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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性格异常,其淘气憨顽自是出于众小儿之外,更是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儿,骨子里还带了几分痴性。因此在琥珀略微挑拨几句之后,他便被吓住了,唯恐自己日后真的有一个最恶毒的鱼眼珠子继母。
不过宝玉的毛病来的快,去的也快,本来都要好的差不多了,偏贾母引狼入室。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收了赵姨娘的银子,略微做法,使得宝玉虽不至于丢掉性命,却也是一直不甚清醒。
赵姨娘做事自认隐蔽,却瞒不过贾琮等始作俑者,因此当贾琮派人告诉她,宝玉的病该好了的时候,赵姨娘虽不情愿,为了保命却也只得低头。宝玉好转的时机巧的很,正是在他落水、王夫人早产之后。
想象一下,不管性格如何坚韧的人,在大病一场之后,清醒过来之后,突然发现原来将自己捧在心尖儿上的至亲,突然连自己的生死都不甚在意了,会受到何等的打击?更何况是贾宝玉这等生于豪门之中,养于妇人之手的富贵闲人?一时想不开,再加上大病初愈,本来两个月就能痊愈的小毛病,硬生生的拖到现在。
这日麝月先哄宝玉睡下,歪了歪枕头,摆了一个正常人睡了都会流口水的姿势。再故意坐在廊前做活,叫翠袖故意瞧见。翠袖心领神会,拉着王夫人探望宝玉。王夫人刚刚出月子,许久没有亲自来看过宝玉了,因此不知他已经打好。即便下人们说好了许多,也只当是奴才们为了讨主子欢心而故意夸大。加上麝月和翠袖有意引出宝玉吃饭掉东西的事情,王夫人更加觉得宝玉就此废了。
王夫人本是个能藏住话的,怎奈此时屋中只有一个救过自己性命的得意心腹,一个痴痴傻傻的亲生儿子。自认绝不会生变的王夫人,借机发泄了一通心里的委屈。却不想吵醒了贾宝玉,伤了儿子的一颗水晶玲珑玻璃心。
宝玉是个有些歪性的,加上伺候的丫鬟们有意无意的引导,使得他更加钻了死胡同。
这日午后,黛玉听闻宝玉好了许多,带了自己的教养嬷嬷龚嬷嬷,以及两个大丫鬟,来的王夫人院子探望。因着是自己亲戚,加之两人人年纪还小,又有自己跟着,因此龚嬷嬷并没有反对,反而觉得自家姑娘知礼懂事,明白亲戚间的来往走动了。
宝玉为病之前,两人来往并不多,不过是自家亲戚间的走动。贾母的心思昭然若揭,林家的嬷嬷们都不是蠢人,怎会给两人频繁接触的机会?因此此时的宝黛二人,不过是表面上的情分。
若说原先宝玉对这个极为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似的妹妹,还有几分亲近的意思。可此时的宝玉,却只剩下淡淡的了。要说宝黛二人没有缘分,却是难得的彼此相通。宝玉的心思,贾母不一定知道,王夫人也不会发现,麝月等贴身丫鬟察觉不出,就连通读红楼的贾琮也猜不完全。唯独黛玉却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
黛玉此时见宝玉淡淡的,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她本不欲多管闲事,却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只觉得此情此景竟是上辈子有过的,竟不能放。
宝玉乐得一辈子痴傻下去,仍旧歪在榻上。黛玉搭着龚嬷嬷的手,缓步上前,道:“多日不见表哥,不知表哥可好些了?”
宝玉咧嘴一笑,并不言语。
黛玉笑道:“世间多有痴儿,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只晓得空门正好,却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宝玉笑笑,摇头道:“分离聚合皆前定,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才干净!”宝玉浑浑噩噩这些时日,从未开过口,如今乍然说话,还是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丫鬟、婆子们听不懂这些,都是大吃一惊,有那机灵的,连忙跑出去找王夫人了。
黛玉却毫无意外,问道:“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一时怔住,半晌无语。
黛玉也不等他的下文,起身冲着龚嬷嬷点了点头,扶着她的手,起身走了。黛玉刚行至门前,就见王夫人慌忙进来,避让在一旁,躬身请了个安。王夫人听说黛玉两句话将宝玉叫醒的,心中又是喜又是疑,滋味颇多,此时急着见宝玉,稍稍点个头,仍往里走。正这时,听见里间宝玉高声道:“原是我谋虚逐妄,竟尚未解悟,多谢妹妹点化了!”
王夫人闻言,几步冲上前去,抱着宝玉便是大哭,口中只念道:“可算好了,可算好了,阿弥陀佛”等语,竟是语无伦次。
黛玉见此不便多呆,仍旧跟着嬷嬷回了自己的院子。
自那日起,王夫人心中感激黛玉的活命之恩,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心底却又有些抱怨,自己的儿子,竟是叫外人叫醒的,暗暗恼羞。倒是宝黛二人,虽仍是见面不多,却好似伯牙子期,暗暗相通,虽尚无儿女之情,也是知己相论。
再说王夫人这边。自宝玉好了之后,竟是性情大变。原本乖张、怪谲的毛病改了不少,再不毁僧谤道、调脂弄粉,也不再吃丫鬟嘴上的胭脂。竟是日日手不离卷,一副极爱读书的样子,也不和女孩子们说笑了。王夫人见此心中十分高兴,只觉得素日里宝玉有那些毛病,都是养在贾母跟前的缘故罢了,如今养在自己身边,不就都好了吗。
王夫人书读的少,见识有限,却不知有一句话是“事有反常必为妖”!她见宝玉大好,便暂时丢开手,将心思都扑在了小儿子身上。
这日,翠袖正在清点多宝阁上的东西,问道:“这儿本有个玛瑙碗儿来着,怎么不见了?”
房中此时只剩一个小丫鬟,回道:“昨儿个王家二太太的老妈子来请安,不是给太太带了些南洋上贡的新奇瓜果吗,二太太叫青儿给赵姨娘送去些,那玛瑙碗儿就留在那里了。”这丫鬟赫然就是当日在王夫人产房里伺候的那个,与翠袖有些交情的。
翠袖低声道:“听说赵姨娘的娘家哥哥近日不知走了什么运,竟是得了贵人的眼,发了大财。”
小丫鬟道:“姐姐说的正是,我也听赵姨娘房里的小丫鬟说了,正想告诉姐姐呢。”
翠袖道:“既这样,看来这消息应是无误的。太太如今只这么点家当,若是赵姨娘的娘家哥哥真的走了什么运,太太这点底子可是舍不得拿出来的,外面定然是有人帮着太太。我如今走不开,你一会子去大姑娘那里找个亲近的丫鬟说说话吧。”这里的大姑娘,自然指的就是迎春,如今的元春已经沦为“二房大姑娘”了。
小丫鬟笑道:“正是了,我本想着给我娘绣个帕子,听说大姑娘的丫鬟绣橘那儿有几个好花样,一会儿少不得去讨教呢。”
又过了半天,迎春身边的大丫鬟司棋拿了两个扇套到贾琮院里,说是迎春闲来无事时给弟弟做的。贾琮心中欢喜,连忙拿过来试了试,道:“姐姐的手艺更加好了,沉鱼带司棋下去吃点果子吧。”
待到司棋走后,沉鱼回到贾琮书房,低声将从司棋那里听来的话说了一遍。赵姨娘的哥哥赵国基本是个混吃等死的,依着赵姨娘的势,时不时的打些秋风度日。如今突然阔气起来,当真蹊跷。王夫人说过要拉拢赵姨娘的话,只是她那点子家底早就被贾母收走了,剩下的东西翠袖也都有数。
既不是王夫人掏的腰包,那么王夫人在府外定是还是有帮手的。贾琮立时上了心,待要查一查,眼珠一转,想到一个人。自己不过是看看王夫人得了谁的帮助,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也不怕被人要挟。若是求那人一求,不仅能查出王夫人的底细,还能试探出那人的意思。
贾琮下定主意,就此撂手。
半月后,一日贾政去给贾母请安,两人说了几句话,贾母便叫人将哥儿抱出来。贾母本意是叫贾政多和这个儿子亲近亲近,培养出感情来,吸取当日宝玉的教训。贾政虽算不上老来得子,但在他这个岁数再有儿子,也不常见,因此对这个小儿子也是极为喜爱的。
贾政碍着身份,并未亲手抱过儿子,只由奶娘抱着,逗弄了一会儿,见小儿子长得白皙可爱,心中颇为高兴。回到自己院里后,贾政的嘴角仍是没有垂下来。不一时,赵姨娘便端着一碗奶皮进来。
贾政抬头瞧见赵姨娘,笑道:“你如今要管着家事,不必再日日费心给我做这个。”
赵姨娘这些日子虽不如贾政那三个通房丫头得宠,却也颇有体面,贾政也乐意抬举她。赵姨娘听贾政这话,笑道:“老爷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虽管着家,却不过是无人理事,搭把手罢了,哪里称得上什么正经差事。再说,即便是要管着家,难道我就不是伺候老爷的人了?如何那么娇气了。”
赵姨娘这话说得好,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管她再有什么能耐,仍以贾政为主的。这点在贾政看来,就比王夫人强多了。当日王氏日日一副理家能干的样子,只当自己是管家太太,如何还记得她是贾王氏了!
贾政对赵姨娘愈发喜欢,不禁说了几句贴心话,一时说道今日见哥儿时的情景。
赵姨娘突然眉头微皱,道:“论理我不该多话,只是我一心为着老爷想,便也顾不得许多了。哥儿如今才不过几个月,又是早产的,身子还弱的很。咱们这种人家的孩子,若要出屋,先要换过小衣,再换过襁褓,再抱出来见人。等到回到哥儿自己屋子里,还要由奶娘再换一次襁褓。哥儿身子弱,如何禁得起这么折腾?”
贾政听了这话,心中有些不喜,难道自己见儿子,还会叫儿子累着了不成?
赵姨娘见此,连忙道:“当日环儿还小的时候,我是日日悬心,恨不得将他时时裹在怀里,捧在心里。老爷一片慈父之心,对哥儿定然也是如此的。只是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难免有时有些地方想不到的......”赵姨娘这话锋一转,贾政是慈父,责任都是贾母的。人都喜欢把不好的地方都推给别人,赵姨娘这话,贾政嘴上虽没说,心里却有些赞同的。
果然,第二日就传来消息,哥儿发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