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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突发性的巨大变故面前,有人会惊慌失措不知所为,有人会意气消沉放弃努力,有人会自怨自艾自暴自弃,也有人却会变得比平时更加冷静,然后再做出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情。在那些尾随两支神情截然不同的球队走进体育场甬道的记者们眼里,陶然主教练袁仲智就是最后的那种人。
他就站在更衣室门边等着自己的弟子和同事,脸色平静地和几个熟悉的本地和外埠记者打招呼,当他那些身边耷拉着头的弟子走过他身边时,他会温和地拍拍他们的肩膀,夸奖上两句,或者上一两句鼓励人心的话。
方赞昊和两位俱乐部的老总也从看台上来到这里,只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老袁……”,就再也不下去了。
“进去吧,”袁仲智推开半虚掩的门,就又笑着冲围成一圈举着相机和摄影机的记者们头,准备也进到更衣室里。他知道方赞昊现在的心情,可这周围全是记者,又能什么呢?
方赞昊到底没能憋住心底里的话:“老袁,这比赛还有指望吗?”
袁仲智瞄了他一眼,停了一下才:“你就不能问简单的问题?”然后便关上门。咔嗒一声脆响,便把一大群伸长脖子的记者们通通挡在门口,他们只能屏息静气地捕捉隔着门传出来的细微声响,在心里勾画着更衣室里可能发生的事情……
靠墙的黑板还留有乱七八糟的线条和数字,这是比赛前袁仲智为他的球队设计的战术,现在看起来,这种铁桶阵就象一个嘲笑自己的笑话,它不但没能让莆阳陶然死死守住那一粒金子般珍贵的客场进球,还给旁人留下了无数的话柄;大多数队员都垂头丧气地坐在靠墙的那一圈椅子里,墙角边站着三个刚刚上调进一队的队员,苦着脸不话,只是不停地从一个包装纸撕扯得不成模样的纸箱里拿出矿泉水,心翼翼地转递着那些汗流浃背的大哥们;两个助理教练埋着头,一人夹着一支烟卷狠狠地吸着,大团大团的烟雾从他们的鼻子嘴里吐出来;方赞昊和两个副总就站在门边,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一个挤塞着二三十号人的大房间里,竟然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几声被刻意压低的咳嗽……
这比赛还能赢吗?袁仲智自己就想找人告诉他答案!
零比二,还有几分把握能把这比分翻过来?
袁仲智阴郁深邃的目光慢慢地在队员和同事们脸上掠过,当光着脊梁面无表情的向冉迎向他的目光时,他既没躲闪向冉那含义复杂的眼神,也没有在向冉脸上多停留一下,就象打量其他队员一样,稍一停留就望向他身边的队员。把球队带进深渊的就是向冉摆下的乌龙,可他能去指责向冉吗?他不能……这是一个多好的队员啊,这又是一个多好的队长啊,他怎么还能忍心去指责这个内心悔恨到极的队员哩?他谁都不想指责,队员们并没有犯下什么错误!他也不会去指责裁判,第一粒进球确实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虽然甘肃白云的作法有卑鄙,但是这并没有犯规……
他走到黑板前,挥着刷子把上面残留的粉笔印记全部抹掉,又拈起半截粉笔,轻轻地咳嗽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声咳嗽转过来。
“零比二,毋庸讳言,这的确是一个很糟糕的比分,”袁仲智开门见山地道。他不想再用那些无聊的鼓励言语去激励队员们的斗志,那不会有什么作用。“大家都很清楚,莆阳陶然作为一支球队,存在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假如下半场我们不能再灌进甘肃白云大门里俩球的话,今天晚上大概就是我们所有人最后一次聚餐。”
一位拎着皮箱的副总扯扯方赞昊的衣袖。这是什么时候了,袁仲智怎么还在这些?这不是在自己拆自己的台嘛!
袁仲智瞥见了那只搞动作的手,但他装作没看见,继续道:“我们赢下比赛的希望不大。”
这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当袁仲智直截了当地把这个结果出来时,所有人的脸上还是一片茫然和失落。
“但是,”袁仲智的话音突然重重地落下来,“即便是输,我们也要输得象个人样!不能就这样窝窝囊囊地让‘莆阳陶然’四个字消失。所以,下半场不踢这个劳什子的九零一了,还是按我们惯常用的战术——四四二!”他的手迅速地勾勒出一个潦草的体育场大样,然后飞快地黑板上画下一连串的圆圈,再在每个圆圈里填上每个队员的号码。“冯展,你还是踢中锋,周富通,你在冯展身后稍微靠左的位置……”他逐一指着他到名字的队员,并且依照过去对甘肃白云的了解,布置着他们各自的位置以及应该注意的事情,“易,你是第一次踢这个位置,一要注意,千万千万不要黏球——你永远不可能比球跑的更快!注意与同伴的配合,尤其是要想办法把球传到这个,然后……”他的手指向另外一个队员。那个叫易的年轻队员仔细地盯着黑板上主教练不停画出的实线和虚线,咬着嘴唇,使劲着头。
“向冉,你的位置可以稍微向前挪一下,他们的九号很活跃,尤其是喜欢在大禁区的这两个位置活动,你要注意这两个位置,尤其是高球时不能让他轻易地抢到那个……”袁仲智望着向冉。弹跳能力和头球技术都不赖的白云队九号在身体素质上也不输给向冉,第二粒进球就是向冉和他争时出的漏子。向冉缓缓地头。
“你们这条边不要太保守,要敢于突上去——输一个也是输,输两个也是……”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袁仲智的话,他愠怒地停下来,冰冷的目光慢慢地扫视过并没有多少生气的队员——他早就把不能在更衣室打手机作为队规颁布了,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在这个时候还来捅马蜂窝?他要把那个该死的手机当场砸成碎片!他到做到!
方赞昊的手机……
憋着一肚子火的袁仲智只能无声地叹口气,继续给他那些没多少信心的弟子交代下半场比赛怎么踢。
压低嗓门话的方赞昊只了两句,就走过来把电话递给他。
“叶强找你,有急事。”方总没好气地道。这个瘸子,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他难道就不知道,这短短的十五分钟对陶然有多么的重要吗?!
“不接!”袁仲智狠狠地道。他不在乎这话会不会教叶强在电话里听到。
方赞昊面无表情地道:“我过了,他非得找你不可!”他把头转向一边。虽然他不知道叶强会和袁仲智什么,但是他怎么能猜不出叶强要的话呢?叶强是谁啊,他可是袁仲智的经纪人,他还是向冉的经纪人,这个瘸子一准是看见莆阳陶然没指望,先给他的人打个招呼哩,他几乎能想象到叶强乐呵呵地告诉袁仲智,“放心吧,你们的地方,我早就给你们留意好了……”
呸!他翻着眼皮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方总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有人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吱吱嘎嘎的椅子声听上去无比刺耳,人们的目光都移到一张脸瞬间憋得通红的袁仲智身上,然后,各种复杂的眼神也落到向冉身上,不知道是谁还发出了一声怪里怪气的冷笑。
“你有什么事?”前心后背沁出一身燥汗的袁仲智捏着手机毫不客气地问道,“我这会儿忙!你晚上再打过来!”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腮帮子上几条肌肉鼓起来。
“……我了,晚上再!”袁仲智突然提高了声调。不过他却没有把握着手机的手放下来。一阵沉默,显然叶强在电话里了勾起他兴头的话。“……你肯定?”他追问了一句。更衣室里大多数人脸上都带出轻蔑的冷笑——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俗话真还没错,你瞧瞧,平日里话做事沉稳扎实的袁仲智倒是第一个攀上高枝的家伙哩!
“……好!”他连一句客气的告别话都没有,便啪地合上手机。他把电话交给方赞昊,也没理睬方总,就在黑板上对手阵容里把那个拖后中卫的号码上再重重地涂抹上两个圆圈。“战术调整一下!对手的五号右腿有伤,转身或者跑动时肯定有影响,周富通,”他望着抱肘昂头的周富通,“你要注意从他的左边这块区域活动!冯展,你和周富通都要注意,这个五号腿上有伤的话,他们无论是双中卫还是打盯人战术,防守区域和配合上都一定会有盲区,你们的重就是打这个五号的左侧!”他随手把两个队员的跑动路线勾画下来,顿一顿,又道,“假如对手是打三五二或者五三二,这个五号就一定是拖后,要坚决地打他的左侧,假如他们用四后卫——”他把那个五号的号码再狠狠地再画上一个大圈,把粉笔头使劲戳上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就打他左侧和队友之间的空挡!打直塞!打他身后!”
啪!那半截粉笔折成三段……
“叶强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你那个甘肃队员腿上有伤?”方赞昊边走边问道。这怎么可能呢?他坐在现场都没瞧出那个五号腿上有毛病,叶强这个瘸子坐在电视机前就能瞧见?难道同病相怜的典故也能用到这里?
“你以为是什么?!”袁仲智反问了一句。他站在甬道口,虚起眼睛使劲在人头攒动的看台上逡巡着。
看着袁仲智四处打量搜寻的模样,方赞昊疑惑地问道:“叶强就在这里?”
“是!”
“在哪里?”方赞昊也虚起眼睛四下寻觅着。
“不知道。没看见。”袁仲智放弃了寻找叶强的企图,而且他也不是真的想找叶强。他只是想找那个给叶强出主意递子的人——有二十年没摸足球的叶强还没有那么毒的眼光!
老朱终于知道坐在身边这个年轻人是谁了。呀呀,原来是他啊,怪不得叶强和他那么熟悉哩,怪不得他对足球那么熟悉哩!他杂七杂八地了好些恭维话,然后,出于对俱乐部前途的担心,同样也是出于对自己饭碗的担心,他不安地问道:“你觉得,呃,这个……这场比赛扳回来的可能性,能有多少?”他的神情就象一个学生面对自己的老师一样认真。
让他那一箩筐不着边际的好话得脸都有红的欧阳东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下。这种问题可教他怎么回答?他怎么知道比赛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呢,可他又怎么好去拒绝回答老朱这虔诚的问题呢?他只好了句好听话:“一半对一半吧,谁都有机会,就看谁能把握住机会了。”
这了也等于没的话立刻让老朱兴奋起来。
“怎么样才能把握机会呢?”
“……首先得创造机会。”
“机会该怎么样去创造?”老朱已经从搁在膝盖上的皮包里拿出了手机,看样子,他是准备打听好之后也马上给方赞昊或者袁仲智打电话。这和刚才那番关于甘肃白云队五号中后卫的议论一样,会很快地传进陶然教练组的耳朵里。
周围的人也都转过脸来。他们早就听到这三个人,不,应该主要是那个年轻人,对比赛的内行评价,而且这三个看上去并不怎么出众的家伙似乎都有不的来头——他们可都有手机哩,这好几千块的时髦玩意儿可不是谁有就能有的,这就是某种身份的象征,而且,他们似乎都和陶然俱乐部扯得上联系,刚才那个中年人的电话打过去,就直接要什么“袁指导”接电话,陶然的主教练不就姓袁吗?人们不就是喊他“袁指导”吗?
老朱一句紧似一句的问题让欧阳东有狼狈,周围球迷的关注也让他觉得不很自然。他把夹克衫的拉链稍微放下一些,稍微平静了一下才道:“很难怎么样去创造机会,我没看过甘肃白云的比赛,”他的确没看过甘肃白云的比赛,假如这是甲A球队的话,他会很快地出这支球队的技战术特以及部分球员的特,可甲B的比赛他就没看过几场,更不上了解。“不过每支队伍都有自己习惯性的打法,都会围绕一两个队员或者一两个队员组合制订相应的战术——这几乎可以涵盖所有的球队,只要能够确定这些核心队员,就能够发现对手的缺,当然能不能利用这些缺是另外一回事。”他努力地把平时自己积攒下的东西揉合到一起,以尽可能简单的语言表达出来,“比如眼前这场比赛吧,假如刚才甘肃白云进第二球之后比赛还有几分钟的话,那时候就是咱们陶然的机会——无论什么样的球队在二比零领先时都会有一阵指导思想的混乱,攻和守的矛盾在这个时候会很突出,表现出来就是场面上的混乱、三条线脱节、进攻和防守都不是很严谨……在鸣哨前陶然那次进攻就差得手,原因就是对手还没确定接下来的基调是进攻还是防守,可惜剩下的时间太少了,不然这几分钟的慌乱不定就能让陶然扳回一分……”
“那,现在哩?”
欧阳东抿嘴摇摇头,惋惜地道:“有这么长时间的缓冲,估计甘肃白云已经确定下半时的战术了——开始几分钟猛攻一阵,然后就缩到后场密集防守,瞅机会打快速反击,直到比赛结束……”他不看好陶然。比分零比二,对手进的两个球还是客场进球,无论是队员单兵实力还是集体能力,陶然都差着对手一大截,句实话,这场比赛胜负已定。但是他没把这句话出来,那太教人伤心了。
这句话他虽然没出口,可他那意犹未尽的半句话,已经把这层意思暴露得彻彻底底。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黯淡下去。他们虽然还不能确定欧阳东的身份,可他们至少能猜出他也是一位球员,知道他的话很有分量。
“不过,”这两个字眼立刻让希望的火苗重新燃烧起来。
“不过,可以在比赛开始时强攻一番,虽然不一定会有什么效果,至少能震慑一下对手,让他们不敢那么嚣张。”假如是他和段晓峰来踢的话,他们俩对的配合至少能在甘肃白云身上戳一个大窟窿,至于想把这场比赛的结果改过来的话——那得一半实力再加一半运气,而且即便这样,也不敢保证结果会让人满意。足球毕竟是个集体项目啊!“就瞄着那个五号的位置做突破口!假如下半场甘肃白云没把他换下去的话……”
老朱立刻就拨通方赞昊的电话,鹦鹉学舌般地把欧阳东一番议论照搬过去。
“陶然俱乐部就该给这些队员允诺什么!”一个球迷突然大声发着感慨。“光想马儿跑得快,又不给马儿吃草,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啊!”
他的话立刻就引来旁人的反驳。
“你知道陶然没给队员许诺?我听这场比赛只要打平,市政府的专项奖金就是八十万,陶然集团要出两百万,再加上那么多赞助商给的钱,每人至少也能有十万八万!”
这话立刻就得到大多数人的附和。他们都听过这种事,而且莆阳市政府的奖励是白纸黑字刊登在报纸上的,别的钱不好,这笔钱绝对不会少!
“假如陶然真能晋级甲A的话,每个队员至少有十四万。”叶强声地告诉欧阳东。这可不是球迷中间胡乱哄传的道消息,而是老朱刚才亲口告诉他的。“向冉他们这种绝对主力能拿到二十万以上……”
看着主席台下甬道里陆续走出来的球员,欧阳东似听非听地撇撇嘴。
他倒不是嫌钱少,而是……而是因为这实在没多少意思。
钱要是真能买来一个人希望得到的一切,那么陶然早就该升上甲A了,怎么还会在这里为了一张甲A的门票受这份折磨和煎熬?他能够肯定,就在刚才,就在莆阳陶然的更衣室里,方赞昊一定拍着一个塞满了人民币的皮包,用天使一样的声音告诉队员们,只要能平了这场比赛,只要莆阳陶然能攀上甲A,只要……那么,这皮包里的钱就是队员们的!
面对脑海里浮现出的这副画面,他不禁暗自冷笑一声。
物质上的刺激只能在双方实力相差不远时才能起作用,难道方总经理还不了解吗?眼下陶然和对手差着好几个台阶哩……
这场比赛陶然会赢?
也许会赢吧,足球是圆的,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就象重庆展望的冠军奖杯一样,明明已经揣在怀里了,可这只煮熟的鸭子转眼就扑腾着连毛都没剩一根的翅膀飞了……
陶然会赢吗?至少他没看出来,陶然怎么能够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