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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章城外的郡军大营依旧是欢声笑语,校场上的郡军众将还不知道他们的郡司马董要已经被刺杀在了大帐之中,就连帐外被支出稍远的众护卫亦是没有丝毫察觉。
帐中张简和陈在道经过了一番清洗后换上了一身新衣,随后又将董要和侍者的尸体稍作隐藏后强作镇定大步走出了大帐。
“陈尉史这就要离开了吗?”帐外的护卫看见陈在道出来殷勤地问道。
“司马酒醉正在帐中歇息,特命我代他到宴上款待宾客。”
“陈尉史您这袍服怎么看着和刚才的不大一样?”
“呵呵”陈在道心虚的干笑了两声,“你怕是眼花记错了吧,好了,我这便要赶去校场,司马正在帐中休息你们不要随意打扰。”
护卫虽然有些疑惑可也只是随意问问并未当回事,毕竟谁又能想到方才帐中发生了一场惊天的刺杀呢。
“陈尉史!”
张简二人没走出几步,身后护卫的声音再次响起,张简的手又不禁探入了怀中,陈在道也做好了以应不测的准备。
“您看我这脑袋,险些忘了陈尉史您的佩刀。”
只见护卫走过来递上了方才陈在道进帐前上缴的佩刀,原来是虚惊一场,二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生怕再被看出破绽二人也不敢在此多做停留。
大帐距离校场并不算远可二人一路走来却好似千里万里,如果说刺死董要已是孤注一掷,那接下来将要去做的才是这次计划的重中之重,到底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刀枪如林还是跪拜俯首,怕是只能看天意了。
伴随着陈在道走入校场,慕容冲等近军将校也出现在了张简的眼中,奈何人多眼杂张简并不敢上前搭话。
“陈尉史何来迟也?”
“我方从外县归来与司马禀报后才抽出身,望诸位同僚袍泽不要见怪,我这就自罚三杯全当给大家赔罪了。”
言罢陈在道便呼喝一旁的张简使其去给慕容冲等人倒酒。
慕容冲远来是客自然不会去说什么,见到陈在道如此豪爽也端起酒杯准备回敬,可当他低头看向倒酒的军士顿时惊得酒杯差点没落地。
“郡...”
慕容冲刚一开口就被张简抬手止住,“慕容将军您拿稳,别污了袍服。”
慕容冲何等机敏之人,见到张简如此行事如此眼神心中虽是不解却也察觉出了不寻常,“放心,我这个人可稳得很。”
两人目光稍一接触随即闪开,慕容冲举杯站起向己方诸人大喊道:“来来来!我们大家一起敬陈尉史一杯!”
慕容冲身子微侧尽量让自己的脸不被看到,然后左手举杯右手按刀眉头微皱目光闪动,下面的那些近军诸将立刻心领神会,然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若无其事的吃起了酒。
就这样校场之内众人各怀心思都在等待着一个信号,陈在道和慕容冲时不时地瞥向来回倒酒的张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暗示,毕竟现在除了张简自己没有人知道下一步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反观郡军诸人则是等待着离席的董要,如果没有董要的首肯这些人可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忽然一个传令兵打破了酒宴上和谐融洽的气氛。
“启禀各位将军,营外有郡尉府的佐吏求见。”
陈在道瞥见张简目光一亮便知这应该就是张简之前安排好的,于是开口问道:“来人叫什么,所为何事?”
“回禀尉史,来人自称是郡尉府佐吏王勉,前来送上郡尉走前留给慕容将军的书信。”
“送信?你给带来便是,让他走吧。”这时董要手下的一个副将心生戒备,吩咐传令兵不让王勉入营。
陈在道见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董要的亲信本家姓董名筹,其官位虽然不及陈在道,可论起权势信任陈在道确是远远不及。
陈在道瞥见张简面露急色便知其意,可为了不让董筹等人起疑心只好开口道:“这王勉可是张郡尉的肱骨之人,既然来了何不让他也来喝上几杯,要不然还道我等我等失了礼数。”
董筹一听心道有理,既然眼下起事在即何不趁机将这些张简的亲信一网打尽也省的节外生枝。
“那个王勉带了多少人来?”
“两个人,有一个拿着一个木匣。”
“就两个人,那让他们进来吧。”
本来无比和谐的宴会因为王勉的到来气氛陡然变的诡异了起来,现在董要不在宴上董筹怕王勉的到来会打乱之前的计划布置,于是唤来了身边的亲兵低语了几句。
陈在道见到董筹亲兵走去的方向料想定是去寻董要的,可眼前情势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没办法只得寄希望于张简了。
就当董筹的亲兵离开没多久,王勉便被带到了校场,董筹见他身后跟着一人捧着一个大木匣心中不禁生疑,于是董筹开口说出了一个让众人侧目的请求。
“听闻这是张郡尉给慕容将军的书信,不知我等有没有荣幸一观呢?”
哗...!
一语未落,近军这边的将校已是怒目圆瞪纷纷起身,一时间甲叶摩擦之声哗哗作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本就气氛怪异的宴席一瞬间变得风声鹤唳,董筹出言不逊无礼至极,可此时此刻却又显得合乎常理,一时间竟惹得近军和郡军双方呈剑拔弩张之势。
“不打紧不打紧,既是书信自然大家都看得。”
王勉轻描淡写的回答不禁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稍有缓解,董筹却是没有丝毫客气抬手便让身边的亲兵上前接过木匣并放置在了宴会的中央。
此时此刻校场内的众人纷纷屏住了呼吸,慕容冲左手酒杯微举右手按住刀柄双目死死盯着的却不是木匣而是一旁的张简,而陈在道已是手按长刀目不转睛的盯着木匣,大家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似得。
随着木匣被缓缓打开,众人不禁探头向匣内望去,可让大家奇怪的是这匣中放着的却不是什么书信,而是一本一本的册子。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席上一人却是猛地起身跑上前来,此人正是掌管郡军辎重的度支校尉商渠,同时也是武库令商贤的本家,往昔便是二人狼狈为奸打造了一条偷挪军资中饱私囊的坦途,所以这匣中的武库账册他又怎么会不识得呢。
“这...这...这是武库的账册,如何会在你手中?”
哗......!
随着商渠话一出口,在场之人无不漏出惊讶之色,不禁纷纷放下手中之物上前确认是真是假。
就在场面渐渐混乱之际,眼见时机成熟的张简猛地将怀中酒罐高高举过头顶重重摔下。
电光火石之间“啪!”的一声就好似冲锋的鼓号,顿时长刀出鞘之声不绝于耳,慕容冲等人纷纷抽刀已经围在了张简周围,而陈在道却是闪身直取身边不远的董筹。
“陈在道你想干什么!”
董筹愤怒的喊叫让不明所以的众人方才醒悟,可就在场面将要失控之际却见张简摘掉了头盔手提包袱缓缓上前,“诸位别来无恙呀,如此盛会何不请我?”
“张郡尉!”
“张简!”
“张...”
从一张张惊恐的脸上可以看出众人内心中的意想不到。
董要不是说张简已经被他命人除掉了吗,如何现在又会出现在这里?
张简面带微笑走到中间,拨开围在木匣周围的人,伸手从匣中取出了一本账册。
“想必大家也都知道这是何物了,我......”
还没等张简把话说完,一旁被陈在道用刀挟着的董筹却不识时务的出言打断了张简。
“我还在疑惑张简你有多大的胆居然还敢到这来,原来是陈在道这个狗东西背叛了我们。”
陈在道愤怒的开口道:“放你娘的...”
“陈尉史何须动气。”张简笑着止住了陈在道,“我等皆是朝廷命官,何来背叛你我一说?倒是我想问上一问,诸位意欲何为呀?”
董筹看上去还是有几分胆色,此时刀在颈上竟浑然不惧道:“张简小儿休要逞口舌之力,别以为陈在道投了你就能如何,我倒要看看光凭你们这些人如何对付我们这近万大军。”
这董筹口气虽硬但是周围的郡军却是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毕竟这郡军各营的主将可都在中间,陈在道和慕容冲等人虽然没把握杀出重围但是斩杀几个身边之人可是易如反掌,投鼠忌器之下谁又敢不要命的下令如何呢。
“张郡尉您这是闹哪样?大家都是同僚袍泽有必要动刀动枪的吗,既然来了何不一同畅饮。”
“事到如今诸位还要把我张简当做蠢猪笨牛吗?哈哈哈!”
是啊,既然陈再道已然投向了张简,那众人所谋自然也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一时间郡军诸人不禁尴尬对视,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前尘过往皆是过眼烟云,大家既是同僚过去的也就让他过去了,今日本官亲身前来不是来与诸位攀扯旧事算旧账的,而是来与大家聊一聊现在将来。”
张简一边说一边让众人归座,自己则是高举着手中的账册继续朗声道:“本官到任南康不久,相比诸位是有一些格格不入,可大意上确是与大家所想相差无几,诸位世代传承所求者无非平安富贵,而本官所求亦是如此,我也不想这南康烈焰熊熊哭喊震天,而本官之所以与诸位生出嫌隙便是因为此物,之前巡检李本涉案临死之前曾留下物证这才牵扯出了武库贪弊一事,后经本官明察暗访才寻得了这些账册物证,本来考虑到这些都是前太守时候的旧事,既然杜均已经伏法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因此事而兴大狱,所以这些东西便被我收于木匣之中束之高阁,没想到却是因此不周到之举让诸位心生惶惶之感,今日本官便将这些惹祸之物带来随大家处置,如何?”
众人听罢脸上不禁浮现出犹豫不决之色,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别看当初这些人与董要共谋起事之时慷慨激昂,但说到底这内心之中所虑者还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更何况这事本身就是董要有意挑拨,今日张简亲自出面说和又如何能不让众人犹豫。
不过张简的一番软话却也只是让这些人生出一瞬的犹豫罢了,毕竟现在他们所谋的可是比贪弊之事还要大的谋反之行,光凭你张简这张嘴又如何能做得了数。
张简见这些人都不说话,于是笑着要来了火石,当即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将木匣内的账册点燃。
当真是千言无语不如钞票一张,张简突如其来的这一招着实是让这些官场老油条惊得目瞪口呆。
可光凭这还是依旧难以让这些人回心转意,特别是商.罗两家之人,张简当然也明白光凭这些还远远不够,于是便让陈在道把他知道的一些秘辛当场说出,其中就包括火烧武库,挑拨众人和张简等事。
此话一出顿时又是一片哗然,其中商罗两家最是气愤填膺,不禁拍案而起死死瞪着一旁的董筹开口便骂,“枉你董家一口一个永不相负,原来便是如此不相负的,为了自家的安危竟陷我两家于死地,竟想闹个毁尸灭迹死无对证,枉我两家还当你是好人,你们当真是猪狗一般,呸!”
“诶!”
张简深知坚固的堡垒要从内部攻破的道理,如今见到此法奏效当然是要趁热打铁,于是他让王勉取出之前卫则托阿福带来的书信,这封信乃是卫则和张简的私人信件,自然也就没有了什么隐晦和冠冕堂皇之语,其中不要追究旧事和保证地方安稳之言更是直截了当。
“诸位请看,此乃世子亲笔书信,世子亲言过往之事不予追究,地方安稳还是要倚仗诸位的!”
密信被传到众人手中,卫则的笔迹他们或许并不认识,但是最后的署名和私印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此看来张简所言却是属实并非诓骗之语。
一个矛盾解除了,那接下来就该轮到另一个矛盾了,正所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这也就是为什么张简要冒险先杀董要的原因,只要董要不死他张简说再多做再多最后也都是徒劳。
当包袱被慢慢打开,张简向董要借来的首级也出现在了大家面前,这董要刚死不久首级又被张简擦拭过自然很容易辨认。
看着众人再一次目瞪口呆的样子,张简冷笑着将董要的首级提起顺势丢到了焚烧账册的火堆之中。
“董要已经伏法,本官知道其余同党皆是摄于其势不得已而从之,所以本官愿以项上人头作保对其他人既往不咎,诸位都是明事理知进退之人,我张简好话说尽,这最后诸位到底是想为董氏一族陪葬还是大家和和气气相逢一笑泯恩仇,就看诸位自己的决断了。”
董筹见众人似有妥协之色,于是急忙大喊大家起来:“诸位不要听信这张简哄骗之词,我们这有近万人马如何能听他一言便束手就擒,大家切莫昏了头,一旦放下手中兵权妥协,悔之晚矣呀!”
“嗯?”张简闻言双目一瞪,陈在道立刻会意起手一刀便结束了董筹的性命。
看到周围爆发的骚乱张简不再多言,取出怀中短刀划破手掌将血滴在了酒杯之中,厉声喝道:“我张简言出必信说到做到,今日便可与诸位歃血为誓,只究罪首董氏不予旁人,诸位不夺兵马职权不变,只需各自归营,如有食言身首异处不得好死。愿南康平安无事者,可与我共饮此杯,欲除我而后快者,我张简现在便可任其自去准备人马厮杀,当然如有人一意孤行使得南康遭受兵劫他便是千古罪人当受南康百姓世代唾骂。”
看着陈在道还在滴血的长刀,再看看张简高举的酒杯,眼前的局面有点让这些平日里锦衣玉食;习惯了靡靡之音的势族子弟们开始纠结彷徨,或许这是他们这辈子面对的最艰难的选择。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陈在道和慕容冲紧紧握刀的手已经开始冒汗,校场内的人很多,但却异常的安静,大家紧绷的神经仿佛都在等待着一个回答。
最后还是商家和罗家之人率先打破了平静,两家之人本就是因惧怕武库之事牵扯自身,这才受董要挑拨共谋叛乱,今日既然已经明言过往不究,而且武库失火还是董要所为,那也就是说他们俩家应该啥事没有,既然如此自家的小日不过难道还要继续给你董家当枪使不成。
“郡尉所言仁至义尽,如果我们再不识时务那就是我们的不是了,我们商家和罗家之前受董要老贼胁迫行大逆不道之事,现在愿意弃暗投明追随郡尉同诛董氏以弥过错!”
“我们叶家也愿弃暗投明!”
“我们...”
随着商罗两家的表态,其余众人便如开闸之水一发不可收拾,在场的众人也有样学样纷纷划破手掌,随着一杯血酒下肚这场可能席卷南康的动乱终于是被张简等人扼杀在了襁褓之中。
但是张简却知道现在不能高兴地过早,董要虽死可董家的势力却是没有被伤到分毫,现在这么多郡军将领聚在一起稍有不慎处置不当便是一场大乱,到时候岂不是前功尽弃。
于是张简践诺非但没有趁势夺取众人的兵权,还当场下令将董要手下的兵马分给在场的势族众将,并让他们安抚自己的军队不要生乱,最后吩咐慕容冲等人迅速归营让近军接管南章城防并且包围董宅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当安置好了军队和一切后,张简这才叫来各家主事共同上书临川言明董要叛乱之举,并在最后让众人一一署名以安其心。
这一次算是张简赌赢了。
可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