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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菲
“十一”学校放十天的假。我带团去大连,跟程家阳说好,一回来就找他。上了飞机,安顿好老外,放好行李,坐下来找水喝。飞机尚未起飞,我的电话响了,接起来,是吴小超:“还没走呢?”
“没起飞呢。”我继续在自己的背包里找矿泉水,“您有什么事?”
“你们团新加上一个人。你知道吧?”
此时邻座的人给我拿来一瓶水:“是要这个不?”
程家阳。
“我现在知道了。”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没有被吓到吧。”
“太好了。”我说,“水族馆里的东西,我一个都叫不出来。全拜托你了。”
乔菲
航班飞往大连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行程。
上午,飞机里有柔软的日光和轻微的民族音乐,程家阳握着我的手。
我们起先话说得不多,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份杂志,我有时看看他的侧脸,他漆黑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他攥起我的手放在嘴边咬了一下:“你偷看什么啊?”
我说:“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好看没?”
“别提了,”他说,“我小时候,在幼儿园,因为他们把我当女孩,没少打架。”
“真的?”
“我把眉毛和睫毛全用我哥的打火机烧掉了。”
“那岂不是变成E.T.了?”
“拿出去也照样是帅哥。”
我笑起来:“你有亲哥哥?”
“我有个哥哥。”程家阳说,“我没有跟你说过吧。我爸爸妈妈有两个儿子。你猜谁是比较得宠的一个?”
“你。”
“对。”
“你猜谁过得比较开心?”
“……”
“是他。”家阳说,“这中间有因果关系。”
我似乎有点明白。
“我哥他很小就不用我爸妈管了。自己念书,考学,生活。”
“你这么大人了,用得着你爸妈管吗?”
他看看我:“有时候,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不想向我吐苦水,就问我:“你呢?你没有兄弟姐妹吧,我记得上次你说过。”
我想跟他说点有意思的事。
“我是独生女。你上次不是看见了?我小时候,又丑又多病。我妈三天两头就得带我去医院。后来,她想了个辙——
“快说。”
“她托我舅在农村给我找了一个半仙算命。你猜其实我是什么转世?”
“善财童子?”
我摇头。
“火云洞主红孩儿?”
“你咋那么俗呢。”
“快说。”
“我是一条,”我定定看着他,“真虫。”
程家阳正喝水,一口呛在喉中:“您别逗我了,我就知道有真人,太乙真人。”
“怎么这么没文化呢,真人,是成了仙的人;真虫,就是得了道的虫。”
程家阳就要笑得背过气去了:“快说,后来呢?”
“半仙说,我之所以总生病,就是因为我的特殊身份,如来要把我收回去。我妈急坏了,求他救我。”
“他给你烧个符,你把纸灰喝了,是不?”
“你怎么知道?”
“电视上都这么演啊。然后呢?然后你就再也不生病了?”
“我当天晚上就拉肚子,脱水,住院了。”
他把下巴垫在我的肩膀上笑得都没声了,热气呼得我耳朵痒痒的。
“我就这样,生病,然后你知道的,我爸爸妈妈都不会说话,他们很着急,又求人教我说话,又求人给我看病。他们用全部积蓄给我买了一台电视,让我天天看。”
他渐渐止住笑:“后来呢?”
“我上了小学,身体也不很好,不过因为腿长,进了田径队,跑一跑步,身体就好起来了,后来越来越壮。你看过我跑步没有?我告诉你,我真有点天赋的,我跑步的时候,腿可以抻平,而且脚是直的,我告诉你,一般人都不行,你跑步肯定是八字脚。你别不信,真的,一般人都是八字脚。
“我的性格也变了,特别能说话。下课也说,上课也说,老师经常罚我站。学习成绩,一般吧,不是最好的,不过,我上重点初中,上重点高中,一路都靠体育加分。而且,我来这里念大学,也是因为是市级体育健将在高考的时候加分上来的。
“你别告诉别人啊。”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觉得,你过得很愉快。”
我很严肃地点头:“没错,我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我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你不高兴。”
“有时候,也不高兴。那我就站在镜子前面,对自己说‘笑’‘笑’,一直说到真笑出来为止。”
程家阳看着我,我觉得他真温柔,眼光像要溢出水来。
我说:“笑。”
他看我。
“笑。笑,程家阳,我命令你笑。”
他终于笑出来,轻声对我说:“我想亲你。就现在。”
“你怎么这么不正经啊,注意影响啊。”我推开他,“我得睡一会儿,等会儿到了地方还得工作呢。”
他给我盖上一个小毯子,真是温暖舒服。
程家阳
在从小小的窗口倾*来的日光下,菲的面颊红润,睡容安静。我想知道是怎样的坚强和对命运的宽容,能让她这样轻松愉快地说起自己坎坷的生活?
她的头歪了歪,我以为她会靠在我的肩上,她向后仰,头贴在椅背上,终于找到一个好姿势,睡得更香。
我想起自己从前的旅行。
少年时,我跟随父母,坐在豪华的头等舱里,飞越海洋、陆地,去陌生或熟悉的地方,北美、欧洲、非洲,有时一路黑夜,有时一路白昼;长大之后,我为了自己的事业和学业,仍然不断地旅行,迎来送往,行色匆匆。
而现在,我的身边有菲,因而不再孤单,她是走到我的灵魂中来的旅伴。
我们抵达了大连。
中午,阳光明媚,海风潮湿,城市里是干净整洁的小街和欧式的小楼,还有茁壮的梧桐,树叶此时已长到手掌般大小,扑扑簌簌地挂在枝头。
菲带着外宾和我吃海鲜水饺,逛星海广场,参观贝壳博物馆,她精力旺盛,态度热情,工作得非常出色。法国人非常喜欢她,初见面,就有老夫人叫她“小白菜”。
我想,虽然她的词汇还有限,因为没有在海外生活过,有的表达方式可能还不是那么地道,可是,若是得到更多的锻炼,再假以时日,菲也许会成为一个最出色的翻译。
在她讲解的时候,我用手机给她照了很多照片,她起先向我瞪瞪眼睛,后来知道拿我没有办法,干脆故意摆了美美的姿势给我拍。
我们住的酒店面向大海。
菲跟一个老婆婆住一个标准间,吴小超的旅行社帮我订了一个单间,我们露台相通。
我洗过了澡,躺在床上看电视,不断地换台,心不在焉。我跟菲说好,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决不轻举妄动,可是想想她总是可以的吧。
然后有人敲我阳台的门。
不会吧,真的有飞来艳福。菲站在外面,笑着看我,被海风吹起头发,眯着眼,像一只大猫。
程家阳,你又在胡思乱想了。我对自己说。
我给她开门。
“你干什么光看着不给我开门?”她说着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
“我还以为我在做春梦。”
“走,走,”她看上去意兴盎然,“我们去海边散散步。”
原来如此。
我脱下浴衣,要换衣服跟她出去。
她居然转过身去。
酒店的篝火晚会已经结束,此时夜深人静,夜潮初起,一浪高过一浪。我搂着菲沿着海滩慢行,听黑暗里海鸟唱歌飞过。
“程家阳。”
她连名带姓地喊我。
“嗯?”
“我现在想起点儿事。”
“说。”
“你记不记得,有一天自己喝醉了,把我从‘倾城’里面带出来。”
“嗯。”
那一天,是因为明芳。我见到她的未婚夫,很受打击,去夜总会消遣。
“记得很清楚吗?”
“还行。”
我当时喝醉了,不可能认出菲来的,只记得那个美少女的销魂香舌。
“我们接吻了,你记得吗?”
后来,我们第一次*,我记得她的嘴唇和她的舌头,就认出她来。
“噢。记得。”我搂紧她,想,菲可真是浪漫,一点点通过回忆制造意境。
“后来呢?”
“后来就没印象了,我好像睡着了,醒过来跟我哥哥在家。”
“我告诉你后来怎么了。”她的双手过来搂我的脖子,然后突然变了脸,“你说跟我香香嘴巴,然后你吐了。你吐海滩上了!”
她现在作势要掐死我。
我们在海滩上追逐起来,我这个时候终于发现,菲她绝对是一个运动健将。跑了不知多远,我被她扑倒在海滩上。
她捏我的脸,面孔在我眼前放成最大号:“我跟自己说,不能饶了你。”她手脚并用地呵我的痒。
我告饶,她不停。
我终于喘息着握住她的手:“菲,你饶了我吧。”
她好像也是累了,就趴在我的身上,黑夜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那天,你非常不高兴。”
我慢慢坐起来,把她搂在怀里。我把她头发上的沙子拂掉:“你有没有被谁伤过心?”
她很安静。
“我并不想说这件事情。”我说,“因为我已经忘了。我吐过之后,就忘了。”
“你吐过的地方,后来爬上来许多小螃蟹。”她说,“它们清理得很干净。”
我们又都笑起来。我们此时发现已经离开酒店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