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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阿桂相当客气。
“您说?”泥瓦匠也笑容可掬。
“我也是做泥瓦匠的,能挪挪搭个伙不?”阿桂面带笑容,轻声细语。
“啊?”泥瓦匠的心情忠实地走完了期待、高兴、失望、再期待、再高兴、再失望的每日必修课,“那边去。”翻脸不认人的泥瓦匠把阿桂轰到了最边上。
阿桂不声中响地走到西头最边上,默默地取出一方纸垫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写上“泥瓦匠”。读书人赚不来钱,但不急用钱时,一向心高气傲,常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视金钱如粪土,而一旦要用钱哪怕不会赚,也会低眉顺气地把金钱与最宝贵的生命联系在一起,一寸光阴一寸金。今非昔比,阿桂知道了自己的斤两。修水工,那和管相连,别说错综复杂的管道了,他连水龙头都没见过几回。掏锅炉,城里做饭还要用锅炉?
这个一时想不明白,还是不要贻笑大方的好。搬运,自己虽说是农村出来的,却偏偏不争气地想要个城市人的命,那身体糊弄外行没问题,真要荷枪实弹那败絮就会露了出来。至于别的行当,自己听未曾听,闻未曾闻,那是不做考虑。那还剩下个泥瓦匠,这个行当见多识广了,泥瓦匠盖房搭屋,一般集团做战,敢出来单打独斗的都是寻找糊个门坎,垒个锅沿的,搭个厨房间的。
短工们经过短暂的平静,又开始道东说西了。自由市场,来去自由,今天你来,明天他去,每天都有新面孔出现,大家习以为常了。
凉爽的秋天渐行渐远,寒冷的冬日还没有来到,但那萧杀的逼仄感让梧桐的黄叶纷纷追寻大地母亲。阿桂不参于他们天南海北的闲聊,下蹲着身体两手插在袖笼。
一会,一位穿着朴素干净的妇女也象阿桂刚才一样,从西到东,又从东到西地把短工们扫视了一遍。阿桂一看她的穿着打扮,就心说,您还是回去吧,这没您能干得活。而刚才闲聊的短工们再次鸦雀无声,他们一个个站好,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马桂心里嘲讽道,怪不得你们出来做短工,就这眼神,连雇主雇工都分不清,你们还敢出来揽活。很自然地,阿桂没有将自己归为短工一行。他认为自己是一时为生活所迫,是因为神圣的父女之情,才暂且委身短工行列。好歹自己家里还有好多良田,玩龙玩虎不如玩二两土。阿桂自我安慰的能力与日俱增。
但是大家都恭立等候,阿桂也不好一人独坐,他理了理自己的二八风头,站了起来。这个从朝正那学来的二八发型,阿桂留了好几年,才有点那么回事。可当他刚觉得自己的发型颇为出众时,朝正又换成短簇精神的平头了。那妇女离自己越近,阿桂的身板挺得越直,潜意识里,他仍没有把自己混同于短工。别人做短工,是自甘堕落,自己做短工,是生活所迫。阿桂越是这么想,脸上的表情愈显得张扬。阿姨走了过来,看见阿桂脸上不象别的短工那样有着谄媚的笑容,迟疑了一下又转回头。阿桂心想,还看不出来没有适合自己的活吗?
当阿姨例行完扫视两圈的程序后,她停在了阿桂面前。
“师傅。”阿姨开口了。
“你好。”阿桂不象刚才的泥瓦匠那样职业的猴急,他礼貌地回了一声好。那个泥瓦匠投来不解的目光。
“您贵姓?”阿姨比马桂刚才懂规矩。
“免贵姓马。”阿桂仍不急不慢地回应。
“您跟我走吧。”阿姨不按常理说话了。
“跟您走?”阿桂惊疑道,虽说我也算是老光棍了,但行情还没差到要跟一个大妈走吧。
“是啊,跟我走,我是保姆,主人要彻一个花栏。”阿姨仿佛看穿了阿桂的心思。
“您是说,让我去做活?”阿桂心里一阵高兴,紧接着又担忧起来。自己今天本来就没打算开张,连个工具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我们家主人是日本专家,喜欢看起来得体的人。”阿姨这次没猜对阿桂的疑问。
阿桂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了,他朝专业泥瓦匠看了过去,发现他已蹲了下来,低着头。他逢头垢面的形象显然不符合要求。阿桂想了想,一口应承下来,说,“行,我先和你去看看。”
阿桂的好运来了。
跟随阿姨进入一处庭院,阿桂看了看需要建花栏的地方,大约有十几个平方,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干得了的活。阿姨问他总共需要多少钱。阿桂心里没底,他强装着笑了笑说:“现在说没用,我们先干完,干完了我们再报价,你觉得合适就给,不合适我们就当给你白干。”阿桂无奈之下的托辞倒暗合了先进的国际经营之道,阿姨将信将疑时庆幸自己找到了个在主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阿桂回家后就找朝正借了点钱,买上必备工具,第二天早上就拉着干过泥瓦匠的马仲常和整日无所事事的族人马大六、马炳黎来到了日本专家的庭院。阿姨开了门。院中站着一个中等个子,三十左右年纪,面目白净的中年男子。阿姨介绍说是日本专家小野先生。小野是日本劳务公司的管理人员,这次来晶都考察。
晶都民政部门每年组织培训大量当地闲散人员去日本或韩国务工。小野先生和马桂他们握手问好,那普通话说得比马桂他们好上不止百倍。已有点谢顶的马大六轻声问马桂,这小野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是在日本生的中国人,还是在中国生的日本人?阿桂被马大六问得一头雾水。马大六吃啥啥都香,干啥啥不行。除了种地老本行没丢之外,挖过水晶、贩过水晶、开过肉铺、小卖部,都是没多久就偃旗息鼓。
倒不是他好吃懒做,而是确实运气不佳,再加上意志不坚定,又摊上了个嘴碎的老婆一看没什么收益,三天两头对他不是挖苦就是讽刺,因此每次干不了几天,他就灰心丧气了。阿桂实在是找不到人了,才喊上他。
本来阿桂在族人中已人见人厌,就连马大六在他面前都可以夸张地掩鼻而走,边走边说千万不要沾惹晦气。但是,古今中外,听说过谁能和钱有仇呢?一听说能赚点外快,而且只出力不出本,他们就连客气一声都没有就应承了下来。马大六更是眼光长远,他恨不得把嘴贴到阿桂的脸上:“兄弟,以后有啥活可别忘了我啊。”
矮小敦实的马仲常按小野的要求量完算好。小野对保姆阿姨交待一声就夹着皮包出门了。马桂听马仲常的报价说要一千元,当时就傻了,他总共向朝正借了三百元钱,本以为买工具建花栏全够了,没想到连一半都不到。马桂看看马仲常、看看马大六,他们也正看着他。年纪最小,二十还不到的炳黎走近马桂轻声说,“要不然我们就买些水泥,去路边哪拉点石英彻和起来,别买砖、石了。”“石英不要钱啊?”“要啊。但我们要时,要是有人看见就说以后给钱先欠着,看不见就拉跑,反正农村多的是,总比买了砖赚不回强。”乐观的人发明直升飞机,悲观的人发明降落伞。他们还没开始,就光想着赔钱了。
马桂一听在理,宁愿少赚点也不能多赔些,他点了一下头说,“行。”
马桂去买水泥,马仲常三人回村里跑了半天,拉了两平板车的石英堆在小野的庭院里。保姆阿姨疑惑地看着马仲常他们拉回来一堆石英,想问又觉得自己不懂,最终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马桂见两平板车石英也差不多了,就招呼大家尽快吃完保姆准备的午饭,马上就挖地掘坑。他们得尽快把花墙彻好,用水泥抹上,让小野只看到外面的花架,看不到里面的填充。正当他们紧锣慢鼓地垒彻时,小野推门进来了。马桂一下傻了眼。这半晌不夜的,他怎么就回来了呢,城里不是朝九晚五吗?小野看着满地白花花的石头,双眼威严地朝马桂瞅了来。马桂心里一哆嗦,心想完了,又要添上几百元债务。
“马桂先生,这是什么建筑材料?”马桂看得出小野强忍着怒气。
“这,这”马桂汗流浃背,却只能老实回答:“这是石英。”
“石英?比砖头好吗?比植物有好处吗?”小野向前走了一步,追问。
“好处,对植物有好处。是的,有很大的好处。”马桂不愧为天才,他眼珠一转,就理直气壮地扯起谎来,对小日本强攻不了只能智取。
“有什么好处?”小野没想到马桂会如此回答,上进好学的大和民族性格让他的怒气小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