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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站在乾清宫的门槛边上,远远的望见一个痀偻的人步履蹒跚的走来,每走一步都是迈着沉重的脚步。这个人就是王安!
他的上半身已经直不起来了,痀偻的像八九十岁的老人。他迈上乾清宫的陛阶,显的十分吃力,只得双手扶着石栏一步一步的迈上来。
当他跨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已是累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他微微的抬起了头,深邃的双目正好看到朱由校站在殿门中在深深的望着他。
“陛下。”王安吃了一惊,偎依在石栏上的他想休息一会儿,却看到朱由校一惊站在了门口,急忙站稳就要下跪行礼。
朱由校激动万分,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扶住了他,双膝还未触地的王安没有跪下,被他扶起。
“王安,朕想你了,最近你可安好?”
他激动的热泪盈眶,嘴唇微微的颤动起来:“陛下,老奴……老奴……”,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澎湃,泪水不争气的滚滚流出,满是褶皱的脸上老泪纵横,激动的几次欲言又止,竟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朱由校好生安慰,劝说之中也油然而生悲凉之情,一行热泪也順颊流下。
回忆往事,历历在目,陪伴自己长大成人的王安在这险象环生的宫廷争斗中致残,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再也不能呆在宫里了。朱由校的生母孝和皇后、红颜知己婉儿以及陪伴自己的魏朝都已逝去,唯有王安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高处不胜寒,皇帝也是人。
朱由校怀念以往的亲人,怀念那段美好的童年时光。现在能和他回忆儿时的快乐只有王安了。
朱由校扶着王安进了乾清宫,他命人搬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两人促膝长谈,都在回忆往昔,回想美好的时光。
他们有说有笑,有哭有泪,就像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般亲切,此刻他们感觉对方是最平易近人,朱由校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王安也不是卑贱的的奴婢。两人抛开了一切世俗,凡间万物都与他们俩无关,谈笑有声,无所顾忌。两人时而感慨万千,时而大笑不止,说到动情处,王安也会像父亲训斥儿子一样数落朱由校,他也毫不计较,嬉笑低头认错。
两人谈笑许久,不知不觉天色暗暗下来,整整一天的时间竟不知不觉的过得这么快。
谈笑了一天,肚子也饿了,口也渴了,朱由校命人传膳,在东暖阁里两人共同进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这一次,朱由校像是儿子对待父亲一样,给王安盛饭、夹菜,他也毫不推让,享受着这一生中最开心的晚餐。
吃完饭,王安知道要走了,要离开这贡献了一生的皇宫,也要离开这面前视如己出的少年天子。
朱由校已经给王安安排了去处,就到慈寿寺奉养晚年,朱由校加封他三品官衔,食三品俸禄,总管慈寿寺内的太监,并赐宫中乘銮,可自由入宫,有专事专奏之权。
王安心中明白,皇帝虽然如此恩惠,但今生恐怕再也不会踏进皇宫半步了,已经残废的身体不能在为皇帝做任何事了,能做的只有天天在佛祖面前烧香祈福,祝佑天子永寿天辉,大明昌隆日盛。
朱由校与王安同坐銮舆送出午门外,在銮舆上,王安激动的热泪打眶,久久不能言语,乘坐銮舆,这只有莫大的功勋之臣才能受用,古往今来寥寥无几,他能获得这一份殊荣足以让所有人羡慕不已了。
来到午门,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套好,朱由校亲自将王安送上马车,目送他离去。王安探出头来,回望皇帝,这一刻,他心满意足,再无牵挂。王安的马车渐行渐远,朱由校模糊的视线已看不到,仍伫立在那瞅向远方……
经过几天大刀阔斧的内廷改革,二十四司局裁汰、合并成十三司局,太监减至一千三百人,宫女八百人,完成了他的规划。
偌大的紫禁城忽然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空荡荡的还真让人不太适应。但带来的成效也是显而易见的,人少了,效率也提高了,宫中的费用也减少了,同比太监宫女的薪俸也增加了一倍。裁汰的太监宫女分流到皇家各处寺庙,年轻力壮的平日里做些杂物,年老干不动的颐养天年。
同日,为防止散落出去的太监借机行骗,朱由校还颁发谕旨通晓全国,严令内臣无旨外出,地方官员发现冒充内宫行骗者就地处决。在内,朱由校又将太祖手书“内臣不得干政,违者斩”的铁牌找出,重新立于乾清宫前。
自此,一场声势浩大的内廷历经一个多月改革结束,这次内廷改革没有受到多大的阻力,外朝早已恨透了内廷干预朝政,都如隔岸观火般的看着一批批内官降级的降级,分流的分流,尤其是司礼监的撤销,基本上消除了外朝最大的隐患,从此内廷成为宫廷的“杂役”。朝臣们暗自高兴,他们终于不再害怕宫里再出现一个刘瑾、冯保似的大太监了,这无异于根除了他们的一个潜在的政敌。
大臣们都津津乐道这件轰动的内廷改制,唯独方从哲提不起精神来,别人看到的是皇帝重整内臣,消除宦官干预朝政的举措,而他看到的是少年天子果决的处事和为政才能,清除了宦官,下一步就是集中精力整治朝纲。
整个朝廷和皇帝如同对决一般,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只等时间一到,皇帝便会像改革内廷一样改革朝政。
朝臣能斗得过皇帝吗?方从哲自嘲一番,皇上是咱从小看着长大的,那种雄才伟略早就凸显无疑,上一次大臣们罢朝逼迫皇帝,下次再来一次还有效吗?自古民不和官斗,臣不和君斗,这都是千古明训,若再来一次,恐怕都得掉脑袋。
圣君者,天意难测啊!
放弃吧!
方从哲不敢想象自己的将来是什么样的后果,现在回家养老是功成名就,别等到以后身败名裂。于是,方从哲提笔写了一份辞呈,告老还乡。
朝野为之一震。方从哲的突然举动让朝野们错愕惊然,事先一点消息都没透露,这让人很意外。朱由校接到方从哲的辞呈,淡淡一笑,拿起御笔在折子上批示“不准”,并好言相劝挽留。方从哲的辞呈没有批复,继而接二连三的上折子请求告老还乡,朱由校仍是不予批复,还派人嘉奖他为政有功于社稷,正直朝廷危难之际,不可弃君而去,应消防古之圣贤,鞠躬而尽瘁。
朱由校还通晓六部,以示恩宠。
各部官员们都十分焦急,首辅就是百官的领袖,他们正和皇帝的政见不一,方从哲一旦致士,他们就像群龙无首一般,皇帝还不想怎样就怎样,到时候大刀阔斧的一改革,他们谁又能力出来阻止?皇帝对方从哲有点忌惮,对他么你这些大臣可不忌惮!
百官们快把他门家的门槛踏破了,后来都闭门不见,官员们就到内阁去找他劝说。
面对百官们的规劝,方从哲暗叹他们不知鸿鹄之志,不知大祸临头还在安享太平,还沉寂在上次的胜利之中。上次与皇帝相争虽堪称文官完胜,未有一人被罢官遭贬,为大明历年来最大的一次与皇帝的抗争胜利,但皇帝终究是皇帝,臣子终究是臣子,皇帝始终掌握生死大权!
内阁里,方从哲忧心忡忡,大臣们挤在一块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方从哲打消辞官的念头,而方从哲眉头紧皱不言语,次辅韩爌也是在旁规劝。官员们都如热锅上的蚂蚁,脸上也如方从哲一般,眉头紧皱,煞是焦急,只等方从哲撂出一句话。方从哲只是摇头不语,整整一个上午,大臣们都在内阁苦苦相劝,说只要首辅辞官,我们也辞官之类的话,想以此打动首辅。
近晌午十分,面对百官的言语,方从哲起身轻轻甩手,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大家都散了吧,容老夫斟酌斟酌。”
首辅既然说话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都晌午了,废了这么多的口舌,也都口干舌燥肚子饿,该回去吃饭的吃饭,该去喝茶的喝茶,慢慢的官员们都悻悻的离开了,次辅韩爌也去吃饭了。
方从哲叹气的坐在位置上长吁短叹,整个内阁只有留下了自己在静静的沉思。片刻后,感到肚子有点饿了,准备起身去吃饭,刚一站起来抬脚要往外走,忽然发现墙角边上还站着一个人,着实把方从哲吓了一跳。见到方从哲看向他,鞠躬行礼,“下官参见首辅大人。”
方从哲定睛打量了这个让人忽视的官吏,只见身高七尺,挺拔英俊,眉宇间英气勃发,让人一眼望去心生敬畏,但看官服上的补子,绣着一只鸳鸯,是七品官服。
方从哲抬起手来一指,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不走?”
此人施礼拜道:“下官刑部员外郎洪承畴。”
“哦,”方从哲眉头一皱,又问道:“你有何事?”
“下官无事,见到首辅愁眉不展,心事重重,恐祸事不远,在此愿为首辅解忧。”洪承畴躬身说道。
方从哲一听,顿时脸色大变,怒道:“休要胡说!本辅有何祸事!你口出繆言,竟如此无礼!”
洪承畴不惊不乱,只是坦然微笑,道:“首辅大人辞官归乡不就是要避祸吗?群臣规劝,皇上不准,您已进退两难。”洪承畴又鞠了一躬,挺身双手交叉放在腹前,说:“首辅如要避祸,何不推心置腹,下官或许可助首辅微薄之力。”
方从哲骇然无语,此人话中虽有些不敬,但却正中心思。此人深解其意,他官卑位低却眼光如炬,说不定是年少俊才,不乏高见,听听他怎么说也无妨。于是,方从哲露出笑容,礼贤下士向洪承畴深深的鞠一躬,“百官之中还有你这样的俊才,我没有发现,是我的失察,还望您多多见谅。”
洪承畴谦谦回礼,“不敢,折煞小人了。”
方从哲伸手礼让洪承畴,让他坐下,又命人上一盏茶,关好门窗,虚心讨教道:“你说的不错,老夫确有此担心。”方从哲收敛笑容,扶膝慨道:“老夫糊涂呀,皇上是咱看大的,从小便凸显雄风,文韬武略,有太、成二祖遗风。皇上虽年方十六,却年少志高,刚刚登基便革除弊政,锐意进取,重振大明。老夫不识时务,百般阻扰,群臣又罢朝逼宫,做出如此悖逆之事,老夫身为首辅难逃其责,皇帝必会怀恨在心伺机清除,若不早退,将来恐遭横祸。”
洪承畴点头称是,进言道:“皇上新登基设立军机枢密处,整饬内廷,废司礼监,裁并司局,收拢皇权,下一步必是整顿内阁,澄清吏治。先前皇上清丈田亩,赋税改革,触动了功勋豪绅的利益,激起满朝文武反抗,进而有百官罢朝逼宫之事。这件事表面上看是皇上退让了,殊不知皇上养精蓄锐,待戈一击,那时将是人头落地一片。”
方从哲听完洪承畴的一席话悔恨叹气称是,点头哀叹自己老糊涂,不该贪恋首辅之位,又诉说多次上折祈求归养,皇上都不准,这让他担忧的寝食难安。方从哲一吐为快,心意怅然,愁眉不展的向洪承畴讨教对策,以求全身而退。
洪承畴沉思片刻,说道:“群臣之中恐怕也有人看出灾祸不远,极力劝阻首辅归隐,想来是让您这棵大树护着他们,只要您在,必是首当其冲,皇帝问罪与您,他们就能安全……”洪承畴话未完,方从哲已是瞪大眼睛,闪亮放光,脸色也是青色难堪,惊恐起来,“老夫未想到这一层,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见地,后生可畏!”
洪承畴抱拳笑道:“首辅大人过奖。”又接着说,“为今之计,首辅大人要亲自进宫,负荆请罪,天子气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切不可学前朝高拱,与皇权相争,只能引火烧身,罢官身败名裂,不如学徐阶知难而退,及时退让功成名就,颐养天年。”
这番话深深的刺激了他,当年的事犹如今天一般,万历年少登基,陈太后和李太后秉政,高拱身为顾命大臣欺负万历年少,与两太后不和,终被罢官赶出了朝廷,走的时候孤零零的一个人,平日里对他百般尊敬的官员们没有一个为他送行。
方从哲冥冥之中似乎看到了前车之鉴,他不能像高拱那样离开,否则自己一生的清誉将毁于一旦,声誉对他来说比生命都重要,做过首辅已是位极人臣,今生已无眷恋,是该回家好好歇歇了,学学徐阶,荣宠不衰。
对!向皇帝请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