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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然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阵眩晕,花纹繁复的嫁衣像被风吹落的玫瑰,带着人砸在地上,失去意识前,沈清然想起薛匪风今早对他说的“朕等你拜天地”。
他就不应该磨蹭着纠结脸肿不肿,成亲是他和薛匪风两个人的事,何必在意在别人眼中的形象。
沈清然后悔地想。
月华殿是历任皇后的寝宫,薛匪风派人打扫之后就指给沈清然居住,总共才住了一天,还是因为按照惯例,新人成亲前一晚不能住在一起,薛匪风才肯放他一个人住。
沈清然对月华殿的结构并不熟悉,昏沉之中,似乎有一扇巨大的衣柜门从里往外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对方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宫女,看着比沈清然矮半个头,浑身包得严严实实,双手也颤着好几层布,像个老巫婆,但扛起人毫不拖泥带水。她看见沈清然脸颊肿胀的模样,眉头一皱,狐疑地打开衣柜的小暗格看了看,迷药就是从这里挥发出来,此刻暗阁已经见底,不能确定是不是放错了药品。
她扛着沈清然闪进衣柜,里头有一条深深的不知通向哪里的地道,柜门合上,到处纤尘不染,一点踪迹也不曾留下。
薛匪风一手握着红盖头,好言好语地站在月华殿外哄着,“然然,吉时到了,我们要拜天地……”
“嘭——”薛匪风说着觉得里头过于安静,连沈清然的呼吸都察觉不到,他一脚踹开殿门,三米高的雕花楠木大门砸在两侧的墙壁,惊动了阳光下沉睡的屋檐,簌簌抖落了半身的青苔和尘埃。
“沈清然!”薛匪风目光如炬扫视了一遍空荡的寝宫,四周安静得仿佛半年没住过人。
也确实是这样,除了沈清然住了一晚上,上一个住在这里的是薛厉风的母后,在迁都之前,独揽凤印近三十年,斗到妃嫔,打压皇子,地位超然。
梳妆台上乱七八糟地扔着薛匪风吩咐国匠打造的纯金手镯,上面铸着凤凰于飞,口衔五谷,全部金子垒在一起有好几斤。
薛匪风亲自画的图纸,象征母仪天下,泽被苍生,寓意内涵都为沈清然量身打造,就这样被随意地扔着。
他有一瞬间怀疑沈清然是故意跑的,看见金镯子,联想到黄金囚笼,不想成亲,不想呆在皇宫,在封后只差临门一脚时,拍拍屁股跑了。
薛匪风一手捏废了一个金镯子,怒不可遏,“封锁城门,找到皇后之前许进不许出。”
不怪他第一反应是这样,沈清然有太多主动跑的动机和条件,昨晚还气他说要种田没力气成亲,刚才又派常铭传话不想露面……简直胆大包天!
谁告诉他皇帝的婚礼是想翘就翘的!他是太宠沈清然了!把他宠的无法无天,成亲大事如同儿戏!
薛匪风后退一步,再靠近这梳妆台,想到他媳妇刚才还坐在这里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唇红齿白,端庄昳丽,不用亲眼见,光是想象沈清然的样子,便心旌颤动。而沈清然现在不知跑哪里去,薛匪风怕自己忍不住想把这一桌子的东西全砸了。
脚底似乎踩到了一颗沙砾,薛匪风忽悠所觉垂眼看了一眼。
一颗绿豆。
薛匪风脸色大变,如果沈清然是自己走的,没必要还扔两颗绿豆气他,除非是有人要挟他,才会留下绿豆做暗号。
这个可能比沈清然自己跑了更糟糕。
觊觎沈清然能力的人绝对不少,但薛匪风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在皇宫里,成亲前,沈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了。
他竭力压制心慌意乱,后悔不迭,昨晚为什么要让沈清然跟他分开睡,他们既已不走寻常路,何必再遵循不太重要的小礼。
“所有人不许走动。”
担心他们走动间踢乱了绿豆,薛匪风下令原地寻找,终于在一个大衣柜的脚底下又发现了几颗。
他屏住呼吸,伸手打开柜门。
常柏阻止:“陛下,小心暗器,让属下来。”
薛匪风尚有理智,知道这里面可能藏着沈清然,也可能是要他命的毒箭。
薛匪风宁愿以江山换一个可能,沈清然只是跟他开个玩笑。
在沈清然陷入危险面前,底线都是空话,薛匪风在心里祈祷,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可是……他宁可被沈清然当猴子一样耍。
所有人散开两旁,两把钩子勾在柜门上,往外一拉。
什么都没有发生。
衣柜里没有衣服,没有沈清然。
薛匪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急上头了,脑中出现一阵晕眩。
他狠狠捶了一把柜子,柜子轰然垮塌,尖锐的木刺扎进手心,薛匪风故意不躲,让脑子瞬间清醒。沈清然还没找到,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混沌。
“陛下快看!”常柏指着柜子身后的墙壁惊叫。
衣柜塌了之后,大家眼睁睁看着后面又出现了一道门。
薛匪风瞳孔一颤,万箭穿心之痛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那扇门之后的黑暗仿佛透过缝隙,渗透进他的心脏,慢慢绞紧勒出乌黑的血色。
是他害了沈清然。
手段卑鄙残忍的前皇后,虽然在单文耀株连九族的罪名中死去,可是这个女人住了三十年的宫殿,他居然毫无戒心,把它原样赐给了沈清然!
率先打开这扇门,一个隐秘的暗道出现在眼前,第一级台阶上散落着几颗绿豆。
绿豆的数量并不多,薛匪风知道他家绿豆精一瞬间就能灌满一个篮子,如此谨慎行事,显然受了颇多钳制。
他循着不起眼的绿豆,双眼胀疼才能看见下一颗绿豆在哪。
往下几级台阶之后,幽深晦涩伸手不见五指。
“把灯拿过来。”
来不及找火把,常柏一股脑把月华殿的宫灯全拿了过来,侍卫各执一只,不像在找人,反而像给帝王出巡开道。
薛匪风暴躁地随手拿了一盏最亮的,径直往深处走去。
“陛下,属下刚才和众侍卫确认了,屋里有迷药。”
迷药虽然散开了,但在屋里呆久的人都曾感觉到眩晕。薛匪风想起身体的不对劲,结合常柏的话,推测沈清然是晕了之后才被带走的。
薛匪风心脏揪紧,明明走在沈清然被带走的这条路,却一刻也踏不到实处。
沈清然上次用蚂蚁解决了掐他脖子的林顺,但这是在清醒状态下。薛匪风不知道沈清然失去意识后还能不能调动飞鸟走兽。
一路上只能看见稀少的绿豆,薛匪风几乎笃定答案是不能。
沈清然一定是昏迷之前感觉到不对劲,却只来得及下一个输出绿豆的指令。再者,无论毒蛇还是猛兽,前提都得是沈清然亲手喂它们,也就是说,如果这人有备而来,不和沈清然产生实质肢体接触,沈清然没办法亲手“喂”,就不能驱使毒物咬人。
知道皇后寝宫密道的人,与前皇后和单文耀脱不了干系,能在株连九族中全身而退的,说不准也目睹了沈清然制服单文耀和林顺的过程。
那这个人还会冒着危险接触沈清然吗?
不会。
薛匪风把规则研究得愈透彻,愈是心如刀割。
……
沈清然昏迷时没有办法和系统沟通,错过了用毒蚂蚁制服劫匪的机会。
劫匪心有忌惮,不等沈清然醒来,就把他用绳子绑住挂在了树上。
沈清然一睁眼,差点因为恐高再次挂掉。
这不是普通的树,这是一棵伸出悬崖之外三米的百年老松,枝干横斜,树皮粗粝,麻绳在上面绕了半圈,一头挂着沈清然,另一头……被人拽在手里。
沈清然颤颤巍巍地扭头看了一眼绑她的人,年纪四十上下,浑身包得只剩一双眼睛,“姐姐,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有什么事坐下来说,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我说一个‘不’字,天打雷劈!”
库雅柳坐在悬崖边,一手拉着绳子,大风撩起她的幕篱,转个旋儿把沈清然吹得像个秋千摆来摆去,单薄的身子配上广袖嫁衣,特别招风。
沈清然一摇晃,粗劣的麻绳在在松树皮上磨了几回,隐隐显现出磨断的趋势。
“啊啊啊——”沈清然惊叫出声,没有骨气地求饶,“求求你放我下来绳子要断了!”
呜呜薛匪风还等着他回去成亲呢!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有的我都能给——”
一直不为所动的库雅柳听沈清然第二次说这句话,终于开口:“我要薛匪风的命,你给吗?”
“不给。”
想得美。
沈清然一口回绝,原来是薛匪风的仇人,他不放弃,“其他的事好商量,先放我下来,你想当公主郡主都能商量……”
“哼,放你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妖术,被你碰过的人下场我都看见了。”库雅柳显然对沈清然十分提防,衣服穿了好几套,她朝沈清然比了个“嘘”。
“别吵,他来了。”
沈清然心里升上不好的预感。
库雅柳瞥了一眼沈清然,“你果然有点本事,这么快就追来了。”
沈清然被吊着,视线低于悬崖顶,看不见薛匪风,他抿紧嘴不说话,有些后悔撒绿豆了。
“站住,否则我一松手,你未过门的皇后就摔死了。”
薛匪风朝常柏使了个眼色,常柏迅速侧着跑开,在库雅柳允许的范围内,离着松树几十米远的悬崖边,探头看了一眼。
真的是皇后。
薛匪风看见常柏的脸色,便知道下面拴着的人是沈清然。
“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你让他说句话。”薛匪风直直盯着那棵松树,看见要断不断的绳子,心头也悬上一块千斤巨石。
沈清然拒绝说话,这样薛匪风还有可能怀疑下面的人不是他。
库雅柳:“你也看见,时间不多了。很简单,你的命,换他的命。”
“肯不肯一句准话,别想搞什么小动作,我数三下,三下过后,你还活着,你的皇后就死了。”
“你是什么人?”
库雅柳根本没想活着回去,一点谈判的机会都不给,“三……”
薛匪风闭了闭眼,目光深深朝悬崖边看了一眼。
库雅柳眼里闪过一抹阴毒,继续啊,就是这样,相爱的人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才有意思。
“我若死了,你会遵守承诺把沈清然拉上来?”
“会。我要报仇的人是你。”库雅柳死死盯着薛匪风,仿佛看见了什么杀父仇人,激动地握着绳子的手都在抖。
一阵大风吹过,薛匪风看见库雅柳黑色面纱之后的一点真容,以及衣裙上的北彗标志,瞬间明白她是为了北彗首领报仇。
薛匪风抽出常铭手中的剑,剑锋在日光下如同白雪一样亮。
“陛下三思!”常铭抱着剑鞘,和众人跪倒一片。
长剑出鞘的声音如战马嘶鸣,沈清然听得一清二楚。
“薛匪风我不准!我说不准!”一句话便吼破了音,胀得脸红脖子粗,过敏起的包子刚刚消退,一激动看起来比过敏更红。
“然然……”薛匪风终于听见他愿意说一句话。
“你给我把剑收回去!”沈清然用尽毕生力气,看不见薛匪风的状态让他心慌无力,不知所措,只能更大声地威胁,“你知道我手里随时能有剪刀,你要是敢做傻事,你信不信我先把绳子剪断!”
“沈清然你敢!”薛匪风目眦尽裂,眼底赤红如血,他怎么就忘了,比起库雅柳这个定数,还有沈清然这个一根筋的变数!
库雅柳看到这一幕,越发满意,生离死别,不能她一个人尝着。
“二……”库雅柳仁慈地把声音拖长了些,似乎看不够似的,眼看薛匪风徒手抓着剑刃把剑刺向胸膛,下一刻,她手里突然一轻。
变故陡生,库雅柳笑容顿在脸上。
“我就敢!”沈清然声音盖过了库雅柳的催命符,阻止了薛匪风的动作。
空气凝滞了一瞬。
“然然!”薛匪风心脏骤停,五十米的距离仿佛天涯海角那么远,他踉跄地奔向悬崖边,看见一道火红的残影……
坐着一辆风筝一样的东西?
沈清然坐着滑翔机,透过机翼,向薛匪风挥了挥手,“我没事——”
话音刚落,大风席卷,滑翔机打了几个摆子,方向不受控制地越飘越远。
这是要去哪里?薛匪风能追得到他吗?
沈清然脸上出现一丝迷茫,他扭头盯着越来越模糊的薛匪风,不敢看下面的万丈深渊。
还是要看的。
沈清然眯着眼迅速看了一眼,还好,没有大江大河。等快到地面的时候,他就瞅准时机让系统收回滑翔机,安全着陆。
从他醒来到薛匪风被要挟,前后就那么几分钟的时间,沈清然差点小命真的没掉。
一知道库雅柳的目标是薛匪风,沈清然便知道他只能自救,否则会连累薛匪风,但是薛匪风出现得太快了。
沈清然这头还在和系统争论要一辆滑翔机合不合规定,那边库雅柳已经在倒数三下。
系统欠他一次兑换农用机械的机会,脑容量分出去一半担忧薛匪风,剩下的就开始卡壳,平时灵光的脑子,这次直到最后一刻才囔囔出“我知道大农场有用飞机喷洒农药的,我不要飞机你给我个滑翔机你还赚了!”
还是吃了农业频道看得太少的亏。
薛匪风看着沈清然的滑翔机一会儿东飘一会儿西飘,风向不定,也揪着一把汗,生怕他被风吹得一个倒扣坠机。
库雅柳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清然,“这、这……”
她还是太小看沈清然了!
她被常柏打断手脚绑起来,还是不死心地盯着薛匪风。
她好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把沈清然的嘴堵起来,没有那一句话,这个时候薛匪风已经死了!
可是谁让她一开始想看生离死别的戏码呢?
薛匪风大概猜到了她是谁。
库雅柳是北彗派来卧底的小宫女,大概是怕她不够忠心,北彗首领甜言蜜语哄了她的芳心。是真爱的话,不可能一卧底几十年不换人。库雅柳混上了前皇后身边大宫女的位置,知道月华殿有个密道通往单文耀府邸。这条密道供姐弟两见面谋事,策划了一起又一起的宫廷变故。
年幼的薛匪风被视为灾星,就是前皇后率先从弟弟那里得知消息,利用时间差,把黑锅都推给了薛匪风。
后来,薛匪风将北彗首领诛杀于沙漠之中,库雅柳便开始琢磨着报仇。但她无法离开前皇后身边,直到单文耀谋反被杀,前皇后身边的宫女太监流放,库雅柳才找到了回京的机会。
时间过得太久,他对宫里的人都没什么印象,薛匪风想了很久才记起自己曾经在前皇后身边见过她。
怪不得薛厉风好好一个大齐太子,会和北彗私通,少不了库雅柳的推波助澜。
可怜偏执又愚蠢阴毒的人,薛匪风一个眼神也懒得分给她。
他不错眼地盯着沈清然的方向,度日如年的煎熬感灼烧心肺,直到风向慢慢稳了,才堪堪呼出一口气。
追媳妇。
薛匪风转身下悬崖,临走前看见库雅柳腰间挂着的北彗首领的定情信物。是一枚报废的令牌,空白处用北彗文字刻着她和首领的名字。
同款令牌,薛匪风在战场上见过很多枚,北彗首领当一次性产品用,跟扔着玩一样。
他大步经过库雅柳身边,扔下一句话,“收拾战场时,章怀蒲在北彗主帐发现了二十个女姬,你腰上的令牌,她们一人好几块。”
库雅柳叫沈清然一口一个皇后,言语间都带着敌意,心里想当北彗皇后想到扭曲了。
可北彗首领是良人吗?
不去看库雅柳瞬间苍白的脸色,薛匪风追着沈清然的方向,翻山越岭,披荆斩棘。
他才是良人。
沈清然的良人。
心心念念哄他当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