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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乡异客(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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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消甲B第二名的晋级资格、四支队伍分别被扣除五个积分、数十位教练员运动员被禁赛十二个月、进军下赛季甲B联赛的名额将在莆阳陶然和甘肃白云之间产生……足协一连串的决定看得人眼花缭乱,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媒体们总算找到一条有噱头的新闻,球迷们就象一颗巨石扔进了一个原本就不平静的池塘里,登时激起滔天的浪花。

    那家被剥夺晋级资格的俱乐部立刻便扬言要和足协打官司,他们的主教练愤怒地责问,足协作出如此荒唐的决定,到底有什么法律依据,而他们的总经理面对大群蜂拥而上的记者更是誓言旦旦,他们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为什么足协的大棒总是落到他们头上,是不是足协就只有专挑软柿子捏的本事?

    “我只想问问,他们这样做有合理合法的依据吗?我们的比赛不正常,那么我请问,证据呢?”总经理甚至把矛头直接指向足协,“到现在我们都没见过一个足协的调查人员,难道足协凭着一盘录象带就能给我们定性?足球是圆的,什么都可能发生,我们凭什么就不能在比赛最后时刻接连进上几个球,他们凭什么这不正常?难道只有我们的国家队是亚洲二流才是正常的吗?!再,抓贼抓赃、捉奸捉双,没有证据,光凭着两片嘴皮子在那里,能教我们信服吗?!”

    他用一句狠话结束了他这番慷慨激昂的采访:“这官司我们打定了!我们了不算,足协了也不算,咱们法庭上见!”

    满怀希望的媒体立马就把这话原封不动地端出来,球迷们的心也因为报纸上那煽情的文字而变得热切起来,足协真会和一个俱乐部对簿公堂吗?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会是一副什么的景象哩?我们的法院会不会也象欧洲法院推出关于球员转会的博斯曼法那样,单纯地依靠法律意义上的证据来裁定足协的处罚决定为非法呢……

    人们很快就失望了,口口声声要打官司的那家俱乐部突然就偃旗息鼓,蹦着跳着要找足协麻烦的球员和教练也一个个消失在媒体的视线之外,至于那个头一天还义愤填膺的总经理,当他第二天下午离开自己的办公室时,根本就没理会围在俱乐部办公大楼前的各路记者,而是步履匆忙地钻进自己的车……

    相对这家仅仅愤慨了一天的俱乐部,同时被处罚的另外三家俱乐部连个声都没吭——他们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也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现在的情形已经比他们预计中的结果好了许多,所以他们也知道该怎么做,向足协申诉和提起法律诉讼的事,他们想都没想过,虽然从法律程序来,在足协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他们未必就一定会输掉这样一场官司,可就便是他们赢了又能怎么样?足协有的是办法收拾一个不听话的俱乐部,在足球这一亩三分地上,谁能比足协还硬气么,胳膊能拗得过大腿么……他们一面安抚着那些因为被禁赛一年而怨声载道的教练和队员,一面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场原本会让俱乐部坠落的厄运,同时也不禁妒忌起甘肃白云和莆阳陶然的好运气——嘿,这两家俱乐部才真正是走路踩到狗屎了,不然的话,就凭着他们俩那子本事,升A的好事几时能临到他们啊……

    “除了历史性地把足球联赛职业化之外,就再没一件事能摆到台面上”的足协,这一次总算做了一件好事,球迷拍手,媒体喝彩,连甲A甲B里也有多家俱乐部站出来为这事鼓掌,正在备战足协杯决赛的甘肃白云,更是恨不得把一块“明镜高悬”的匾挂到做出这个英明决定的足协常务副主席的办公室里——晋级甲A的最后一个名额只能属于他们,谁也扛不走抢不跑,因为……

    因为莆阳陶然即将被甩卖,他们俱乐部上下正人心惶惶哩;因为甲B联赛结束已经一周了,所有的甲B队伍都放假了,莆阳陶然也不会例外,这时节他们再去哪里寻自己的主力阵容?只怕他们连国内队员都找不齐整,更不要那些对球队实力至关重要的外援了;就算陶然能凑出一支完整的球队,可那些耍心刚刚萌芽绽放的队员能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么,能立刻投入到这瞬间决定命运的比赛里么?

    甘肃白云俱乐部上下都洋溢着一股难以诉的幸福滋味。

    当他们眼巴巴盼望着能够有晋级甲A的一天时,甲A离他们却是那么的遥远,可当他们已然放弃了这个梦想时,它却那么鲜活地一头就扎进他们的怀里,推也推不开……

    已然走到甩卖边缘的莆阳陶然也沉浸在这种幸福中,可他们的幸福却又是那么的苦涩,苦涩得让方赞昊和袁仲智他们恨不得足协立刻就收回成命,干脆就让甘肃白云直接晋级好了——联赛结束的第三天陶然队就放假了,就解散了,在场上场下流血流汗忙碌了一个赛季的陶然队员只能带着对现实的愤怒、带着对陶然俱乐部的绝望、还有对渺茫前途的忐忑,不安地离开莆阳……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许就没回家,而是直接去别的俱乐部寻亲探友。谁知道新来的东家是个什么样的嘴脸哩,他们要为来年的饭碗作打算啊……

    方赞昊已经要崩溃了,足足有三天三夜,他都没能睡上一个囫囵觉,实在打熬不住的时候,他就合衣躺在办公室的大沙发上迷瞪一会儿,可只要电话铃手机铃一响,他就会象只兔子一样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蹿过去,抓起电话就一叠声地追问对方是谁,这要是队员打来的,他就会咧着嘴呵呵地笑上好几声,灰扑扑的脸膛上也会绽放出两朵异样的红光,关切地询问那队员家里的情况眼下的光景,回省城的车船飞机票有着落没有,要是一切都没问题的话,那么他几时能回到省城。他一边询问一边飞快地在一个本子上记下队员的名字、火车的车次或者飞机的航班号,再一再叮嘱队员路上千万千万不要出岔子,等对方一收线他立刻就会把电话拨到俱乐部的车队,把他刚刚细细记下的所有东西都告诉在省城蹲接人的车队队长。陶然俱乐部所有的大车车都在省城,连方赞昊自己的私家车都让总经理助理开去省城了,任务就是一个,队员一到省城就得立刻拉上他们回莆阳,一分钟也不能耽搁——飞机火车可以晚,但是俱乐部去省城接队员的车绝对不能晚,哪怕是等上几个时甚至几十个时,也不能再让队员吃上一丁的苦!莆阳陶然的命运,现在就掌握在这些宝贝疙瘩手里啊!

    可不是所有的电话都是队员打来的,直到周三下午三,还有六七个队员没法联系上。

    余嘉亮、赵刚和焦鸿军,这些年青队员都没联系上,他们可都是今年队上的主力,余嘉亮还是这个赛季陶然的头号射手,十四个进球几乎占了全队进球数的三分之一……

    脸色蜡黄的守门员教练连门也没敲就径直进了方总经理的办公室,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据队员们的家长,余嘉亮、赵刚和焦鸿军,还有两个连替补都不是的年青队员,一起到东南亚散心去了。

    东南亚散心?!散个屁的心!

    方赞昊脱口就是一句粗俗话。火都烧到眉毛了,这些屁孩儿还有他娘的闲心去东南亚?去那地界干什么,喂蚊子吗?!他们有钱为什么不在国内消费,这样也能为国民经济发展贡献力量?去东南亚!还五个兔崽子一路去东南亚……

    喀嚓一声,那支倒霉的签字笔教恼怒得满脸铁青的方总经理捏把成三截。

    “这……也不能怪他们。”守门员教练默然半晌,叹口气道。

    是啊,方赞昊当然知道,这事再埋怨不到这些队员们身上,要怪也只能怪足协那些老爷们,就是他们这冷不丁的一手,让莆阳陶然走到今天这副要兵没兵要将没将的尴尬境地……他简直怀疑足协是不是和甘肃白云串通好了,故意来整治陶然的!

    发了一通脾气,方赞昊才总算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朝守门员教练伸过手去,“把你的外国烟给我一支。”

    守门员教练递他一支烟,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隔着沙发扶手探过身去给手直哆嗦的方赞昊把烟上,然后自己也上一支。

    外国烟草那股子呛人的滋味让方赞昊转移了自己内心的关注,也让他的情绪彻底地缓和下来,他现在能心平气和地上一句有理智的话了:“袁指导和劳舍尔联系上了吗?”到这个名字他就忍不住又有几分恼怒,这个劳舍尔也真是的,他到莆阳就再回过德国,怎么早不走晚不走地,偏偏就挑眼下这个时节回国探亲呢?

    “没消息。”守门员教练摇头道,“劳舍尔留的是他父母的电话,可电话打过去一直就没人接,袁指导,在德国象他们那样的老人时常开着车满世界转悠,不准几时才会回家……向冉劳舍尔可能去地中海上什么岛了,劳舍尔临走前和他提过好几次,可他从来就没听清楚……”

    方赞昊捏着烟卷呆呆地盯着守门员教练那张苦瓜一样的脸,就象没听清楚他在什么。

    好好好,你们能干,你们厉害!前头才有一拨家伙去东南亚观光,现在还有个家伙去地中海度假……好!再好不过了,等这两场比赛胜下来,等陶然踢上了甲A,看老子明年怎么样来拾掇你们这些混帐东西!

    他一面在心里发狠地咒骂着几个远在天边的队员,幻想着将来有一天把这几个家伙一个个踢到预备队里苦巴巴熬日子的情景,一面在心里怨恨着袁仲智——就是你八万七千德国马克便宜,就是你一力主张要把个劳舍尔彻底买断的,现在好了,怀里揣着大把大把人民币的德国穷子抖擞起来了,还有钱去地中海度假了,你袁仲智哩,你就在办公室里为这两回合比赛时的人员配备淘神吧你……活该!

    “那俩阿根廷外援不会回来了。”半天也没听见方赞昊吭气的守门员教练又道。

    “不回来了?为什么?”出神的方赞昊反问了一句,等到话出口他就知道自己的话很没水平。那俩外援当然不会回来,他们和陶然的合同只签到甲B联赛结束,要想再让他们回莆阳来踢球,就得拿钱出来话。就只怕他们的身价……

    方赞昊盯着桌上的电话机,眨巴着眼睛问道:“和他们的经纪人联系上了?他怎么?”

    “踢两场,美金十六万。”

    让守门员教练奇怪的是,这一次方赞昊倒没发火,只是平静地了一句:“他怎么不去抢银行呢?”

    “袁指导,这次只能是全华班了,咱们没外援能用。”守门员教练又道。他在烟灰缸里掐灭已经燃到尽头的烟卷,就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支来上,一面往桌上搁着烟盒和打火机一面道,“那俩外援就算不要钱也不能用,从阿根廷到这里得要多少时间?他们能赶上吗?就算能赶上第二回合的比赛,光颠倒时差就得教他们歇上一天……再凭那俩家伙在莆阳时的德行……”他冷笑一声,没把话完。

    “他俩的德行?”方赞昊皱起眉头想了想。这倒是,的确不能用,这两个混帐王八蛋踢球的水平不怎么的,可泡吧泡妞泡澡堂子的水平确实是一流……

    可要真是这样的比赛不上外援,能赢吗?甲B联赛靠的就是外援啊,谁要是有两杆好使的洋枪,谁他娘的走路都象螃蟹,比如今年的南京迪雷斯,不就全凭着三杆洋枪打世界吗,八连胜加十一轮不败,早早就锁定了一个晋级甲A的名额……哎!方赞昊痛苦地叹息一声,早知道有今天,去年就不该帮着南京迪雷斯保级……

    “这两场比赛,袁指导……有多少把握?”虽然知道这样的问题实在不能问,可方赞昊到底也没能忍住。

    “假如余嘉亮、赵刚和焦鸿军他们回来,我们还是有机会的。”守门员教练苦笑着道。这无疑就是告诉方总经理,教练组对这两场比赛毫无把握。

    脸色蓦然变得苍白的方赞昊不死心地问:“这是袁指导的?还是你个人的看法?”袁仲智的水平他是知道的,能把一支整个赛季都能铺摆下主力阵容的莆阳陶然带进甲B前四,这样的本事放眼全甲B也没俩人——要知道,在夏天里最凄惶的时候,陶然队连出赛的十八人大名单都凑不齐整……

    守门员教练佝偻下头:“袁指导的。”

    方赞昊立刻象一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沙发里。可让他奇怪的是,这消息竟然教他那颗这几天来一直绷得紧紧的心舒缓下来,就象有人把压在他心头的那块巨石搬掉了一般,连他的呼吸都变得轻松起来。这下好了,终于可以睡一个踏踏实实的安稳觉了……在眼皮子合上之前,这是他脑海里转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莆阳陶然的总经理方赞昊倒是睡着了,可有人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

    重庆展望的总经理王兴泰这几天都没睡着,不但没睡个好觉,连吃也没能吃出好味道。

    教王总揪心的事就一件——合同!

    不是别人的合同,是欧阳东的合同!直到离开重庆去昆明参加朋友的婚礼,欧阳东也没在下赛季的合同上签字。

    联赛结束的第二天晚上,欧阳东就挎着一个大旅行袋拎着一个皮箱离开了俱乐部,他要去赶去烟台,去参加丁晓军的婚礼,所以展望俱乐部和重庆各界人士准备的庆功会他就不能参加了,至于这几天俱乐部一直在忙的那件有关下赛季合同的大事,他让王兴泰去和他经纪人——他从来都不会直接和俱乐部面对面地谈待遇,这对俱乐部、对他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怕双方一言不合赌气争执起来哩,那看起来也是俱乐部和叶强之间的事……而且这样做双方都有一个退步的地方。

    “忙啊,忙啊,王总,你还不知道我现在的事吗?陶然要转卖了,我有好几个客户在那俱乐部里,这两天得给他们找碗饭吃啊……”在电话里,叶强一开口就是叫苦连天,“我下午就得去莆阳,晚上还要赶飞机去武汉,末了还得去趟广西,回头还要去趟上海,那里还有一个人在开刀做手术哩,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你发来的传真我就还没时间看哩。我正准备带着到飞机上打发时间。”

    “我知道你忙,老叶,”王兴泰鼻子都要气歪了,却只能干笑着道。你忙个屁,他在肚子里暗自咒骂着这只狡猾的瘸腿狐狸,他刚才还在电话里听见叶强在找人零钱,还捂着电话听筒嘀咕了两句什么话。这不就是想多敲自己一笔吗?!忙着几个球员的转会事情?那几个人能给他带来几分油水!句要不得的话,就算把他手里那一帮子球员都卖出去,换回来的钱也抵不上欧阳东在这份合同上签字时拿的那笔签字费!“咱们东子的合同可是大买卖,别人是你的客户,东子也是你的客户呀,而且……还是最大的那个客户。”王兴泰不失时机地醒叶强,让他认识到摆在重庆的这份合同到底有多重要。“你最好还是能到重庆来一趟,许多事情咱们好当面鼓对面锣地,再,我给你置办下的那份礼物,你总该亲自来拿吧?……老叶,咱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朋友了,我这几天真是脱不开身,不然的话,我一准来省城拜望你,句实话,你家附近那家馆子的菜,我现在想着还流口水哩……”着,王兴泰倒真是咽了一口唾沫。这倒不是他做作,而是他真地想起来那家既没光鲜门面也没堂皇摆设的啤酒店,那几手家常菜做得……啧啧……地道!

    叶强只笑不话,王兴泰倒也真是没折。展望俱乐部眼下倒真是有一大摊子事在等着他,和队员的合同、和赞助商的合同、和地方主理部门的来往交道……哪一件都得他来办,他压根就没法脱身,不然他指不定真的会亲自跑一趟省城,不为了别的,就为了那几片酸黄瓜也值当……

    “……你可一定得记着看合同啊,老叶。”王兴泰看看手表,无奈地道。他还有有事,不能站在这里等叶强表态。这可是下赛季展望俱乐部的主赞助商,可不敢教人家在那里干等。

    “好吧。到了武汉我抽时间和你通电话。”叶强总算答应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直到钻进车,王兴泰才想起一件事——今天下午,武汉风雅和甘肃白云在兰州踢足协杯决赛,一心要冲A的甘肃白云肯定不会坏了武汉人的好事,何况他们也没那本事;这样大的赛事,如此风光的时候,武汉风雅俱乐部里话算数的头头们,谁还会呆在武汉等一个瘸腿的经纪人?可要是叶强嘴里的全是瞎话,他这些干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多给欧阳东捞两个、多给他自己捞两个……

    坐在车里的王总心头突然一阵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