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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是邪医谷谷主。
我那时病得快要死了,躺在简陋的医馆当中等爹娘回家拿钱,可我怎么也没等到,我等来的,只是医馆的先生嫌恶的指使下人将我扔出了门。
“既是没钱,那就只有等死,你爹娘都不要你了,我这里也不是救济所,你可怪不得我。”
其实即便有钱,我的病也是医不好的,爹娘为我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又辗转了好多地方,我是知道的,也并不怨他们。
蜷缩在街角的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是生活往往会在你最绝望的时候,为你带来最浓烈的惊喜。
他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甚至以为我见到了天神。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虽然我见过的人并不多,而他其实也只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子,可是我一直固执的以为,在这个世间不会有人比他更好看,而随着年岁的渐增,我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依旧这样以为。
他问我,愿不愿意把命给他。
我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可是我点头,说我愿意。
于是他出手救了我,给了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唤做“漓陌”,他将我带到邪医谷,我曾听他的其余同门师兄弟说他只是一个弃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救的我。
可是,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留在他身边。
后来他杀了先谷主,成了邪医谷的主人。
很多人不服气,以为只不过是侥幸,仗剑比试的人络绎不绝,却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我冷笑,如果他们见过他练剑的样子,如果他们见过他以身试药,就会明白,这世间,从来都没有侥幸。
我知道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藏风楼闭关,我知道那其实是疗伤,也知道他一直以来都用毒来压制体内的伤病,他并没有刻意避讳我,却也从来不会告诉我一二。
我担心,心底却也病态的泛着苦涩的甜,这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在世人眼中,他从来都是一个传奇。
他们只记得“沉水龙雀”破空而来所激起的惊世风华,只记得他在眉山之颠傲视天下的绝世风姿,从来没有人知道,支撑这个传奇的,是一个饱经伤病的身体。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一直都是清绝冷寂的人,我曾以为这一生都会如此,然而,我错了。
他救了她,最初只是为了先谷主的遗愿,这我是知道的。
后来,他教她医术,教她弹筝,带她游历天下名川河流,甚至为她创了棠花针,我告诉自己,这也只是因为先谷主的遗愿。
再后来,我便骗不了自己了,他会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静静看她,那样柔和的目光,仿若害怕伤到她一样,小心翼翼的敛了其中的冷意,柔和得并不像苏修缅。
可一旦她察觉,他的眼中便重回冷寂,而她的目中藏着依恋。
自她醒来以后,或许是因为一直和他在一起的缘故,性子越来越淡泊,对每个人的礼貌之后,总是透着疏离,还有连她自己也察觉不了的防备,除了对他。
她对他,即便还算不上爱,可那份依恋,即便是我亦能看出,我不信他不知道。
可是后来,却是他亲自送她出谷离开。
那一次他们外出的时候,遇上了慕容家的人,她没有记忆,即便有,也不会是关于慕容家的。
若不是疏影,可能他们根本不会相认。
她看着众人对她行礼,说她的父母一直在找她,目光茫然,越过人群便去寻他,寻到了之后就再也不肯移开。
而他并没有看她,眸光极淡。
她说她有东西要回去收拾,我知道她心底是隐隐期盼着留在邪医谷的,我不知道回到谷中以后她有没有对他开过口,我也曾想过或许他不会让她走,可是最终,却是他亲自送她出谷。
他进藏风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待在里面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我想我隐约能明白他为什么会送她离开,纵然这个猜测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所以我宁愿相信,他会让她离开,只是因为唤醒她的是那一声“倾儿”。
其实我曾经亦是见过她的,在眉山之颠他与南承曜比剑之时,那个时候她还是前朝公主,裹着大大的狐裘,只露出一双眼睛,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里,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影,并不是他。
她走了以后,他将邪医谷前精深的奇门遁甲之术移至谷内,在入口处换上了最简单的阵法,他那样的不愿让旁人打搅,却还是给了他们可以入谷的机会。
只是因为,他想要知道她的消息。
自她走后,但凡有人入谷求医问药,他的诊金,永远都只是慕容家二小姐的消息,后来,变做了南朝三王妃。
会来寻他的,能寻得到他的,都不会是常人,而所患之病,必然也是世人口中的神医都难以医治的。
纵然他的医术极高,不必每次都用上“画鬓如霜”,可是终有需要动用的时候。
那一次,他刚欲入藏风楼闭关,便有人带着她的消息前来求医。
我一眼便看出那人的病非“画鬓如霜”不能治,极力的阻止,可还是没有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取走了装金针的玉匣。
一直死死的守在门外,半步都不敢离开,待到他终于出来了,我的心疼得连呼吸都不能。
他的唇色青白,额上鬓间,冷汗涔涔。
我下意识的上前想要伸手扶他,他却只是疏离的一挥手,避了开去。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我的手,温度冰冷得可以冻伤人心。
我终是没能忍住心中剧烈翻涌着的疼痛,落下泪来:“公子,你为什么还要施针,你的身体根本就吃不消!”
他的眸光没有了平日的清绝冷寒,却显出几分淡淡的郁悒优柔,明明那么疼,藏得却那么深,然后,微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异常好看,犹如冰雪初融,润泽新梅。
他是那样清绝冷寂的男子,我跟在他身边已有十余年,可是我见过他笑起来的次数寥寥无几,而这屈指可数的每一次,却都与她有关。
后来她走了,他的笑容也跟着走了,如今重见,风华更甚,只因为多添了一抹艳色——血染轻唇。
我的手足冰凉,他不要我搀扶,拒绝任何人靠近,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带着那样惊艳又飘忽的淡淡笑意,开了口,眼光,静静的投在雪天之外某个未知的地方。
他的声音温柔而惨痛,他说,我想要知道她的消息。
我浑身巨震,根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我知道人在痛极的时候意识会出现混乱,但他的眼神却是那样清醒,然而他在清醒的时候,却又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了出去,青衫血袖,踏梅缓行,终于,慢慢的倒了下去,落雪无声。
那一次,他得到的消息,是关于她与南朝三皇子的,盛世婚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