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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贾珍自宫中回来之后,马不停蹄的派人叫来了族中老人,以及各府的主子们。就连刚刚能起身的贾母,也被人用软轿抬了来。
贾母是最后一个到的,自东府管家亲自来请后,贾母就一直沉默不语,叫鸳鸯、琥珀等人心惊胆颤。经此一事,贾母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不论是今上、朝臣,还是世家、族老,乃至市井百姓、贩夫走卒,都是站在大房这一边的。自己若是决意支持老二,便是与人心作对了,实为不智。
贾母是个聪明人,在没有成为老太君之前,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顺势而为,颇有见风使舵的本事。而自打丈夫去世,她成为荣国府第一人之后,便再无顾忌。这么多年顺风顺水的走过来,不免失了警惕,才会有如今的一时失意。
但聪明人永远都是聪明人,即便偶尔走错了路,也不会一直固执下去。因此贾珍本来想象中的打一场口水横飞的硬仗的情境,并没有发生。
贾母由丫鬟们搀扶着下了轿子,贾珍、尤氏、贾蓉、秦氏等人已接了出来。不几步,便是宁国府正堂。早有几个人打起毡帘,大家进入房中。此时屋中已有各房老人坐在两边了,众人三五个围成一群,各自窃窃私语。见贾母走进来,立时都不再做声。
贾珍见此,笑道:“老太太请坐。”说着,将贾母请到尤氏下手的位子上,又对下人们道:“快上茶。”转身对贾母笑道:“知道老太太不吃六安茶,这是进上的老君眉,老太太尝尝我们府里的茶怎么样,若是觉得还过得去,就叫丫鬟们带些回去尝尝。”
贾母见贾珍安排的位子,胸口一闷。自己这个诰命本来是和尤氏一样的,不过因着年纪辈分,才排在尤氏前头。也是尤氏不是原配,不过和邢夫人一样是个填房,若是珍哥儿的先太太,按着族长夫人的名头来算,只怕还要排到自己头上去。
贾母因着这个,看贾珍先妻很不顺眼,待到后来他娶了小门小户的尤氏,才有所好转。偏如今贾母被降了品级,无论礼法人情,都没有再叫贾母坐上位的理。
只是贾母是个年老持重的,心中再怎么憋闷,面上却不显。只笑道:“珍哥儿有了好东西,我自是要尝尝的。”低头慢悠悠的品了一口,又问道:“用的是什么水?”
贾珍笑道:“我哪里懂得这个,原是用了旧年梅花上的雪水,偏琮哥儿知道了,说这个不好。又送了我两坛子从南边运过来的武夷泉心水,道是特意托人从福州那边捎来的。我一尝,果然比我那个强上许多,便连忙来给老太太献宝了。”
贾母点头笑笑,道:“琮哥儿是个雅人,哪里是你们比得起的。他老子娘也宠他,别说是运两坛子泉水泡茶,就是为了他将养性子,从南边时不时的运些花草树木,也都是极为平常的。你别看他小,要说到这些雅事,可是咱们几家中的头一份,便是宝玉,也不及他明白三分。”
贾珍骤然听老太太这么说话,心中一哆嗦,浑身鸡皮疙瘩。自打琮哥儿出生到现在,老太太何时夸过一句?更别说是如今这般比宝玉了。自己今天扯出琮儿,本来是想借机发挥的,没想到叫老太太堵了回去。得意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如今竟然违心赏识一个她本来看不上的小辈,这份功力,可谓难得。
贾珍听见这话心中一愣,这般想着,却见尤氏接话道:“我虽不大明白,却也知道这配老君眉的水,要甘而洁、活而鲜。琮哥儿难得有这么心思,大老远的弄这个,反倒显得我们都是大俗的了。要我说,还是老太太有本事,会调理人。我是没有个女儿,但凡有一个,也得求了老太太抱去□□呢。自己省心省力不说,日后被老太太养成了天仙似的,也显得我生的好。”
尤氏这番话,说的众人满堂皆笑。贾珍见气氛不错,也跟着附和。
却不想贾母下一句话,叫他楞了半晌。贾母见尤氏此言,慈善的笑道:“这是什么难事呢,你虽没有个好女儿,却有一个好妹妹呢。我瞧四丫头不错,你若舍得,不如叫她和我一起住去。”
尤氏欢喜道:“果然老祖宗最是慈善的,我那小姑子,平日里也忒喜静了些,要是有福气跟着老太太,我也便放心了。”
贾珍见此,急忙道:“你急什么,老爷还没发话呢,你就这么定下来了。待我十五给老爷请安时,问过老爷再做打算。”又道:“若是妹妹真有福气,日后还得劳烦老太太了。”
贾母满意的笑了笑,点头应下。珍哥儿虽是族长,不过却太嫩了些。想帮着老大跟自己斗,也得看看斤两。
贾珍说请示老爷等语,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平白拖延时间。且不说贾敬自去修道后,万事不理。便是他但凡管一些,也不会拦着。惜春眼看年纪一天天的大了起来,也该学一些女红教养了。虽有长嫂尤氏,可尤氏自己也是个半瓶子晃的,如何教的了宁国府嫡出的小姐?
贾珍见尤氏和贾母三言两语的将自己妹妹扣去,做了人质,心中火起。也不再客气,直截了当道:“今日叫众位来,是有一件大事。如早下朝后,万岁爷单独招我面圣。”说着这话,贾珍向皇宫方向拱了拱手,以示敬畏。
接着道:“万岁爷吩咐的,是西府的事。想必大家也听说了,如今闹得实在不像,竟然惊扰了圣上,本是我监管不力,罪该万死。只是如今之计,还是要商议一下此事该如何了结。”
贾珍话音一落,因着贾母素日里的余威,无人敢说话。还是贾代儒见此,心中不平,颤颤巍巍的道:“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从走水之事查起!又不是天干物燥的气候,也不是晚上没有人点灯燃蜡,平白无故的,怎么会走水?若是意外,是谁造成的意外,哪里疏忽了,该谁负责。若不是意外,这事情便大了,有道是杀人放火、杀人放火,故意放火可是大罪!”
贾代儒声音刚落,旁支一个叫贾现的开口道:“六爷爷急什么,正经的受害人还没伸冤呢,您老不过烧了点破书废纸,就值得这样儿?六爷爷若是嚼头不够,我倒是还能借您一点子,别大惊小怪的叫人小瞧了去。”
贾现本是贾家一旁系,其父与贾代儒是一辈的,却是庶出。到了贾现这儿,就更远了一层。本来这种场合是不够资格出席的,但奈何人家有些小聪明,前些年赚了些小钱,买卖做到南洋去了。因此放在族中有了一席之地。
贾现属于暴发户中比较没有人品的那种,早就糟了天怒人怨。因此他刚说完,便有一人唾道:“呸!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模样,不过是一个商贾,什么牌位上的奴几,也敢在六爷爷面前装大。你粗鄙不堪,没读过几年书,只当是几本破书烂纸,便该少说几句,没有上赶着来炫耀自己没有见识的。”
贾现见此,涨红了脸,冷哼道:“我是奴几,你贾x便是什么正经主子了吗?别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那点子事,前......”
“都少说几句!”贾现还没说完,便被贾母打断。贾母拄着拐杖,起身道:“都是我的不是,平日里有些偏心,弄的家宅不宁,还连累了全族,这里先给大家陪个不是。”说完,便颤颤巍巍极为缓慢的要弯下腰。
尤氏连忙上前两步搀扶住贾母,道:“老太太这般可是折煞我们了,这满屋子老老小小,又哪个受得起你这一礼?”众人也连忙纷纷劝说。
贾母又道:“老身闯出来的祸事,自然还是由老身了结。一会儿散了之后,我亲自去平遥大街将老大接回来。老二一家住处走水,如今暂且住在府中客房。或是另置办宅院,或是在原址上翻修,左右不过是这几个月,便能搬出去了。”
贾代儒哼道:“二嫂子果然是个明白人,没有袭爵的老爷跑到外头住的理。不过二嫂子是长辈,哪有叫你去接的理?知道的,是嫂子诚心惦念着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以孝道相逼呢。若是这般,只怕事情才闹得不好收场。”
贾x连忙附和道:“六爷爷说的很是,要我说,不如还是叫二叔叔亲自去吧。从何处起,便从何处了结,方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