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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怅然的坐到堂上,伏案问垂头站在下面的熊廷弼:“卢象升呢?他在你这怎样?”
卢象升?
熊廷弼大惑不解,皇上没有问开原、铁岭失陷之事,反而先问卢象升,难道这个小生比辽北失陷还重要?!
熊廷弼颔首回道:“此人干练,懂得治兵之道,但缺乏历练,微臣让他先做主簿,去征集新兵了。”
朱由校轻轻赞道:“哦,此人是个人才,要多多历练才好,”接着他语气加重,话锋一转,阴沉道,“开原、铁岭失陷,这是怎么回事?”
“臣有罪!”熊廷弼赫然跪下,惊骇起来,双手掌地,头贴地面,他始终不敢抬头,最怕的事终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伏地带着颤腔说:“臣有失察之责,开原守备郑之范被金人收买,打开城门放金兵入城;铁岭与开原相仿,城内混有奸细打开城门,两城皆是如此失陷。”
“我在给你的谕旨中让你早做布置,开原尚能守住三日,铁岭为何仅一日便破?城中混入奸细要及早预防,你怎么做的?”朱由校愤而问道,以熊廷弼的能力,不可能再吃第二次亏。
熊廷弼也是十分的委屈,低沉的回道:“臣派游击将军李如桢率兵救援铁岭,谁知他畏敌惧死,不敢前进,在城外十五里处安营扎寨,铁岭鏖战坐视不救,努尔哈赤发现他派兵与战,他却率兵撤退,临撤军之前,他在城外割下战死者的首级一百七十余个,虚报战况,后属将贺世贤举报,臣大感气愤,将他逮捕下狱,奏请朝廷发落。”
“啪,”朱由校大怒,猛拍桌子,喝道:“这样的贪功怕死之辈,还需上报朝廷,直接斩于阵前!你这个大帅是怎当的!太令朕失望了!”
朱由校把熊廷弼训斥的股栗惊寒,浑浑噩噩,他惊骇的回道:“臣顾及李如桢是李如柏之弟,不敢擅自处置,才奏请朝廷。”
朱由校惊道:“李如柏的弟弟?李成梁之子!”若如此,处置李如桢还得慎重,李如柏是难得的将才,如今朝廷能带兵的人确实不多,像卢象升、曹文诏、洪承畴都还年轻,缺乏历练,需要时日成长,杀了李如桢可能会让李如柏灰心意冷,甚至会担心罪及牵连,严重的叛变也有可能,李家与努尔哈赤的关系不一般,在汉人中他们算是世家好友了。
朱由校平下心来,冷静的思考,从大局出发,李如桢虽罪当死但不能处置,必须从轻发落,稳住李如柏。
“唉,”朱由校叹道:“想不到将门之子,行为如此苟且,真是令人为之扼腕,若李成梁地下有知,也恨枉生此子!但朕也不能不念及名将之后、功臣之弟,免其死罪,押解回京,下刑部大狱,遇赦不赦,在牢里终其一生吧!家人三代不得出仕。”
“皇恩晃荡,臣代李如柏谢过陛下。”熊廷弼深深的叩头言道。
朱由校与熊廷弼综合分析了辽东局势,认为开原至清河防线已然失去意义,再固守没有意义了,于是他做出了大胆决定,命沈阳、辽阳以东没有失守的城池卫所携带辎重、百姓向内地撤离,不能运走的物资一律就地焚毁,决不能留与金人。
朱由校在与熊廷弼短暂的谈话后,便进入内堂休息,多日的赶路劳累和沈阳城外的惊险一战让他身乏力疲,刚一躺下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熊廷弼与皇帝谈完话,就将命令传檄辽东各地,并封锁皇帝亲临沈阳的消息,防止奸细探得消息,引来金兵全力进攻,后果就不堪设想。
自熊廷弼经营辽东以来,加固了各处城防,沈阳城作为辽东的重镇,更是城宽壕深,内储备粮草足可支用一年,兵士三万余人,但对于坚守,熊廷弼没有太大的把握,加上皇帝亲临,更是担忧惊怕,无形的压力已然是泰山般的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努尔哈赤已驻兵铁岭,前锋费英东率兵逼近沈阳,距城不足五十里,为探查周围情况,遂派出一小股骑兵侦查沈阳外围。傍晚时分,派出去的骑兵狼狈逃回,且只有十几骑,身上和战马处处血迹斑斑,很明显,他们经历了一场恶战。
费英东很是吃惊,以为沈阳周围有大量明军,速叫这股头领前来问话。头领垂头丧气,满身哀怨,狼狈回道:“末将在沈阳城外遇到一股身份不明的人要入城,便想在这股人入城前消灭他们。眼看就要聚歼,关键时刻沈阳城门大开,出来一大批明军,救走了他们,我们的人也损失惨重。”
费英东奇怪起来,问:“是什么人?有多少?”
头领回道:“不到一百人,末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一身布衣,身着普通,一开始末将以为是明军派出去的探子,碰巧让我们遇上了,便想一股做气消灭他们,原想震慑一下城上的明军,如果沈阳城中的明军出城营救我们就撤回,绝不恋战,可打起来后城上明军似乎根本不在乎,眼看就要消灭他们时城内的明军才出城营救。”
费英东疑惑起来,似自言又非自言的说道:“竟有这等事?大战在即,明人都逃向关内,怎会有人进入这征战之地?”费英东凝眉苦思,开始以为是明军派出去的探子,但从头领的话中似乎不像,几乎覆没沈阳城中的明军却见死不救,关键时候出手相救,不合乎常理。片刻之后,费英东不得其解,怪道:“明军出动为何不及时撤出,徒伤许多兵士!”
头领惭色道:“末将轻敌了,本以为这小股人不堪一击,可谁想这么能打,个个身手不凡,只不过不懂战阵,没战场经验,否则我等等恐怕会被他们消灭!”
“噢,”费英东眼睛闪亮惊现,惊讶的自语,“这是什么人?”
头领听到费英东的自言自语,又说了一句,“末将看他们拼死保护一位少年,这些人应该是少年人的护卫。”
“少年?”费英东更是大惑不解,这个少年会是什么人?费英东凭着多年的战争经验,直觉的感到头领提供的这个消息很重要,本想处分这个头领,但最后提供的消息让他无暇顾及,甚至认为损失这么多人是值得的。费英东已没有心思关心自己的这一股侦查兵的损失了,他们带来的情报更让他上心。费英东轻轻摆了摆手,让头领下去。头领忐忑不安,此次的冒失行动造成的损失必死无疑,没想到大帅没有处分他,不安的退出了大帐。
费英东决定一探究竟,命部队造锅做饭,吃饱后开拔进军沈阳。同时,他也飞马传报努尔哈赤,将探得的情报迅速报与他。
努尔哈赤此时在铁岭,正整装待发进逼沈阳,忽得费英东的前线飞马传报,登时疑心大起,他也是十分不明白,明朝方面没有派援军,也没得到有钦差派往辽东的消息,怎么会有这么一股来路不明的“神秘人”?费英东尤其在奏报上提到了一个“少年”,这个少年会是谁?
这时,皇太极来到努尔哈赤面前,禀道:“阿玛,大军已集结完毕,等候您的命令!”
努尔哈赤凝着的眉头一展,将手中的奏报递给皇太极,“这是费英东飞马传报,你看看吧!”
皇太极接过奏报,仔细看了起来,当他看到奏报中提到的一位“神秘少年”,顿时也是眉头一紧,凝思起来:这很不正常,什么人会有这么重要,竟然有这么多人拼死保护?若是钦差,有这么年轻的钦差么?信使,值得有这么多人跟随?
许多谜团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父子二人对面相望,均沉着思考。
良久,两人忽然眉间大开,眼睛闪出惊异的光芒,异口同声的低声叫出:“大明皇帝!”
只有这个解释,一切谜团都能迎刃而解!
大明天子仅有十七岁,正符合奏报上所描述的年纪,且侦查骑兵遇到的一群武艺高超、战术极差的护卫,也符合宫廷侍卫的特征。
但是,又有一个疑点,那就是大明天子为什么会来辽东?这很不符合逻辑,明朝内部问题重重,皇帝应该是坐镇京师运筹帷幄而不是远涉至此,就算他年轻气盛满朝的大臣们也不会愿意的。
这真是想不通!
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随即又陷入了疑虑。
努尔哈赤对皇太极说:“你在沈阳撒下的探子能联系上吗?”
皇太极摇头回道:“沈阳已经戒严,城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无法联系他们,只有等进攻沈阳时他们趁乱在内起事,里应外合助我们攻下沈阳。”
努尔哈赤叹道:“若真是大明天子,那就是天助我也!攻下沈阳活捉他,大明的天下就是我大金国的了!”
他回想起两年前的鸦鹘关外一战,至今记忆犹新,那一战是他起兵以来的第一次败仗,也是他无法接受的耻辱!
本以为是败在了老相识李如柏的手上,却不曾想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如果这次来的“神秘少年”真的是大明天子,那就是他洗刷前耻的最佳时机!
不管这个神秘人是不是大明皇帝,他都要攻下沈阳,活捉他!
总之,这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传令下去!大军立即开拔,直取沈阳!”
努尔哈赤眼睛透射着威严、急切的目光对皇太极命令道。
“遵旨!”
十万大军浩浩汤汤,在努尔哈赤的带领下,向沈阳进发。
沈阳城地势平坦,处在平原之处,辽河穿北而来,曲曲环绕自北过西南,西面形成了天然屏障,南面林木茂盛,翠玉葱葱,横跨辽河两岸,只有背面一角,视野开阔,平坦无碍,适合大规模军事行动。费英东便率军逼近沈阳城北,第二日清早行至距城十里,已然能看清城墙。
费英东翘起屁股远望沈阳城,犹如长蛇逶迤,城墙上点点飘红,时时隐现,是遍插城上的军旗在和曛轻轻风下飘动,烈日下,银光闪动,如长蛇鳞甲,莹莹生亮,这是明军的兵士们锋利的兵器在映衬光辉。在费英东远眺沈阳城的同时,城墙上的明军也发现了金兵,他们陡然紧张,睁大了眼睛看向远方的金兵,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兵器,迅速报与守备曹文诏。
曹文诏命人飞驰报与熊廷弼,又迅速登上城墙,发布戒令,准备迎战。
熊廷弼刚起身,在户外刚刚伸展一下身子,正要去给朱由校请安,忽的一士兵飞驰来,报:“城北十里处发现金兵!”
熊廷弼放松的身体猛然绷紧,瞪大眼睛,惊叫道:“这么快!来了多少人?!”
“旌旗满布,一时看不清,应是金兵的大队人马!”
熊廷弼脸色一沉,不假思索的命道:“命全城戒严,守将全部登城督战,有胆敢怯战者,就地斩首!”
士兵应命而去。
熊廷弼害怕起来,他不是因为金兵的到来而害怕,一场恶战是早晚的事,他早做好而来心理准备,沈阳在他就在,沈阳破他就亡,绝不退缩一步,他十分明白,辽东一旦丢失,丧师丢土之责就他担负,其罪必然是死!
此刻,他害怕的是皇帝在他这,自己战死尚可保全名节,若皇帝有什么不测,一生名节不保,还将株连家人,动摇大明!
关系重大,熊廷弼不敢隐瞒,直入后堂,他要将此事报与皇帝。
此时的后堂早已加派士兵守护,朱由校休息还未起身,熊廷弼焦急万分,不敢进入房间打扰,惊驾之罪可不小。
费英东深知沈阳是辽东重镇,城内重兵把守,绝非开原、铁岭一般可比,城防坚固,三面有天险,只有城北开阔,易守难攻,仅凭他这点兵力,费英东没有丝毫勇气和把握,但野战,他有绝对的信心。
费英东不再犹豫,大手一挥,军队潮水般的黑压压杀奔直下,逼近沈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