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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海战让这伙佛郎机海盗损失惨重,金狗号转向东南,航行了一天之后又转而向南。船走了两天,水手们才逐渐从战败的阴影中恢复过来。
这场海战中门多萨和加斯帕最大的损失就是丢失了一整艘船,佛郎机人中除了失踪的古斯塔夫之外倒是没有一个战死,至于东方各族的水手们死了多少他们也不放在心上,反正这些不信主的人早死迟死都要下地狱的。
海战结束后的第三天,甲板和船舱的清理工作宣告结束,新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就在这时,金狗号大副古斯塔夫的尸体被找到了。
在放弃起事之后,水鱼蔡和牛蛙本来已经趁乱将古斯塔夫的尸体扔下了海。海战中失踪一两个人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样子毁尸灭迹倒也干净。不料他们将尸体扔下的那个地方上插有一支钩镰,钩镰的一端又连着一块南澳海盗小船的碎片,古斯塔夫的尸体就这样被这支钩镰和这块碎片卡住,金狗号扬足了帆南行,海水逆向冲击,将尸体冲得发肿,可就是没掉。等到这日门多萨派人清理金狗号外侧时,才在船的右后方发现了古斯塔夫!
“这个倒霉的家伙!”看着这个死于非命的同伴,门多萨叫道。
“该怎么处理他?”加斯帕说。
“让安东尼处理好了。”门多萨显然认为古斯塔夫是在海战中战死,因为连续两日的海水冲刷以及被扔下海时造成的碰撞冲击将古斯塔夫的尸体弄得伤痕累累,所以乍一看实难发现其真正死因。
水鱼蔡、吴铁皮等人见佛郎机人打算草草处理,暗中都松了一口气,许七斤则犹豫着、踌躇着,不知到底是否要将这件事情抖出来。毕竟,眼下佛郎机虽然重新掌控了局面,但这件事若是抖了出来,只怕金狗号又得掀起一轮血雨腥风。不过这还不是许七斤三缄其口的第一原因,许七斤最担心的其实还是自己也会受到佛郎机人的责怪,因为他当初圄于局势没有第一时间将叛徒交出来,等到此刻再说,未免会显得不够忠诚,甚至还会涉身嫌疑。
“还是不说吧。”许七斤想,竟也希望事情就这么过去。
东门庆暗中窥伺,见许七斤几次要开口都有些担心,直到最后见他没说什么才暗松了一口气,心道:“最好他们赶快将这番鬼海葬,一了百了!”
事情似乎会很顺利,如果没有安东尼那一声“咦”的话!但单纯、细心而又开始让东门庆感到讨厌的这个假番鬼却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候发出了这么个不恰当的声音!
“怎么了?”门多萨问。
东门庆、水鱼蔡、许七斤——所有知情者都将心一提!这时如果安东尼的脑子更灵活些,懂得些权谋而说一句“没什么”,事情也许就有惊无险,偏偏他却老老实实地说了一句:“他的脖子……好像有些奇怪……”这句话出口之后安东尼就后悔了,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
门多萨和加斯帕走了过来,脱下古斯塔夫的衣服仔细察看他的尸体,很快就发现古斯塔夫身上的伤痕虽多,但要么比较浅淡,要么就是伤在手脚肩头等不致命的地方,而脖子上那条勒痕却如一条盘绕成圈的毒蛇一般提醒着人们它的存在!
“他是被人勒死的!”加斯帕吼了起来。
众佛郎机人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这件事大不对头!南澳众袭来之际,大部分人连火器都用不上了,满船都在用快刀抢攻,弃砍刺而用勒几率甚低!跟着佛郎机人又想到了另外一个疑点:古斯塔夫当时是被派去船尾传令,那里基本没受到攻击,门多萨等本来还以为古斯塔夫是在过道上就遇到了袭击,但现在综合这道勒痕以及尸体发现的位置,佛郎机人认为事情大有可疑!
这样一来,问题就严重了!古斯塔夫的死对门多萨来说并不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但他若是死在船队内部的人手里,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艘充满猜忌的船上,很多时候要判断一件事情是不需要充足证据的——只要佛郎机人认为这些低等的东方人有造反的嫌疑,他们就会杀人!几个佛郎机人已经按紧了武器,他们的心腹——那些听得懂佛郎机话的二鬼子们也随之而动,这时门多萨将目光移到许七斤身上,森然问道:“古斯塔夫到船尾去,是你一路跟着的吧?”
许七斤见他果然怀疑到自己身上,心下骇然,但这时再要实话实说也来不及了!因为门多萨等在暴怒之下极可能会迁怒自己!他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但必须用一种能完全撇清干系的说法来回答!许七斤脑子一转,叫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当时一片混乱,我到了船尾时只觉得脑袋一痛便昏了过去,醒来时已经看不见大副了。”
“到达船尾?古斯塔夫是到达船尾后才遇袭的?”加斯帕道:“那群潮州蛮子可没攻到船尾吧,看来真的有内奸!”
水鱼蔡、牛蛙等人都听不懂佛郎机话,但看见这些番鬼的神情也都担心起来,许七斤担心加斯帕还要再问下去,急着要找一个人来作转移视线,便指着安东尼的裤腿道:“我记起来了,当时我晕倒时,刚好看到那个人的双脚,他穿的就是这种裤子!”
安东尼吓得双手连摆:“看在上帝份上!你别乱指!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就在这时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足以帮自己洗脱嫌疑的事情,但他张了张口,却不忍说出来。他向门多萨望去,希望门多萨能相信他的为人,那样他就不用说出那件事情了。
“安东尼不会杀人的。”门多萨说,加斯帕也相信——他们虽然凶残,却不愚蠢,看得出这个虔诚得有些懦弱的黄种人不像是一个会行凶的人。
许七斤真正要拖下水的目标,其实也不是安东尼,听了门多萨的话后他又马上说:“啊,对了!那个人的裤腿是这个样式,但颜色好像是土灰色的……”
他仍然没有说是谁,但他的提点已经让安东尼惊呼一声,忍不住向东门庆望了过去,佐藤也叫了起来——他懂得一些佛郎机话,加上辨颜察色便将许七斤的话猜到了七八分,所以如果说安东尼的惊呼是无心而发,那么他这一声惊叫就是故意的!在被门多萨横了一眼后,佐藤秀吉结结巴巴道:“两天前我好像看过一个人穿着这样的裤子……”
李纯大急,走上一步要与东门庆共进退,却被东门庆悄悄推开,又向他摇了摇头,打了几个手势,要他记得自己之前的嘱咐。
这时大家的注意力还没集中在东门庆身上,只是听门多萨问:“谁?”
佐藤秀吉朝东门庆一指,大声叫道:“他!”
站在东门庆身前的人纷纷让了开来,使他孤立于甲板上。安东尼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无奈,只是不停地说:“不会的,怎么会是他……不!不会的!王庆是个读书人,不会是他的。王!你告诉大家,不是你!”说了这句话才想起他是哑巴,又赶紧道:“你快摇头!快摇头!”
东门庆摇了摇头,否认了。加斯帕又问:“你说不是你——那你当时在哪里?快说!”
东门庆看看水鱼蔡,水鱼蔡低着头不敢回应他,他再要找牛蛙,牛蛙早混在人群中不知在何处了,在当前的形势下他们都不敢挺身而出,甚至还都盼望着东门庆千万别把他们拉下水。他们心里想,如果这个王庆能够仗义地将事情全揽在身上,自己会很感激他的。东门庆心里感到一阵失望,他发现,父亲东门霸的黑色教诲有时候虽然刺耳,但似乎从来就没错过!
“对了,对了!就是他!就是他!”许七斤叫道:“我昏倒之前听见了一声冷哼,那是他的声音!没错!我记起来了!那是他的声音!”说到这里他心里乐翻了,果然没人帮东门庆说话!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应该也能摆脱一切怀疑。
破案也罢,裁决也罢,有时候并不需要真相。由于许七斤是佛郎机人的心腹,所以他这句话说了出来无异是宣判了东门庆死刑!
门多萨看着东门庆,再看看周围那些华人和南洋土著,和加斯帕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下了决定!他们刚刚吃了败仗,虽然还能维持对这艘船的控制,但短期来说不宜对船上黄种人水手进行大屠杀,但还是必须揪出一个凶手来严惩,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而这个王庆显然就是一个很好的对象!
“把他吊起来!”门多萨叫道:“我要把他勒死!让他尝尝和古斯塔夫一样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