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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鲤鱼跃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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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官们安排名次时的一些对话总会流出来一部分,一方面是显示自己的公正,反正文无第一嘛,另一方面也是让考生们多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取中,为什么自己的文章写得比别人好,却没拿个更好的名次,让一些考生心存感激嘛。

    谷涵他一落又一进最后险险取中的考官间对话,自然也以某种巧合的形式落进了谷涵耳里。做好事不留名的可以是任何人,但不太可能是名利场上的大商家,卢鑫这就是要他领这份人情的意思。谷涵也是心知肚明,知道是邹家要欺负自己出身寒门,毫无根基,是卢鑫顺手拉了他一把。这个人情基本上是必须欠的,因为今科不中,他就没钱继续读徽山书院了。不能读徽山书院,三年后再来考,就跟裸考差不多了。

    放榜之后,就是巡抚主持的鹿鸣宴,也就是一个举人们趁机拓展人际关系网,互相之间认认脸熟,争取日后互相抱团取暖的机会。裕远镜这个解元自然敬酒的人最多,最后喝得也是东倒西歪,走路一步三飘。还好谷涵以年纪还小为由抵挡了很多酒势攻击,宴散之后得以比较清醒地扶他回客栈。卢睿看着文质秀气,居然挺能喝,最后自己竖着出来,让他家下人接回家去了。第二天、第三天甚至第四天第五天就是举人们自己私底下举行的庆祝会了,各种小团体初具规模,如无意外,年底或明年初这些人会一起组团进京,一起准备明年的会试。

    裕远镜这个本该风光无限的解元出人意料地没跟人怎么抱团,应付完第二天的前十名宴会,第三天的五人同乡会,就拒了其他名目繁多的各种宴会,第四天和谷涵、卢睿一起简单地吃了顿饭,因前几日个个喝酒喝恶心了,这一顿就互相以茶代酒乐呵。说起明年的会试是年前去,还是年后再去,谷涵忽然放下茶杯说:“明年会试我就不去考了。”

    裕远镜吃了一惊,立刻劝他:“你怎么不去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会试比乡试好考许多,乡试这鬼门关都过了,还有什么过不了的?以你的才学,明年去考会试肯定是不会落第的。进了殿试皇上肯定喜欢你,要给你留名额。”皇上能完全自己做主的名额就是前三名:状元、榜眼和探花。谷涵去考,年纪受限,拿状元不太可能,多半是得个探花的。裕远镜这话,他肯定是听得懂,自己也想得到的。

    谷涵摇摇头,“我仔细想过了。果真年龄是硬伤,前些年太高调了,这几年还是该低调一些,方是上策。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环顾左右,笑了,“甘罗虽然因十二为相而名垂千古,可他也是十几岁就被拉去砍头了。如今朝中斗争激烈,形势复杂,我觉得我真去考了,得个虚名,以后也是给人当下酒菜的份。倒不如趁这三年回宛林县好好了解一下民生,充实自己,等三年后年纪差不多了,准备也更充分了,再去考会试。”

    卢睿当即举起茶杯敬谷涵:“谷兄这般沉得住气,我是真的佩服。”说罢他摸摸下巴,作沉思状,“我会不会也太小了点?”

    “你就算了!不趁如今形势好考上去,在皇上面前混个脸熟,难道还等将来屡试不第?”裕远镜这段时间已经和卢睿混很熟,说话也很不忌讳,调侃完哈哈一笑,“没想到,我这个万年老二的帽子终于可以摘掉了,哈哈,好!”

    谷涵瞅他一眼,笑着骂他:“今次不就得了个第一?难道是考的假试不成?”

    “乡试的名次,颠来倒去多少回,哪里作得了准?我不过是捡了别人的漏罢了。”裕远镜笑哈哈,也给自己斟满茶杯举起来敬谷涵,“既然你打算得这么清楚,我也就不劝你了,兄弟我明年先去官场浸淫三年,三年后我们再在京城把酒言欢!”

    “好,一言为定!”谷涵也站起来回敬他二人。

    按照规矩,考中举人之后,是要先启程回乡办齐手续,再去书院拜谢恩师的,如果离着京城远,基本上拜完恩师就要启程去京城落脚,提前熟悉环境了。所以如无意外,他和裕远镜短期内该是没有机会碰头了。今日可说是散席宴。

    重新坐下之后,谷涵又转头压低了些声对卢睿说:“我这次回乡,还想办一件事,准备这样这样这样,不知卢兄有没有兴趣?如果有,最好能拉伯父进来,你们就那样那样那样——之后我们再——”

    卢睿本是一边点头,一边听的,听着听着,他渐渐张大了嘴巴,指着谷涵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他才说:“我跟你一起做这事,我是很乐意的,但拉我爹进来,这会不会有点太坑自家了?”

    谷涵眉眼黑白分明地看着他,收了笑意正色反问:“我难道不是在帮你家吗?”

    卢睿又低头想了好一阵子,起身亲自给谷涵斟满一杯茶,“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还说你这两个人情要等你金榜题名之后还的,结果你这动动嘴皮子就一并还上了,不说虚话,我是真的服气的。别的废话我也不说了,回去之后,我一定力劝我爹参与!”

    裕远镜听了谷涵的计划也很是激动,不满地看他,“这事我也要参与。”

    “你不行。”谷涵立刻回绝,“你家人员冗杂,情况复杂,沾手反惹一身腥。”

    卢睿嘻嘻笑,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把闷闷不乐的裕远镜按着坐下,“这就是家庭关系简单的妙处,投胎的学问,嘿嘿,求不来的!”他又转向谷涵,“你再仔细说说这个具体的章程——”

    “这样,等我们回去之后——”

    谷涵娓娓道来,三人互相添补疏漏,又使伙计拿了纸笔将要点一一记下,坐着商议了一下午,晚上又吃了一顿,方才各自散去。

    谷涵和裕远镜住同一家客栈,辞别卢睿后自然是一起回去,路上裕远镜忽然贼兮兮地捅捅他的胳膊,“哎呀,考上举人啦,配得上人家书香门第啦,那宁姑娘,你是准备这三年啦,还是三年后啦,嗯?”

    谷涵呵呵瞄他一眼:“你想太多了吧?我和宁姑娘都还小。”他微微低头,声音都小了,“怎么也要等她及笄再说吧。”

    “哦~原来还想做官之后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来,我懂了!”裕远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谷涵拿他没办法,索性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反问:“别光说我,你才是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吧?有什么打算啊?”

    卢睿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里的纸扇在身前一扇一扇的,那扇上画的还是浓淡有致的云山雾海之景,一扇起来,便是清风邀月之态,说不出的风流士人相。他却偏要作的个愁模样,一脸忧伤地叹了口气:“像我这样长相端正的大才子,若是早早定亲,岂不是要伤许多姑娘们的心?当然是金榜题名之后再慢慢看谁家的姑娘最漂亮了。”

    “臭美。”

    裕远镜哈哈一笑,走着走着,又叹了一口气:“虽然我家人员复杂,但复杂也有复杂的好处,就是遇上什么事都好说话,你要是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你得告诉我。”

    “那是,我还能放着好好一个大活人不用不成?不让你沾手就是想着你家人员复杂,以后好说话那。”

    “臭小子!”裕远镜拍了他后背一下。

    华灯初上,杨柳依依,湖岸徐风慢吹,美景胜天堂,依稀照出两道渐渐拉长、坚定向前的身影。

    第二天一大早,谷涵和裕远镜就各自背了包袱,和来送考的先生、其他考中没考中的同窗们道别,卢睿也早早来送别了,众人一番依依惜别,谷涵就启程回乡了。还好宛林县就在旁边,坐船回他家只要半日就到了,也无须什么人陪同保障一路上的安全。谷涵坐在船头,看着繁华的府城渐渐离远,看着广阔的江面渐渐铺展在自己面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就算名次不好,不管怎么说,他总是考上了举人。裕远镜说乡试鬼门关是没错的,更准确地说,对他们寒门士子来说,这更像是一道高高矗立空中的龙门,越过去了,就可飞升成龙,越不过去,就还是鲤鱼。

    而他总算是越过去了。

    谷涵摊开自己的掌心定定看着,好像那里藏了宇宙乾坤,万象之境,许久,才又慢慢握上了。握成一个拳状。

    一旁划船的船家多看了他几眼,开口同他搭话:“后生是去府城考试回来的吧?看你年纪这么小,就已经是秀才了,厉害啊!这一科没考中,以后还多的是机会嘛。”这船家也不是胡乱猜测,这些天离开的都是未中的秀才,中了的还都留在城中狂欢呢。

    谷涵也不生气,也不辩解,朝他微微一笑:“是啊,以后多的是机会。”他的目光投向了远方。远方江天一色,雾蒙蒙江涟涟的江霭,正被朝阳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