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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离别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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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乔菲

    一直向西飞行了将近十个小时,当地的傍晚时分,我抵达巴黎。

    取行李,出港,到处是高眉深目、低声说话的外国人,一转眼,原来已经来到陌生的城市。

    我要去南方的蒙彼利埃,要到城里的火车站乘高速火车。一路打听上了大巴士,车子在夏天蒙蒙的细雨中穿过城市,驶向里昂火车站。

    暮霭中的花都。

    我这一路只觉得眼睛不够用。

    古老梧桐,霓虹街灯,细雨润泽几百年的街道,水气氤氲神色暗淡的行人。有美丽的少年牵着大狗在街头匆匆而过,有神秘的女郎在咖啡座透明的橱窗里点燃一支烟,静静看向窗外,不知谁是谁的风景。依稀可辨的是远处铁塔高高的影子,虚虚的,是印象派的造型,我用手指轻轻敲打窗子,用法语低声说,埃菲尔,埃菲尔。

    前面同乘的老外回过头,问我:“第一次来巴黎?”

    我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啊,对。”

    七点多钟,我到了火车站。买票的时候,人家告诉我,最后一列去南方的火车刚刚离开,最近的一列要等到明天早上六点半。那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等待。庆幸的是,人家见我不到二十五岁,又乘坐最早的一班火车,给了我五折的车票。

    我坐在车站的长椅上,想要这样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吃点带来的饼干,碎渣掉在地上,吸引来大群灰黑色的鸽子,蹦蹦跳跳地直吃到我脚边。

    不知等了多久,车站里的人渐渐少了,我看见几个高大的警察牵着嘴上带着皮质嚼子的凶猛大狗走过来,几个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站下来,低声说话,不时向我看一看。

    这么苟且,我心里冷笑。我从来习惯孤身一人,来之前,早已准备好,小样儿,谁要是敢刁难我,看我如何发作。

    我心里默默背诵一段准备好的话: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受法兰西共和国教育部、蒙彼利埃保罗·瓦莱里大学邀请,来法国留学,如果遭受不公正对待,我受我国大使馆保护,并有权诉诸法律……

    以及:哦,原来这是法国的民主?

    好,再来一遍。

    过来的是相对年轻的一个,谁知他面露微笑,用僵硬的英语说:“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

    我用法语回答:“中国人。我说法语的。”

    “太好了。”他搓搓手,“小姐,你不能待在这里。”

    “为什么?”我已是箭在弦上,“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一来这里不够安全,单身女性最好不要待在这里。二是,最后一班火车已经发走,火车站将在半小时之内关闭。”

    火车站还会关闭?

    我愣了一下,怎么教材上没写?

    他说的没一句不是好话,可是,那我去哪里?我向外看看,什么时候了?怎么咖啡馆都打烊了?

    “我说的你听懂了?好,那我再说一遍英语……”

    我赶紧伸手阻止,老实地说:“您看我的行李,我不知道去哪里。”

    年轻警官看看我为难的样子,回去请示同伴,又做一番商议,过程中那几个人向我微笑,现在觉得刚才的想法真是武断,又觉得倒是为难了人家。

    年轻人过来对我说:“不远处有为学生提供的青年旅馆,我不知道还有没有空位,不过,我可以把您送过去。您看这样合适吗?或者……”

    他提的第二个建议是让我去附近的警署,等第二天早上的火车。

    哪有这样的道理?留学的第一天就进局子?忒不吉利。

    我说:“麻烦您带我去青年旅馆。”我看了看那边的几个人,又多留了一个心眼,我笑一笑:“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警察?”

    年轻人也笑了:“我们不是警察,是巡逻的宪兵。我是实习宪兵祖祖·费兰迪,我的兵号是×。”

    我做放心的样子,笑着说:“啊,是宪兵啊,哈哈……”

    转身就掏出小本子,用汉语写道:我如果遭遇不测,是被一个叫祖祖·费兰迪的实习宪兵带走,他的兵号是×。写完了,自己就有点发呆,这是写给谁呢?谁会看到这些字呢?

    程家阳。

    我潦草地写他的名字。

    人长得高大就是好,我沉重的箱子被年轻宪兵轻巧地提起来,大步子迈开,带我离开车站。

    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没走多远就到了青年旅馆。我真幸运,还有空床。价格已经为世界各地的青年学生压到最低,十八欧元,我没敢换成人民币想。

    登记完了,宪兵对我说:“现在是两点钟,您的车是什么时间?”

    我拿出车票,看一看:“六点半。”

    “不要晚了。再见。”

    “谢谢您。再见。”

    我洗了洗,清醒地躺在床上。

    虽然旅途劳顿,不过,心里是新奇而兴奋的。

    我现在人在哪里?巴黎啊!埃菲尔的巴黎,卢浮宫的巴黎,拿破仑的巴黎,雨果的巴黎……

    而我将要去的是地中海边风景如画的蒙彼利埃。

    人原来已经在实现了的梦里。

    不过也隐隐心疼这容纳我四个小时的十八欧元,留给家里一点,我带来自己的大部分积蓄,可是仅仅有放在内衣里的可怜的几百欧元。

    可得省着点。

    我想起刚刚在车站的一幕,为自己的紧张兮兮和小心翼翼而觉得可笑。

    这样想着想着,天空就有鱼肚白了。

    我看看表,啊,还是北京时间,那么现在的巴黎时间是……

    此时有人敲门,我打开,是高大的法国男孩子,仔细看看,哦,原来是脱了制服的年轻宪兵。

    “小姐,现在是五点四十五分,您现在去车站,检票上车,从容一些。”

    “好,好,谢谢。”

    我关上门,火速换了衣服,洗漱一下。

    宪兵仍然是帮我提着箱子,送我到火车站。

    路上我问他:“你们法兰西宪兵还负责接送外国人吗?”

    “在火车站工作的,要保证公民及外国人安全。”

    “负责送站?”

    “那倒不是。我下了夜班,恐怕您睡得太晚,耽误火车,反正我回宿舍也顺路。”

    “哦,真是谢谢。”

    我们进了站,我看见几辆子弹一样造型的高速火车已经停在那里。宪兵指给我检票机:“请在这里检票。”

    车票一头进一头出,打上小小的缺口。

    宪兵告诉我:“火车上列车员会检票,请放在方便拿的地方。”

    “当然。”我说。

    车站里此时已有稀少的旅客。

    我跟他握手,心里很是感激这个热心的青年,一迭声地说谢谢。

    他看看火车:“您这是要去哪里?”

    “蒙彼利埃。我要去学翻译。”

    “难怪,您的法语说得真好。”青年说着笑了,“蒙城是个好地方,气候温暖,阳光充沛。”

    “您去过?”

    “我是那里人。”

    “哦。来巴黎工作?”

    “实习。”

    “是啊,您昨天告诉过我。”

    我要上车了,再次感谢他。

    年轻宪兵祖祖·费兰迪对我说:“加油。”

    一千一百多公里的距离,高速火车风驰电掣,这号称陆地上最快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果然名不虚传。

    车上乘客不多,有人小声地聊天,有人睡觉。我因为第一次乘坐而心生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