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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神志错乱之际,忽听耳畔有人拊掌笑道:“不错不错,大功告成。”
凌钦霜神志陡然一清,但觉那声音颇为耳熟,正欲转身,一只大手悄无声息地按在自己背心。凌钦霜猝然一震,身子登时瘫软在地,复又迷糊起来。
昏沉之际,但觉又是一股凉气沁入身体,有如雪中送炭,急速流转全身。那股凉气运行一周天,体内的酷热便削减一分。不一时,热火便消退殆尽,唯余通体清凉。那双手掌也随之撤了回去,凌钦霜此时神志虽清,但又经此一番折磨,已然虚弱至极。
抬眼望去,却见花青烟负手而立,似笑非笑,面色却越发惨白。凌钦霜艰难坐起身来,涩声道:“火……神元君?”
花青烟嘴角微扬,道:“终于醒了。”
凌钦霜低头自顾,见自己衣衫不整,头发披散,心下一片茫然,道:“我……我到底怎么了?”
花青烟道:“你中毒了。”
凌钦霜茫然问道:“中毒?”
花青烟点头道:“你所中之毒,乃云‘阴阳流转’。”
凌钦霜吃了一惊:“阴阳流转?”
花青烟道:“不错。这毒无色无嗅,极难防范,中毒者眼前幻象迭出,以五行相克之序逐一而现。虽是幻觉,却与实景无异。若无绝强意志,定然为之所迷,难以自拔。死状你也见过,或黑或白。你小子倒算坚韧,竟未为幻象所惑。然我若迟得片刻出手,只怕你小命终归难保。”
凌钦霜细细回想诸般幻象,果是水土木金火五行相克的顺序,见他面色冷淡,无喜无怒,一时看不出端倪,心下将信将疑,道:“这……可是木风雷下的毒?”
花青烟嘿然道:“此毒乃巨木门和化金门的禁传之秘,非门主不能施也。”
凌钦霜眉头微蹙,却无论如何想不出自己如何着了道。其时双腿气力渐生,站起身来,问道:“我与他们无怨无仇,却为何下此毒手?”
“笑话。”花青烟仰天道,“镇上百姓与他何怨何仇,不也死于非命?”
凌钦霜默然。
花青烟接着道:“不过你却有不同,此事与你的大名颇有关联。”
凌钦霜奇道:“我的名字?”
花青烟轻叹一声,道:“你可知道五行门?”
凌钦霜道:“却才只是听那位水门主提及。”
花青烟道:“当年五行门初露锋芒,门主却离奇失踪,门内遂四分五裂。故别说是你,江湖中人也知之甚少。五行门下共分五堂,号化金、巨木、玄水、浴火、落土。五堂堂主为争夺门主之位,厮杀数日,浴火堂全军覆没。其时花某人不在落雁谷,幸免于难,自此心灰意冷,浪迹天涯。余下四堂又残杀数月,可谓多败俱伤。当时玄水堂主是残霞的老爹浩然公,落土堂主是小岳的师兄,金木二堂堂主便是霍锦宵、木风雷。四堂势力相当,均知如此下去必然不死不休。故而定下约定,既互相不服,便当另寻贤主。浩然公提议,所选那人的名字务须暗含五行。其时四堂均有自立之心,这提议虽是狗屁不通,却也好就坡下驴,当下便在落雁谷立了绝誓,随后各奔东西。岂料天意难测,今日竟寻到了这人。”
凌钦霜道:“是谁?”
花青烟道:“自然是你。”
凌钦霜惊道:“我?”
花青烟道:“ ‘凌’含水土,‘钦’含一金,‘霜’含一木,只欠炎火,便五行齐备。看来当真是天意。”
凌钦霜听他所言虽是离奇,却合情合理,不想祸从天降,自己竟因名字遭此大劫,不由啼笑皆非,又问道:“可我名字中尚缺一火,五行未齐,却何故对我下毒?”
花青烟笑道:“天意尚缺一火,人为何不能将五行齐备?”
凌钦霜啊了一声,恍然忆起他曾问起自己可否有字,心下已然信了八九分。
花青烟见状淡淡一笑,道:“当年浩然公提此建议,本为止息干戈。不想霍锦宵那厮狼子野心,反将他害死,残霞亦蒙在鼓里。现下玄水门名头虽盛,然残霞毕竟女流之辈,难以服众。而木师兄疯癫,岳师弟势孤,均难成事。只那霍锦宵暗中筹划多年,时机已趋成熟。此番重出江湖,必然重整五行门。谁知你却横空出世,老霍惮于绝誓,必不敢轻举妄动。故以其之性,除掉你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凌钦霜听他说极为郑重,不禁心口狂跳,道:“那前辈救我……”
花青烟淡淡道:“我自然也不能让姓霍的屠戮四门。”凌钦霜默然半晌,忽然想起一事,便将适才那股霸道真气说了。
花青烟听罢淡淡道:“那是花某的‘赤炎之气’。”
凌钦霜吃了一惊,颤声道:“那我的真气……”
花青烟哼了一声,道:“花某大耗真气为你驱毒,你倒这般啰嗦,却连个谢字也无。放心,过的几日,我那真气自然消了。”
凌钦霜先前为他所言震摄,此时闻言不由暗自愧疚,当即拜倒。花青烟泰然受他一拜,扶他起身道:“不必多礼。”
凌钦霜见他脸色惨白得骇人,道:“前辈气色不好,可是……”话音未落,花青烟白眼一翻,截口道:“无妨。眼下时候不早,且随我来。”
凌钦霜茫然道:“去哪里?”
花青烟头也不回地道:“乱葬冈。”
凌钦霜心中一震,仰头望去,但见月挂中天,子时将至,心头不由一惊。但觉气力恢复大半,当下打起精神,紧随花青烟向东而去。
乱葬冈位在双桥东郊十五里的山岭之间,却是一片百余顷的坟冈,左近镇甸若有死人,大都埋葬于此。
沿官道东行十余里,二人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忽见道旁停了一辆篷车,车前只一匹瘦马。花青烟一怔,当下小心走到车边。见车内无人,花青烟又将马车上下里外查了个遍,却除了几件衣物,更无半点发现。
花青烟道:“走。”凌钦霜应了,随他沿一条崎岖小路向山上行去,心中却是一震:“这便是慕容云卿的马车。慕容云卿已然来了。”他与余北冥激战时远远见得这马车,便匆匆而去。此事既未对群豪提及,篷车之事自不在话下。
他心中惊疑,脚下却不停留,步履轻盈之极,心下奇道:“我的轻功好似大有进展,莫不也是因为花前辈的真气?”自顾之下,但觉真气充盈,全身舒泰,四肢似有无穷气力,竟然越奔越快。不一时将及半山,但见冈峦起伏,古柏森森,一条狭长小道曲折蜿蜒,放眼一片荒凉之景。
二人披星戴月,一路而来,沿途虽未见一人,但却清晰地看到山道上凌乱的足印。凌钦霜自知今夜必有一场血战,心下暗暗担忧。转念又想到江自流孤身犯险,不知情况如何,越发心绪不宁。
又行一程,花青烟忽而扬手止步。凌钦霜随即驻足。花青烟低声道:“前面便是乱葬岗,眼下既无动静,想来那厮尚未到来。你我在此守株待兔,待他一至,便先下手为强。”
凌钦霜悚然一惊,正要开口,忽被花青烟扣住脉门,却见他露出一口森森獠牙,阴声道:“小子,我知你心好,可最好别来阻我,否则……”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长长的叹息自山冈上飘来,遂有人长吟道:
“伊人已逝,短松青冈。秋风微漾,草野飘黄。
伊人已逝,一十六载。秋风微漾,烟水苍茫。
伊人已逝,惟余空汤。秋风微漾,青丝成霜。
伊人已逝,九转枯肠。秋风微漾,泣生悲凉。
伊人已逝,满目痍疮。秋风微漾,谁诉离殇?
伊人已逝,遂梦黄粱。秋风微漾,寄泪千行。
伊人已逝,苍狗浮荡。秋风微漾,痕儿勿伤。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
吟到后来,声转呜咽,但那声音悠然绵长,既饱含凄凉,又不失缠绵,在山谷间飘荡回响,随风游荡,久久不绝。仔细听时,其间却隐隐夹杂着一个女子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