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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安来到涧溪村的第一天,被这里的贫穷给震惊得头皮发麻。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穷山沟!
村落四面环山。
但那山也不是什么奇峰险岭,只是南方丘陵地带最平凡的那种山头,从文旅角度来讲毫无半点开发价值。
全村有96户人家。
站在高处俯瞰全村,都是一些砖瓦结构的村屋,东一座西一座,毫无规划地散落在山脚下。
现在可是07年末!
全村竟然看不到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平房,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风貌,甚至还有土坯房。
傍晚时分。
炊烟从瓦房顶袅袅升起,这大概是村中唯一的原生态美景。
从城市来到这里。
有种恍如隔世的穿越感。
就连二八大杠也无法在这畅通无阻,村委会的最后几十米路,是陡峭的泥泞台阶,得扛着自行车往上爬。
下乡之前,单位领导说村里会安排好食宿。
结果这也只是领导画的一个大饼,食宿都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村主任马志远给了个解决方案:要么住他家里,要么住村委会。经过实地考察,陈长安决定还是住村委会比较妥。
马主任家也不怎么宽敞。
他家中间是一个厅堂,摆着古老的八仙桌。左右各有两间房,屋后配套着厨房与猪圈,属于典型的南方村居结构。
乍看之下整整齐齐。
但四间房住着一家六口,也是挺挤,总不能把人家闺女赶去跟哥哥睡,那像什么话。
“马主任,我先回村委会收拾一下。明天早上,你把村里的干部和党员都叫过来,开个会。”
“吃了饭再走。”
马主任对新来的包村干部抱有很大的期望,他曾听镇上的人说过,上头下来的人都有自己的门道,能带来福利资源。
知道陈长安抽烟。
马主任都不好意思把兜里两块一包的烟拿出来,特意去村口小卖部买了包五块的白沙。
这烟一派到陈长安面前,见陈长安没拒绝,马主任便觉得倍有面子。
马主任又道:“我已经叫我老婆做饭去了,今晚先在我家对付一口。待会村里那几个干部都会过来,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
“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考虑到错过这顿饭,今晚可能得饿肚子,陈长安只好笑呵呵地应承。
“你先坐坐,我去安排一下。”
马主任拿了几张竹椅放到门口小院,回头又去抓了一只自家养的土鸡,拎后面厨房去宰杀。
没人聊陪,陈长山只能坐在小院抽烟。
想想村里有许多老人都是这种常态,每天独坐在家门口望着大山发呆,陈长安这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同样是孤独。
但这村里没有李白笔下那种“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诗意,这里只有青年外出务工,家中老小望眼欲穿的无奈。
怎么让这个村子富起来?
怎么让那些背井离乡的青年都回到自己的家乡?
这一系列问题徘徊在陈长安的脑子里,想来想去,茫无头绪。初来乍到,他实在想不出这个穷山沟有什么资源可以利用。
等到晚上开饭,村里的几个干部齐聚一桌。
在互相认识之后,陈长安开门见山地问:“村里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你们没向镇里反映过?”
“反映过。”
马主任给陈长安倒了杯酒。
坦言道:“市里面去年就开始搞‘村村通’工程,说要对所有行政村进行路面硬化改造,这些政策我们都知道。”
“那你们村为什么还是老样子?”陈长安问。
马主任道:“每次去反映,镇上都答应得好好的。但每次拨款一下来,都轮不到我们村。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也没办法。”
“现在陈书记来了,他肯定有办法要到工程款。”
村里的会计毛有财,笑眯了一对小眼睛,仿佛已经嗅到了人民币的味道,端起酒杯便敬陈长安。
在座的其他村干部也跟着献热情。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从修路扯到各种补助款,一下子就把“大能人”的高帽子死死地扣在陈长安脑袋上。
归纳起来就一句话:只要他“陈书记”出面,没有申请不到的款项。
陈长安尴尬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坑是自己挖的。
陈长安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些村干部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纯朴,一个个都是见缝插针的主,脑子里就想着吃现成的。
晚上八点多,酒足饭饱。
陈长安在马主任的搀扶下,迈着醉悠悠的步子回到了村委会。
床是临时铺出来的。
下面是两张长条木凳,上面搁几块木板,再垫上一层稻杆,接着把席子往上一铺,这就是村里人的席梦思。
马主任吃力地把陈长安扶到床上:“小陈,你的酒量是真不行,我家闺女都比你能喝……”
“你说什么?天亮了?”
“离天亮还早着呢,睡一觉就清醒了,明早我再过来。”
马主任安顿好陈长安,转身便走。
听到关门声,这时陈长又坐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清醒的笑容。他的酒量确实不行,但还不至于真的把自己弄成一摊烂泥。
村里几个干部都是人精。
跟这群人玩,装醉也是迫不得已,只有醉了才能合情合理地不承认自己在酒桌上答应过的任何事。
否则分分钟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沦为他们捞好处的工具。
陈长安摸着黑走到村委会大门口。
解开裤头撒尿。
刚撒到一半,前面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吓得陈长安一哆嗦,尿都憋了回去。
“谁?”
陈长安瞪大了眼睛,乌漆抹黑的什么人也没看到。
回屋拿手电筒一照才看到,白天遇到的那个翻车女司机,提着个行李箱在爬村委会前面那段陡峭的泥泞台阶,刚才脚滑摔了一跤。
“喂,你是不是村干部?”
对方看到有手电光射过来,抬手挡了一下刺目的光芒。
陈长安反问:“你叫什么名字?来这干嘛?”
“你没接到上级通知?我是新来的包村干部,韩思瑶。”韩思瑶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拉我一把。”
“我本来是想拉你一把,就冲你态度,我实在找不到拉你的理由,自己爬上来吧。”
不管对方的表情有多愤怒,陈长安照样端起袖手旁观的笑容。
韩思瑶!
韩东海的孙侄女!
以前陈长安虽然没有见过她本人,但也听人说起过她的一些事情,政圈出了名的大花瓶,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她。
如果一切按照前世记忆中的历史轨迹发展下去,韩东海会在59岁病逝。
而韩东海病逝之后,韩思瑶也没机会调回市委办公室,会一直卡在基层,后来死于山洪爆发,被泥石流活埋,享年25岁。
像韩思瑶这种花瓶,毫无生存能力。
她在市委办写不出让领导满意的稿子,下了基层,也照样很难交出一张令人满意的答卷。
深谙游戏规则的韩东海应该能预料到她的政治前途。
这一刻。
陈长安也终于明白了韩东海让自己下乡驻村的意图,毫无问题,韩东海就是想他扶助韩思瑶,帮韩思瑶稳扎稳打地熬过基层这一关。
他把韩东海当成是扶摇直上的政治资源。
反过来,精明老练的韩东海也同样把他当成是一种政治资源,想借助他的能力为韩思瑶打下基础。
双方各取所需。
“韩老头,你偷偷背着我布局,把我当棋子也不打声招呼,就不怕我拐了你的掌上明珠当老婆?”
陈长安暗自窃笑着。
仔细想来。
陈长安又含笑摇头,把这位不知江湖险恶的省部千金拐回家做老婆,多少有点碍事,她顶多只能做个备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