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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三日,许平再次来到德州,钟龟年带着他潜入城内住下,而接头人则负责去帮他们寻觅换乘的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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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来,钟龟年已经向许平坦承他根本不是走私商人,而是以走私商人身份为掩护的闯部,这次来山东是为了押送李自成给季退思的援助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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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营军师牛金星在钟龟年离开时交给他另外一个任务,就是要他设法和新军拉上关系,尽一切可能打入新军内部。钟龟年始终记得这个任务,所以在发现许平后,他不但没有去向季退思报告,反而出力帮他脱险。钟龟年认为牛金星交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从许平这个熟知新军内情的将领身上可以获得许多情报,无论怎么打探都不可能比拉拢到这个人的收获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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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龟年建议许平取道山东,然后向西前往河南,这虽然不是从直隶去河南最近的路,但是一旦越过德州就是叛军活动区,从山东到河南之间的地方官府大多被被叛军赶走,一路上的关卡也都已经荒废。明日离开德州后,许平会继续向南到济南,然后通过曲阜去商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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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龟年去追许平前,已经让他的商队向东昌府进发,所以他要告别许平,西去东昌追赶商队,他需要继续用商队做掩护,收集明军军情,同时为闯王购买急需的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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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千日,终有一别。”钟龟年对许平言道:“刚才许将军见到的那个大汉名叫黑保一,我已经和他说过,由他带许将军去闯王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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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闻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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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在德州城内的闯营细作并不多,不过据钟龟年说还算可靠。钟龟年向许平介绍了城内的两个闯营细作,因为许平叛出朝廷的事已经尽人皆知,所以他们看许平的眼神也颇为复杂。细作之一是个貌不惊人的瘦猴,公开的身份是德州北城军中的一个小把总,下午就是由他把钟龟年和许平接应入城,现在又堂而皇之地去给他们换马。另一人是个魁梧的大汉,看装束像个回民,名叫黑保一,他看向许平的眼神似乎很不友好。那个小把总是闯营用金银收买的本地兵丁,而黑保一则不同,是跟随闯王多年的旧部,奉命跟着钟龟年一起押运物资给季退思,钟龟年去京师追赶许平的时候,黑保一就潜伏在德州等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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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龟年递给许平一封信和一块信物,告诉他万一路上和黑保一失散,凭借这个信物,各地义军就不会为难他,还会帮助他前往闯王那里,而信则是要交给牛金星的。除此以外,钟龟年在离京前还搞到一份假的路引,许平暗暗惊讶闯营确实神通广大,连这种东西都能轻易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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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各种事情交代清楚后,两人坐在饭桌前拿起筷子,刚刚吃了两口饭,门就“砰”的一声被人撞开,黑保一冲进来大叫:“钟兄弟,大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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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刚才许平和钟龟年进城时,有个守城的德州士兵起了疑心,报告给了上级军官。不巧小把总正在这个时候去换马,更引起军官的怀疑,当即就喝令把那个内应拿下。黑保一见势不妙,夺路逃回,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嚷着:“钟兄弟快走,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该四门紧闭,全城大搜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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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事情败露,当然不能久留,钟龟年和许平二话不说,抓起武器就和黑保一一起向南城冲去。等三人赶到南门附近,就看见城门口已经乱成一团,士兵正乱轰轰地赶散行人,阻绝城内外的交通,钟龟年急忙扯着许平躲进巷内,再看去时,城门已经关闭,锣声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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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了!”钟龟年跌足叫起来。一旦官府怀疑钦犯在城中,各家旅馆都会被逐一排查,假的路引是经不起认真核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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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保一默不吭声地从包袱里抽出匕首和长柄斧头,对二人说道:“钟兄弟和许将军去抢马,我去砍散门口的鹰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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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龟年遥望远处的官兵,片刻后点点头,也从怀里摸出装剑的布囊,对许平道:“许将军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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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城门前警戒的锣声敲得震天响,不算高处城楼上严密戒备的卫兵,光地面上就足有上百官兵,还有骑兵往来巡逻,普通百姓都被驱逐到远处,城门前留出一大片空地。许平心中也是万分焦急,但他没有伸手去拿武器,而是判断道:“我们冲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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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试试怎么知道?”钟龟年急道:“再不走就走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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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保一默默地祈祷,然后双眼一睁,右手紧握着斧头,左手抓牢匕首,催促钟龟年道:“钟兄弟,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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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阻止他们两个:“冲不过去的,这是白白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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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过是考验!”黑保一截口打断许平,不耐烦地说道:“这是真主的考验。冲过去我们就继续我们的路,冲不过去我们就去天堂,反正我们迟早要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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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将军跟紧我。”钟龟年说着就要拔剑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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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拉住他:“钟兄,我还有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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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势待发的黑保一碰到钟龟年的身体上,差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看见许平已经拖着钟龟年钻进巷子的深处,黑保一忍不住低声骂道:“你们这些汉人,都是些嘴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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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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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弟子今日开始传他铁砂掌,请您老人家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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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着牌位的条案前摆着几个蒲团,一前一后跪着两个人,前面是姜烨,后面是一个少年人。姜烨毕恭毕敬地祈祷完毕,站起身来,点燃三根香插上香炉,然后站到侧面,看着少年郎向师祖的牌位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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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烨有很多弟子,大部分仅仅是名义上的,不过这个少年郎与众不同,是他的嫡传弟子,也是姜烨两年前收的关门弟子。以他挑剔的眼光看来,这种资质优秀的人三、四年里也仅能碰上一个。今年小弟子年满十八岁,骨骼发育成熟,姜烨开始教他学习师门的武术,今天要学的正是铁砂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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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铁砂掌,但在开始阶段,姜烨也只是让这个弟子用绿豆来练习,两年后改成碎石子,真正能用上铁砂至少得等十五年。姜烨的资质自是出类拔萃,不然也不能得到先师的衣钵。说起来,他最擅长的是刀剑而不是拳脚,不过对于铁砂掌他也曾下过一番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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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烨若无其事地一掌击下,整个手掌便深深地陷入盛满绿豆的锅中,豆粒覆盖了他的手背。做完示范,姜烨就对他的小弟子道:“你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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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少年人把绿豆的表面抚平,然后学着姜烨的样子一掌重重地挥下去,随着一声闷响,那个弟子疼得呲牙咧嘴。可是当他抬起手,却发现绿豆表面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微微有些凹下去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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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会有些疼,两日内你的手掌也会肿胀起来,不过只要每日坚持练习,三个月后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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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年点头应是,又一掌掌往锅里面打,片刻后已经疼得额头上汗珠密布,不过嘴里仍一声不吭。姜烨看看锅里的绿豆,对弟子没有偷懒耍滑感到很满意,颌首道:“等你一掌拍下去,手掌深陷但是豆子不会飞出时,那就算小有成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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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见过姜烨方才的手段,口中称颂道:“师傅本事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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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烨微微摇头道:“这手下的功夫,为师最钦佩的还是铁拳无敌张大侠,他一掌下去,便是铁砂中也能印出清晰的掌印,比我的还要深。张大侠就是赤手空拳,一掌也能打死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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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正说话间,一个人闯进屋来。来者正是姜烨的大弟子,平日由他帮着姜烨处理与官府的事物。姜烨的这间练功房是不准挂名的弟子随便进入的。这大汉跑进门来叫道:“师父,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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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烨让小弟子继续练习,自己则坐到椅子上,让来人一一道来。听完消息后姜烨呆若木鸡,未等到他回过神,就听到有人在门外报信道:“师傅,张大侠那里请您老人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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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知道了。”姜烨向弟子们简单交代几句,急匆匆地离开练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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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张杰夫的家,门前迎接他的张家弟子引路到后书房,此处正是张大侠用来谈隐秘生意的场所。外面虽然有几个亲信弟子,但是都躲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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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听说了吗?许……”推开房门,姜烨还没跨过门槛就朝着里面大声呼叫。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震惊完全表达出来,就看见张杰夫旁边有个人站起身来向他问好:“姜大侠,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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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烨喉咙里的那声大叫,后半截被生生地堵回肚子里。他大张着嘴盯着那人看了半响,没错,面前正是许平。姜烨的脸色登时变得阴森可怕,默不作声地掉头看看张杰夫和他师弟乐琳。两个人都没出声,姜烨一转把房门猛地掩上,向许平“嗯”了一声算是回礼,绷着脸看向许平身旁的另外两个人,问道:“这两位想必就是闯营的好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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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许平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反问道:“官府这么快就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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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之下,何供不得?”姜烨忍不住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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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大弟子向姜烨报告,知府大人得知朝廷的钦犯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更投向闯营时,惊得竟然在大堂上直立起来。姜烨估计现在急报已在发向京师的路上,德州附近的驻军也会尽数惊动。他跺着脚对许平嚷道:“许将军你实在太太太过份了,叛出新军一事,托些人说说情,就算不能指望赦免,等避过风头也可安然无事,异日等到用人之际,便是东山再起也并非不能,你怎么……怎么可以投向闯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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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身旁的一个文士模样的人还能保持镇静,另一个满面凶光的大汉则重重地哼一声,显然对姜烨的言语大为不满。姜烨静下来,脸上的表情愈发不善,冷冷地扫视着张杰夫和乐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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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张杰夫解释道:“姜大侠,我们想帮许将军出城,可是我们两个人的商队现在都不在德州。记得明天你有一支商队要出城,所以就请你来商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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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烨心知张杰夫他们存心要拉自己下水。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罪犯的话,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甚至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就交给个弟子办了。不过许平可和一般人大不相同。投闯的钦犯,万一被查出来,绝对要连累满门。姜烨想及此处,就连连摇头道:“现在风头正紧,明日出城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以我之见,许将军不如先在城内躲上些时日,等风头过去再走,方是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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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恐怕不好,”乐琳当即反驳道:“咱们三个和许将军的关系,知府大人是知道的,或许头两天会给我们面子不来查,但等全城都搜过,要是还找不到许将军的踪影,肯定会追到我们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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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夫接着道:“再说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要说藏到我师弟的窑子里那是最安全了吧?可是许将军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很容易被认出来。再说,如果官府许下大笔的花红,那时候就是我们自己的弟子也未必完全可靠。我看,许将军必须立刻走,越快离开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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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烨心知他们二人说的有理,不过他仍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不妥,不妥,我觉得还是先把许将军藏在密室里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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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张杰夫和乐琳百般劝说,姜烨就是死不松口。张杰夫怒道:“姜大侠,你可有安全的密室——只有你自己知道、其他弟子一无所知的密室?如果你有,就让许将军去你那里好了,反正老子没有这种绝对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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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琳也跟着嚷道:“姜大侠,除非你立刻去出首告发我们,否则日后事发,我师兄固然是窝藏钦犯,你也逃不掉一个知情不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