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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怀夕依旧没有在南衙门前纠缠太久,但卫昶明白她还会来,而且会逐渐将事情闹大,甚至不惜逼得自己在东京城不能立足以达成目的。
怎么办?
杀了她?
内心突如其来的凶狠,吓了他自己一跳,随即抛弃了这个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今晚就算老爹不理他也得让老头子知道这件事儿了,请老爹出手把这姑娘赶出东京城,一劳永逸。自从见识过自家老子的身手,卫昶在外都觉得腰杆硬了不少。
惠民河强拆工程终于结束,权贵依旧愤愤不平,但是早已经没有人敢在包府尹面前多言。这位老人家以年近六十的高龄,风雨不辍每日出现在现场,对于来狡辩的权贵无一不当场训斥,言语之间几乎将他们视如国贼。很遗憾,开封府三口铡刀只是江湖艺人的假想,如果是真的,相信包公应该不会吝惜使用。
开封府左右军巡使这几日轮流陪在他老人家左右,随时准备拘捕胆敢武力顽抗者并防止有穷凶极恶的人伤到他老人家。幸好这些人都知道昔日京中百姓口中的包待制是什么人,倒是没有人敢来真的。
工程结束,包公下令时时监察惠民河道,看看有没有人在拆除后又重建,左右军巡院随时准备抓人下狱。
趁着南衙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卫昶又找机会向吕推官告假,他实在找不到公差出门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告假。卫昶刚回东京没多久就照常工作,又积极参与惠民河的事儿,吕推官本就觉得这年轻人可靠,现在更是这么想。
吕公孺见他请假以为是被掳劫后身体糟朽,又在河边劳累多日终于吃不消了,干脆批了几天假,让他休养一下。
其实吕推官的想法不能算错,卫昶被掳走的那段时间见到卫仲铭言语间疯疯癫癫,很是恐惧。对于未来的迷茫也让他不安,极需要安慰,凑巧那时候侯氏与卫仲铭达成了交易,有她日日陪在身边,卫昶有意她就迎合,卫昶无意她就勾引……所以卫昶的身体如果说有些糟朽倒是不假,要不是仗着年轻且往日身子骨一直不错,他早卧床不起了。
书归正传。
卫昶得了假,心急火燎的朝家走去,此时刚过正午,家里人都在忙碌,与父亲说明白后父子二人悄悄出门去找怀夕,要不了多久就平安无事了。
卫昶想得很好,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老子现在多忙。
卫杰今日又见到那个野利遇乞曾经的侍卫,而且这次离得更近,因为那人就在店里。对方没有掩饰自己西夏人的身份,这倒是不奇怪,自从议和之后,宋夏之间的民间经济往来逐渐增多,尤其是嵬名曩霄(李元昊)因为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被他的太子造反所杀后,两国商人来往更加频繁。
即便是今年刚发生断道坞之战,但是两国民间的小型贸易往来依旧存在。
现在不同国家商人在国与国之间倒卖货物都是平常现象,尤其是大宋东京城作为当时世上最繁华的城市,往来于此的番商除了进货之外都会给自己家买些平日少见的精巧物事。
作为顾客那个人还是很不错的,他没有选购价格低廉的灯油灯芯,甚至连油灯都没有买,而是买了许多昂贵的黄蜡。
这种黄蜡不同于一般的羊脂蜡烛,是天然蜂蜡制成的蜡烛,再好的羊脂蜡烛如果在室内燃烧久了也难免有些刺鼻的气味,但蜂蜡则完全不同。不但气味轻了许多,连燃烧时的烟的少了。
卫昶的母亲程氏一直感叹可惜,如果当初进了些更昂贵的白蜡,这次赚的就更多了。卫杰对此不置可否,他的双目始终盯着眼前的西夏人,右手放在店里的砚台上,随时准备朝对方的头劈过去,这砚台虽然不是名贵的东西,但却也颇为沉重,加上卫杰的手劲,相信砸死人不难。
西夏人握着手中的黄蜡,感慨了一句“红蜡烛前明似昼,青毡帐里暖如春。”结了账扭头就走了。从始至终都未朝卫杰方向看一眼。程氏感慨道:“这西夏人还怪有学问的。”
卫杰撂下砚台,一脸不爽的看向浑家,不屑的说道:“有什么学问,他买的是黄蜡,感叹的是红蜡,风马牛不相及摆明了在装作有学问。”
程氏以为当家的吃醋,笑了笑没多说,今天赚了一笔她心情大好,告诉铺子里的两名伙计今晚给加菜,伙计千恩万谢,随即就嘱咐萍儿出门买菜去了。
住在东京城里,只要你想购物,无论早晚都不是问题,小丫头欢欢喜喜的拎着篮子出门了。看到这里不熟的人也许会觉得程氏挺大方的,不过仔细想想就不难发现,萍儿一个小姑娘,能拎得动多少东西,能走得了多远的路?更何况程氏本也没给她带上太多钱。
萍儿刚出门,卫昶就风风火火的进来了,程氏见到儿子回来笑的更开心,问道什么事。卫昶糊弄母亲几句,赶紧将老爹拽到一边,卫杰虽然还在想那个西夏人,但是儿子这副德行一看就是出事了,他也不能当没事。
父子二人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卫昶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父亲。卫杰听得眉头不展,对于自己那个久不见面的弟弟,又多了几分嫌恶。
“这种小事你自己处理!”卫杰不耐烦的朝卫昶说道,他现在很烦,西夏人的突然出现让他不能保持冷静,但他又不想轻易对此人下毒手,他不希望一切有可能威胁到生活的事情发生。
卫昶言道:“爹爹,如果那女子再去南衙门前怎么办?她前两次去没有遇到太多人,门吏只当做风流韵事为儿子遮掩了,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啊,再这么下去,儿子也不知道这事儿还能否瞒得住。一旦被人发现我和她相识在被二叔掳走的那段时间,咱们编的谎就不攻自破了”。
儿子的话让卫杰觉得有道理,但此刻他真不敢随意离开家门。想了想道:“与你一起从泾州回来那两个同僚怎么样了?”
卫昶不解父亲怎么会突然问起他们,回道:“那两位仁兄挺好的啊,我回来后专门请他们两位饮酒来着。”
卫杰道:“他们二人都是重义重情之人,回京之后还想着先来咱们家送钱,这种朋友可交更可贵,今日铺子里赚了钱,你娘高兴要多加菜,你去买些酒肉请他们来家里用晚饭吧。”
“啊?”这番话卫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做了。
家中设宴,升堂拜母,这是接待至交好友的礼仪,经历过那件事三人本就更加要好,现在卫昶如此邀请,任毅与李松二人怎么可能拒绝。卫昶一一通知他们之后,抓紧去买酒肉,出门时候他唯恐招呼不周,带了整整一贯钱出门。
程氏见儿子这样拿钱多少有些肉疼,但并没有开口阻拦,卫昶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却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二十几年母子情非同小可,平日程氏从来都不是一个大方的人,能让她大方的也就只有卫昶而已。
未到黄昏,任毅与李松都带着礼物早早到了,他们二人虽然不是第一次登门了,但这次意义重大,所以准备的也较平时隆重。
二人进屋先规规矩矩的拜见了程氏,本想也拜见卫杰的,卫杰借口身体不适早早休息了,卫昶知道老爹偷偷出门给他平事儿去了,赶紧帮着他打掩护。
一家人在屋子里用晚饭,卫昶三人被安排到了院子里喝酒,三人边饮边聊,倒也自在。
其实卫杰让儿子找同僚来家饮酒,主要是防备自己不在的时候有西夏仇人上门。暗探或许不怕死,但一定害怕由暗转明。三个公门老吏在院子里饮酒,密探一旦进来,事情很难不闹大,想必对方会有所顾忌。
人与人之间的想法总是有偏差,卫昶认为父亲既然在意眼前的宁静就不会轻易开杀戒,但卫杰认为儿子万般无奈的求自己出手,肯定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问题就是那个姑娘,解决问题也就是解决她。
卫杰施展轻身功夫,按照卫昶所说的地址很容易就找到了怀夕。
怀夕正坐在窗前看日落,一道黑影已经闪入房中。
卫杰今日没有穿夜行衣,甚至也没有蒙面,他对于自己的身手足够自信,天将黑的时候独步于东京汴梁城,他自问可以躲开旁人目光,而那个唯一能看清他的人不会有机会活到明天。
怀夕自然认识他,见对方直立于眼前,一时有些惊讶,但她很快收敛心神镇定下来。对着卫杰盈盈一礼,面无表情说道:“按照义父定下的婚约,我该叫您一声阿翁。”
卫杰同样没有表情,说道:“不必了,我家有儿媳,我儿如想再娶也不难,他不会随你北上的,你可以照实回复你那个义父”。
“义父有命,卫昶不去,我不能走”
“好,我本想给你一次机会,既然不要,那我送你一程,姑娘保重”
初时,怀夕还未能听懂那一句“送你一程”,当她迎上卫杰的目光,立时就懂了。她也是满手血腥的人,怎么会不懂得要杀人的目光是什么样?
怀夕眼看危险,抬腿就往窗外窜去,身子刚一探出,身后卫杰的铁掌已到,怀夕借着一掌之力飞了出去落到一个箱巷子里,卫杰紧随其后也跳了出来。她双脚刚一落地,卫杰的铁掌已然朝她百会穴击来,怀夕此时还未站起,就地滚了出去,堪堪躲过一掌。
“好功夫,可惜了”,卫杰赞许着走了过来,准备“送她一程”。
这时候怀夕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卫杰为避免被血溅到走开几步。一口血呕出,怀夕此刻再也没有力气飞奔。
即便如此,面对眼前的一流高手,她也不会等死。
“阿翁,不想知道义父为什么派我来带卫昶走吗?”怀夕仰面朝天,勉强坐起看着卫杰。
卫杰没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说道:“这句阿翁叫的好没道理,姑娘不必虚与委蛇,老夫会让你痛痛快快上路”,边说边走过去。
“因为我怀孕了!”怀夕用尽力气喊出这句话。
卫杰的脚步停下来了,他并不十分相信,只是不敢冒险。血脉很重要,尤其是在经历过那一场灭族之难后,血脉对于卫杰而言重于生命。
卫杰问道:“你还起的来吗?”
“起得来!”
“你自己回到客栈房间吧!哦!对了,如果你是骗我的,可以试试在我回来之前走脱!”卫杰一个闪身消失在了最后一丝落日余晖中。
怀夕咬着牙走回了客栈房间,脱下衣服内的锁甲。锁甲背面的锁环已有多处崩坏,这一掌的威力不逊于快马加铁锏了,如果今天没有这件锁甲防身,怕是自己想站起来也是不能了。
服下一颗应急救命的赤金丸,怀夕收拾好行装,草草走出了客栈。卫杰临走的话没错,自己是骗他的,要赶紧走脱才行,现在城门已关,她出不去东京了,准备先找家客栈住下,天亮后出城找个安静的地方养伤,再伺机带走卫昶。
义父的命令没有完成,她不敢回去,也不能回去。
卫昶正在饮酒,父亲卫杰突然唤他进屋,卫昶向同僚告罪之后进了父亲卧室,此时母亲和月华如同往常一样在前面铺子里核对账册,屋里只有他们父子。
“你,将为人父?”
父亲突然的问话让卫昶一惊,以为他已经知道了侯氏怀孕的事,点了点头。
“为何不告诉我?”
“儿子也是知道不久,还未来得及告诉二老”
“那你还让我去杀了那个姑娘?”
这句话说的卫昶莫名其妙,自己将为人父和杀不杀那个姑娘有什么关系?
等等,杀怀夕?卫昶急急问到:“爹爹,杀了她?儿子没说让您杀人啊?我是想让你劝劝她,劝不动就制住她赶走。您怎么还下死手啊?”
卫杰一个巴掌朝卫昶的脸颊拍了过去,将打到脸上的时候又硬生生停住,怒不可忍的用手指着卫昶的鼻子,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想想后一摆手从后窗跳了出去。
接下来的酒,卫昶喝的心不在焉,任毅和李松见都不难看出他心绪不宁无心饮酒,想必与其父亲刚才唤他有关,饮酒尽兴就好,酒兴已尽在强迫自己喝酒,那就是下乘的酒鬼了,没多久二人就匆匆找借口拜别离去。
卫杰这边匆匆赶到客栈,却发现怀夕早就走了,卫杰心情很糟,怀夕这一走,自己可能要与隔代人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