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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已经设下奇门遁甲,何必浪费力气。”百里风间不疾不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不怒自威的言语让阿邺不由心中没底,浑身汗毛竖立。
为赢得最后希望,他不再犹豫,拉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女架在身前,嬉皮笑脸耍起无赖:“百里剑圣,你可看看,这是谁?”
百里风间停下脚步,难免惊骇。
阿澈?她怎么会在这里!竟然还是这般狼狈模样——从来精致的面上此刻脏兮兮地粘满泥巴,几线流赤凝固成紫黑色,眼皮亦是虚弱耷拉着,已然昏迷模样,右腿无力屈着,潺潺冒出的血迹染湿大片黑色夜行衣。
脸上瞬间凝了霜,眼底几乎要喷出怒火来,慵懒面色闪过不容抗拒的震慑与凶狠:“把她给我。”
“告诉我怎么进去,我便把阿澈还你,否则——”阿邺神神兮兮一笑,手中短匕首抵上景澈的脖颈,“反正她也这么惨了,又被师父抛弃,我都替她难过,索性弄死吧。”
枯萎的枝丫横斜入云,密密麻麻的枯草和墓碑绵延入黑暗。
百里风间只有片刻的停顿,却没有半点儿犹豫:“顺着黑色的石子进去。”
阿邺草草望了一眼身后崎岖的黑暗,隐约可见黑色石子延绵。形势也容不得他耗费太多时间,万一后头众人赶到,在压力之下百里风间为大局考虑,放弃人质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一直有听说他的徒弟并不受他宠爱。
一把将景澈推回给百里风间,阿邺灵活地左闪右跳,进入林立的墓碑之中。
顾不上追他,百里风间自负于备有后招。纵然阿邺进去了,坟地里头已经设好结界,也是出不来,最后只能束手就擒。
他接住软软地瘫倒的景澈,拢起的剑眉暴露了他的心疼。
虽然这丫头气焰嚣张地打碎了他最爱的瓷像摔门就走,但他们怄气也终归是是他们之间的事,他从来都不舍得打她半点,可竟然有人将他徒弟弄成这样。
此时怒也没用,也不知道她究竟伤的如何。百里风间就地将景澈放到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先为她输了些真气缓缓身子,又费力撕开她腿上已经与血肉凝固在一起衣物,这才看到她小腿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赫然是一个血洞贯穿了小腿肚,深可见骨,饶是百里风间见到,都呲了一口冷气。
阿澈究竟是忍着什么样的痛,才能受得了这种折磨……他一声心疼叹息,手掌覆上那个巨大伤口,用真气替她徐徐催拢血肉。
许是感受到了身体传来的暖意,景澈虚弱转醒。
很费力地眨巴眼睛,模糊的万物才缓缓归位,景澈眸中清晰倒映出百里风间正垂眼替她疗伤。分明记得临昏迷前恍惚看到的是阿邺,以为现在的只是她的幻觉,她不由自主抬起手触了触他下巴的胡茬,又硬又软的凹凸感传到指尖,异常真实。
“师父……”眼泪刷的一下侧淌入鬓,一腔委屈涌了上来。
百里风间看着她惨兮兮的小脸,心中无奈。哄不得,若好言好语哄了,难保她还是不长记性,以后再这样横冲直撞搞得自己伤痕累累;骂也不得,他火上添油再骂几句,说不定她会犟着脾气宁愿痛死也不肯疗伤。
最后千万般纠结,仅淡淡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景澈紧紧闭嘴不答。
他晓得小徒弟这个样子,便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了,他转口问道:“还有哪里受了伤?”
指了指胸口:“中了暗器。”
“我看看。”第一反应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地方的微妙,来不及想太多,百里风间俯身过去,微微扯开她的衣襟,只见里头一层白色内襟都染满了血,眉头蹙得更紧。
手指扣上暗器露在外头的铁环,正想往外拔,景澈无辜地轻声道:“暗器里头好像有钩子。”
暗器里头有钩子,直接拔出就等于扯出周围一片血肉,引起剧痛且不说,极有可能伤到内脏。所以就要将每个小钩子慢慢引出来,可是这样,就必须要解开衣襟,在的肌肤工作,百里风间顿时耳根一热。
其实两年前自从寒泉逼毒之后,百里风间便是有意无意与小徒弟保持身体上的亲近,却不想今晚,又遇到这般微有难堪的情形。然而刻不容缓,饶是男女授受不亲,师徒更应该恪守,此刻也不容有太多规矩了。
神情无比端正,百里风间镇定地解开景澈的里衣带子,拨开衣襟,一把暗器深深插在雪白胸口上,周围一圈血迹干涸,仍有新血缓缓淌出。
“把眼睛闭上。”听起来,百里风间的声音竟然有些飘渺的别扭。
喜欢抬杠的景澈这时异常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谧静的风,夹着些微的寒,身上的疼都被一双温暖宽厚的手一一抚平。袒露的肌肤是冰冷,而他指尖微热的触感所到之处是炙热。
清理钩子的时候难免勾连血肉,景澈逼出一头密密的冷汗,不知不觉抓紧了她的衣角。
“现在知道疼了?”他见到她的隐忍,倍感心疼却是恨铁不成钢地出言讥讽,手上愈发小心地工作。
“我疼。”她泪眼汪汪地委屈地回答道。咬着唇时五官一齐绷紧,一张口说话,眼眶跟着一酸,眼泪也起哄。
“马上就好了。”他不自觉轻声哄道,低沉的音线压在紧抿唇角,温柔极了。
寂静半晌,空气中血腥味浓了又散,百里风间总算直了直腰,舒了一口气,替她拉上衣襟,嘱咐道:“看来有几日要不能碰水了,等到云覃峰上再给你敷些药。”
景澈已经疼得脱了力,绵绵地靠在岩石上,只能简单地哼哼出声。
忍不住替她揩去面上泥印汗水,手拂倒一半才意识到举止太亲密,这时收回去也不是,只能继续,斜起唇讪讪给自己解围道:“阿澈啊,这真是我见过你最丑的样子。”
景澈连争辩都无力,半睁开眸望向他,突然觉得视线中的一切似乎都摇晃起来。
紧接着一声突如其来山崩地裂的轰响,又中气不足地死寂下来。
百里风间脸色突得极其难看——这是千之岭结界晃动岌岌可危的声音!
此前他只是担心阿邺可能会孤注一掷,在血祭还没完成的情况下就启动了阵法。素来备好全部后路的他便在结界上注入力量源,只要阵祭一启动,结界便会自爆与血阵祭对抗,阻止千之岭结界被破。而代价就是——结界里的一切都会被毁灭。
没想到他的设想成真,竟然当真走到了玉石俱焚的地步。
“帛…帛炎?”而景澈突然惊讶地半坐起来,直直注视着前方。
百里风间亦闻言回身,只见整个墓地黑烟四起,此地所有的孤魂野鬼都渐渐现出形状来。
而就在景澈身前不到几尺之遥的,是一只瘦瘦的,埋着头哆嗦着的鬼影,瑟缩在风中,随时都会被吹散的样子。
“剑圣…”他胆怯地唤道,终于凝聚成完整的人形。还是同两年前死去时一样,穿着南穹弟子的白色衣服,腰间坠着蓝色剑穗。
为何这里的鬼魂都出来了?
百里风间很快就想明白了缘故。阿邺强行启动阵法,同时也改变了整块坟地的风水,无论是沉睡还是游离的鬼魂都受到侵扰,于是纷纷从地底钻出来。
不过看此时帛炎一身浓重煞气,便晓得他是无法投胎而不得不游离在外的怨魂,戾气自是比一般孤魂要重。
“师姐…”他的声音听起来胆怯极了,一如既往,还是那个瑟缩在日光下的大男孩,害怕闯祸,害怕被指责。
“为何你还没去转世?”景澈问道。
帛炎瑟缩着摇了摇头,嘴角嚅嗫着,半言不答。
景澈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无需帛炎长篇大论为自己辩白,她便知道,他就是她在迦凰山遇到的第一个朋友,他曾经的所做并不是故意博取她同情,更不是刻意同宫霖一起害她。
“你说啊,也许我能帮你。”
帛炎犹豫着,没经住景澈目光灼灼的拷问,轻声道:“我是苗疆人,只有骨灰回归故土……才能去投胎……”
“师父,”景澈转而望向他,“我要带帛炎去苗疆。”
“阿澈!”百里风间蹙眉,不耐烦出言呵斥。
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顾虑别人?这里已经风水大乱,血阵祭正启动,很快这片墓地就会在结界的爆炸中化为废墟。
“师父。”景澈无比执着,声音不响,却铿锵有力,她苍白的脸庞因这份坚定回转了几分血气。
“马上离开这里,”百里风间态度亦是强硬,横剑指着帛炎:“否则我会让帛炎魂飞魄散。”
景澈毫不犹豫地护到帛炎身前:“师父,你不能这么不讲理!帛炎从前冤死,如今还不能转世,我行举手之劳帮他找到骨灰带回苗疆,难道就天理难容吗?”
她根本不明白情况!如果等她掘地三尺寻出帛炎的骨灰,她自己也会成了这里的孤魂野鬼!
她一定要坚持她的义薄云天,真是又愚蠢又固执。
“我再说一遍,出来,跟我回去。”他没有耐心了。
景澈摇摇头,摇了摇头,声音掺在风里听起来虚渺极了,凭空闻到宁为玉碎的味道。她一直往里头退,脸庞渐渐隐入漆黑之中。
“阿澈!别进去!”百里风间面色大变,气急败坏地急促喊道,而景澈已经一脚踏入了结界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