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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妹死的时候,小脸蜡黄没有一丝血色,肚子却诡异地涨得老大,细手细脚的孩子,顶着个大肚子死了。
不消说,老杨头就知道了。
这是吃了“观音米”。
“观音米”不是谷类,而是一种白色的黏土,色白无异味,常用来制作瓷器。
在灾荒年间,它也是穷苦百姓最后的寄托,它没有毒性,吃下去可以暂时缓解饥饿感,但是它无法消化。
吃下去以后它便在胃中结块,吃多了将人活生生撑死,吃少了便是活活饿死。
杨小妹年纪小,忍不住饿,便是吃“观音米”也比他们吃得多,越来越多的黏土堆积在她的胃里面。
只占着肚子,又饿得难受,就这样鼓着肚子活生生饿死了。
她死的时候,握着老杨媳妇的手说:娘,我不饿了。
然后就渐渐没了呼吸。
老杨头说到这里,声音沉闷了许多,也许女儿的死,是他这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
夏知寒也随之沉默,水倒映着他的影子,心中再多的百转千回,都归于死寂。
“后来我们等不了了,就拉扯着上路,一路上什么东西都找来吃了。”
逃难的大部队往县城涌去,路上的枯木枯草一个都没放过,硬生生挨到了县城。
县城高高的围墙阻挡了他们的去路,兵戈森冷的光,彻底戳破了他们的幻梦。
县城外早已堆满了饿殍,城墙与他们被分隔开来,不让他们靠近一步。
这里的情况更糟糕,已经不仅仅是饥饿,还有迅速蔓延的瘟疫。
老杨媳妇儿染病,大儿子病急乱投医,居然趁夜想翻过拒马到城里去找大夫。
后果可想而知,官兵抓住杨老大,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顿打,急急赶来的老杨头跪在外面苦苦哀求。
可是棍棒拳头一个都没减少,像雨点一样落到杨老大头上。
“打!打死你个狗娘养的东西!居然还敢偷跑进来。”
“别打了,各位老爷,别打了,我们不进城,我们不进城了啊。”额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流出的点点污血也被土地吸干。
杨老大抱着头狼狈地躲藏,目光在触及灰尘满面的老父的那一刻停下。
随后他怒吼一声:“你们这些狗官!”朝着官吏的冲过去。
这几个士卒平日见多了温驯如牛羊的百姓,哪见过这双眼发红的狠劲儿,直接慌了神,慌忙提起刀棍抵抗。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杨老大一拳打在其中一人的脸上,那人直接吐出两颗带血的牙:“狗官,你们欺人太甚!”
被打的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一拳打在杨老大胸口,冲左右喊道:“打死这无法无天的贱民!”
双方很快扭打在一起,士卒人多势众,杨老大全靠着一股气和他们互殴,不一会儿脸上跟开染铺似的,白的红的黄的紫的都出来了。
杨老大身上的气力渐渐卸了,士卒见状乘胜追击,直接把他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还狂不狂,狂不狂?贱狗!”
士卒们将杨老大团团围住,领头骂得最狠的,嘴里血沫横飞。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老杨头无助地叫唤着,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一直到杨老大再也无力抵抗,这几人才恨恨地散去,“呸,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老大……大儿……”老杨头连滚带爬地赶到杨老大身边,伸手推他:“我的儿,我们回去吧,咱们回家。”
杨老大还是蜷缩着,捂着头没动弹,老杨头心里骤然生起不好的预感,他费力把杨老大翻过来摊平,看着他鼻青脸肿的脸。
“我的儿啊,你醒醒,给爹说句话。”他又摇了摇杨老大的身体,还是没有回应。
老杨头忽然停下动作,颤抖着手指去试探他的鼻息,夜风停了下来,杨老大没有了呼吸。
“我的儿啊!”老杨头早已干哑的喉咙,发出一声惨叫,方圆十里的夜晚,也被这一声悲痛震住。
那天夜晚,老杨媳妇儿躺在地上望眼欲穿,终于等到了丈夫背着儿子回来。
“娘,爹和大哥回来了。”杨老二扶起老杨媳妇儿,安慰她说:“他们肯定带药回来了,娘,你的病有得治了。”
老杨头费力地把杨老大放下来,杨老二赶紧去接:“大哥你怎么了,崴到脚了吗?”
杨老大没有说话,老杨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旁边。
杨老二的手一碰到大哥的身子,只觉得手下梆硬,杨老大依旧沉默着,保持被背着的姿势,一动不动。
老杨媳妇儿没听见声响,竭力转头,看着自己僵持不动的大儿子:“大杨?大杨你过来,到娘跟前儿来。”
杨老大还是没动,不祥的气息蔓延着,杨老二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转身挡住老杨媳妇儿的视线:“娘,大哥今天找药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也睡吧。”
老杨媳妇儿活了这些年,就是个傻子也该成精了,立刻眼睛一凝:“滚开,杨老大,你给我过来!”
那个人影像雕塑一样,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地上。
“娘……”杨老二哀求着唤他。
老杨媳妇儿眯着眼睛端详了黑影许久,忽然明白了什么:“我都说了不要去找药,我该死,我该死啊!”
“我就该早点病死,免得你们去找什么药!”
她凄厉地哭叫起来,嘴里涌出鲜血,杨老二伸手去擦,没想到血越来越多,染红了衣服和土地。
“爹,你来看看,娘你怎么了?”杨老二焦急地回头呼唤,又低头劝慰道:“娘你不要这么说。”
老杨头这次走上前,跪在媳妇旁边:“阿青,咱们老大没了。”他声音很低,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老杨媳妇一阵一阵地抽搐着,一张嘴就是满口鲜血。
“我……我的……儿……老天你……该死啊!”
她眼神空洞,直直地望着天空,到死都没有闭上。
杨老二抱着老杨媳妇,感受着她的体温一点点消失,身体逐渐变得僵硬。
“爹,娘死了。”他说。
“嗯。”老杨头回答。
“哥也死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