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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少年进门,乍然见到皇后,见她身上穿着一件绣金的凤衣,匆匆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去,忙低了头,跪下道:“学生见过皇后,千岁千千岁。”他脑袋碰着地板,虔诚无比。
汝招没有立即回他,而是两只手举着任安在屋里玩。两手自任安腋下穿过,把她举在空中,任安咯咯的笑个不停。
“哟,这样开心了。”
任安踢着自己的脚,像是在踩踏什么,也许是一池春水,大有登水如履平地之意。
少年听见皇后的声音,心中一震,只觉得说不出的好听,耳朵微红,心却已酥了,他偷偷的抬了头,看了一眼,脖子便成了石头,再也没法变动。
在家乡,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便是女娲娘娘下凡也不过如此,书中的颜如玉算什么,到底没有亲眼见过,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力一通乱想,眼前这个才触动人心。
少年从来不动男女之念的,这会儿,嘴巴也合不拢,口水只管往下流,目光触到任安的眼睛,又吓了一跳,似笑非笑的,再定睛细看,却是浑圆一颗黑眼珠,不像刚才有三只眼珠,少年摇了摇头,以为自己神昏眼花。
在这数秒之间,真如过了几万年光阴。
汝招已经转过身来,将任安抱在怀里,道:“起来吧!”
少年谢过,觉得膝盖发软。
汝招道:“你怕本宫?”
“学生不敢。”
“不用怕,既然是皇贵妃家里的。来到这里当是自家一样。”汝招安抚了几句,又交代小太监,待会儿带这位公子吃过饭,领他到君心宫去。
少年听了‘这位公子’满不是滋味儿,大着胆子自荐名字,道:“学生王琪。”
“哦。”汝招浑然不当回事。
王琪被小太监领走,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汝招早已抱着任安在屋里晃去,他又与任安的眼睛对上,身上、额头上满是汗珠,惊吓的差点被门槛绊倒。
心道:“这是何人,是人是妖。若说是妖,宫里怎容得下她,若说是人,这眼睛忒也奇怪。”他一边心惊,一边用袖子擦汗。
小太监再三提醒他,“公子这边。”
“好。”
等到了御膳房,小太监告诉铁头儿,道:“这位公子是皇贵妃的家人,皇后吩咐到这里用饭。”
“放心,都准备下了。”
铁头儿把王琪领到桌前,桌上颇有油腻,放在厨房里也别指望这里的东西能有多干净了。王琪嫌脏,嘴里不说,眼睛已撇到别处,不忍细看。铁头儿是个知趣的人,忙拿了比锅底还黑的抹布来,用力抹上几抹,桌子似乎更黑了。
“公子,您来的匆忙,我们也不好安排,请您不要见怪,等见了皇上,他自然安排您的。这个时候先用些东西垫垫肚子。”
王琪本来是饿的,可是见了汝招,便一心念她,连肚里的饿也忘记了,一经人提醒,又想起来,说道:“真的饿了,有劳。”
铁头儿搬了几样菜过来,虽说做的匆忙,也不失皇家水准,又搬了几样点心过来,米粥筷子一应用物都端到面前。
王琪饿了好下粥,一口气喝了半碗。这才慢慢吃起烧饼来,一面问铁头儿,“这位爷,在宫里多久了?”
“啊哟,您是贵人,什么爷不爷的,我可担不起,您要是瞧得起,叫声‘铁头儿’,那是我无上的容光了。”
王琪想想,觉得对方年纪比自己大,叫人名字实在不妥当,何况他还有事要向别人请教,不尊敬是万万不妥的。
“我也不敢这么叫,您比我年长,我叫声铁大哥可使得?”
铁头儿道:“公子可不要说笑,我怎么当得起。”他脸上的笑容出卖了他的本心,被有身份的叫‘大哥’,那多有面子。
两人这么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聊着聊着聊到了皇后,“我今日头次见皇后,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铁头儿道:“那还有假的?”
“先前听得说皇后有什么妖气,旁人都不能亲近的,这次却接见了我,我哪里敢当,一直心惊胆战的。”
“哈哈。”铁头儿笑的挺起肚子来,“您说的都是陈年旧事了,自从咱们小公主生下来,皇后的香气没了,什么妖气,那是没有见识的人在胡说,以前哪,只要皇后走到哪,大家避之如蛇蝎,心里想看,又不敢看。现在大家都敢远远的偷看两眼。”
“那多不恭敬,皇后也不怪你们的?”
“长的好看的人,不是给人看的,我们看了心里美,她被人看了心里不也挺美,只是不好当面乱说,要是被皇上知道,那可不得了,听说——”铁头儿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王琪面前,“我可跟你说,你千万别告诉别人,皇上是个醋坛子,最怕有人对皇后起不好的心思,乱打听皇后的事,您可要小心,不要泄露了。”
王琪脸容失色,随后又尴尬无比,见铁头儿笑容满面,睁着一双看清一切的眼睛,他无法再看下去,只好低头吃东西。
铁头儿也没站多久走开了,宫里的事忙的很,谁有时间八卦。
王琪吃饱了饭,坐了会儿,等了小太监过来,领他去君心宫。
一路上,两人说着闲话,话里多多少少还是问了宫里的事。像是小公主叫什么名讳,在宫里怎样情景。
小太监笑道:“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开始关心起小孩儿来了,这是要赶着做爹呀?”
王琪连连摆手,“没有的话,我至今未曾有婚约,哪里来的做爹的话,要是被人听见,岂不是笑话死了。我不过偶然见了小公主,只觉得她很可,心里喜欢,多问几件她的趣事来听听罢了。”
“奴才也是说的玩儿,公子也别跟奴才认真。要说小公主,她的名讳是人人叫得的。”
“这是什么道理?小公主如此尊贵,皇上肯你们乱叫?”
“不是奴才们乱叫,是皇上吩咐的,说是小公主随便叫,他自己也是任安任安的叫,大概是怕她人小金贵,那暗地里的东西嫉妒她,所以这样平凡百姓家的叫法,或许能养命、存身也未可知,总之,您只要记住,别个儿是要注意的,小公主不叫名字不对。要说她的趣事,终究是小孩儿的事,饿了吃,吃了睡,睡了还要撒尿呢!比别的孩子要听话些,这……也是奴才听说的,看起来很懂事,还有人说是很深邃,小公主总是有看穿人的感觉,都是那起子人造谣,胡说八道。”小太监不大相信这些东西,王琪却深以为然,想到自己出门之时,那三只眼睛像是看穿了他的前世、今生,简直要把他吓出翔来。
王琪解释道:“想来小公主出生时,必定有什么祥瑞了。”
“还祥瑞,你们读书人真会想象,是不是还有什么七彩云布满天空,如来佛祖也来赴会?”
王琪被讥笑,忍不住红了脸。
“那都是前人瞎说的,奴才没见过,也没听宫里的公公们提过,都是书生乱编,没这回事,都一般样。”
说话之际,已到君心宫。
小太监对王琪道:“公子先在这里等着,奴才前去禀明一声。”他去的快,来的也快,说道:“皇贵妃有请,奴才还有事,先告辞了。”
另外有人来领王琪。
王琪入内,把任安、汝招的事暂时抛之脑后,想到父亲、族人打发自己前来的目的,不由得脸上带了几分怒气。
又有杨妃之前在他面前添油加醋,他更加不快,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什么都扛不住,一味气愤,不分辨事情的真实,情绪上来了。
到了皇贵妃面前,早忘了她还是自己的长辈,只草草抱拳行了一礼,“侄子见过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本来不晓得他来,听说他来了,讶异居多。自离家以来,已经十几年没回过家,王琪来望她,她还挺高兴的,见他长的这样大了,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喜悦,等到了面前,打算说两句亲切的话,哪知道王琪态度潦草,对自己似乎还有不耐烦的意思,她心里也着了火。
“不必了。你到这里是为什么?”
王琪见姑姑态度简慢,更加相信了杨妃的话,冷笑一声,“侄子过来也没什么别的事,是想来问问您,父亲他们的信,您收到没有?怎么个意思?”
“本宫不是有回信了么,你还问什么。”
“你是不打算管了,要放任家里不管了是不是?这话是侄子代爷爷问的。”
“你要是这样想,那随你好了。”
王琪便认定皇贵妃是这样想的,冷笑道:“好啊,您是怕麻烦,还是怕得罪杨妃,侄子是不清楚的,侄子只知道百善孝为先,您如今做了皇贵妃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便嫌弃我们这些穷亲戚了,不管我们到也罢了,爷爷总还是您的亲生父亲,您难道连他也嫌弃了吗?”
王琪掷地有声,又是年轻人,质问起人来,急急的像暴风骤雨,让皇贵妃一时想不到如何去还嘴,心里生了好大的气。
“本宫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你有什么资格,你现在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哪件不是靠着本宫。家里的官不大,可到底也是皇上看我的面给封的,不然你凭什么念书。你们一味埋怨我不做事,哪里知道我在宫里的困难,人家兄弟多为姐妹分担,我呢?我得到了什么?”皇贵妃想起这些年来,忍受的委屈,更加的气苦,身边连个倒苦水的人都没有,这是什么滋味儿。
王琪脸嫩,又见姑姑说的是实情,心中更是不好过。觉得这话戳痛他的自尊心,“我靠您了吗?我爹靠您了吗?我们若是靠着您,早不是今日这个样子。”他想起乡下的土财主是如何笑话他,说他妄想成人中之龙,应该回去种地,他哪里配跟他们一起念书,哪里配跟他们一起穿丝绸的衣裳,他怎么不配了?
“你这是在怨我喽?”
“不敢,是姑姑先说伤人话。”
“你是好样的了,既然不想见面,又何必来见我。”
王琪大声道:“对,我是来错了,大大的错了,我们又能指望您什么。您过您的好日子,我们错了,我们没用,我们让您丢脸了,我走。”
他负气而去。
跑了老远的路,才发现认错了。羞的满脸通红,刚才只顾着争嘴,怎没有好好问问人路怎么走,现在好了,也不知道拐到哪里了。
他走了会儿,又见了熟路。这路却是他来的时候走过的,他走走看,也许能遇见那位小公公也未可知。
王琪打定主意,往前走去。
不想遇上许多人,浩浩荡荡的,他老远张望见,太监开路,又有人抬轿,宫女一堆,前呼后拥。在那中间的轿辇之上,坐着个穿黄衣的,他见那人衣服上绣了金龙,正是皇帝陛下。
心思一转,不退下,反而迎了上去。扑通一下,在前方跪倒,挡住去路。
太监呼喝道:“什么人,竟然乱闯到宫里来,惊了圣驾怎么办?”
王琪磕头道:“烦请公公告诉皇上一声,说学生有莫大冤情。”
那太监过去对任白说了,任白道:“让他过来。”她一面在心里想,宫里何时多了个白面少年,她却从来没有见过。
王琪被太监带到任白面前,跪下道:“草民王琪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说着,磕下头去。
“朕之前没有见过你,你是怎么到宫里来的?”(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