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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样什么也不管的跑到邺城,上京那边可怎么办?”待一切告一个段落,我一面帮潋左臂的伤处上药,一面语气淡淡的开口。
我用的药,是伤药中药性最霸的天心脉络散,原本他只是皮肉伤,寻常性温的伤药便完全可以应付,但我是刻意想要让他长点教训,这天心脉络散,虽然见效奇佳,可是用药时伤者的疼痛也是不容忽视的。
我替他包扎时的手法并没有刻意放轻,他疼得龇牙咧嘴的,但是看到我刻意沉下的面容,所有抱怨都只得重新压了回去,小声说道:“我是先回上京交代好了这才过来的,你放心,我已经告诉家里,你是因为思夫心切,这才千里迢迢去往漠北了。”
我要笑不笑的看他:“我在信里面交代你留在上京帮我善后,你就寻了这么个好理由,思夫心切,骗谁呢,父亲母亲要是信了你的鬼话那才奇怪呢!”
他扬眉道:“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问来问去我就是这个话,他们再怀疑也不可能不偏帮自家女儿吧,所以对外,甚至对家里其他人都只是说你在别苑小住,出不了什么问题的。既然有父亲母亲在上京顶着,我留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过来寻你呢,省得日日在家瞎操心,噩梦都不知道做了几回了。”
我忍不住心一软,虽然仍是沉脸,但语气已经慢慢松动了下来,手上的动作,亦是不自觉的渐变轻柔:“少给自己开脱,你这次来,多半也是瞒着家里的吧?”
他干脆大方的点头承认:“是,不过我留书了,跟你学的。”
我一时气结,瞪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用力将包扎好的绷带打了个结。
“二姐,你轻点……”
他疼得龇牙咧嘴的怪叫,我知道耍宝的成分只怕是要更多些,当下也不理他,只一径似笑非笑的斜睨他:“现在知道疼了,先前逞英雄的时候呢?”
他当下噤声,却仍是不甘心的看了我一眼,重又不服气的小声说道:“明明是你错在先的,不声不响骑了我的‘逐风’就跑出来,漠北那么远,一个女孩子家,你也敢。我原来想着找到你以后定要大发一顿脾气的,怎么现在被训的人反而是我,你嫁给三殿下好的不学,净学他的阴阳怪气来着,这么个要笑不笑的样子,真看得我心底发毛。”
我一怔,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经重新笑着蹭上前来哄我:“好姐姐,被你骂我也认了,只要你不生气,就算打我两下我也心甘情愿。你不知道,我在家里,成日梦见你要不是被马贼捉了要不是出什么事了,每次醒过来都是一身冷汗的,你也知道我的性子的,这怎么能呆得下去,所以才忍不住来的,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我听他如是说着,本就已经心软,此刻面上再撑不住,一笑叹道:“你呀,真拿你没办法。”
他见我笑了,面上神情方彻底的放松了下来,低头看了看臂上的纱布,然后一仰头姿态闲适的靠下塌间:“你可算是笑了,我臂上这天心脉络散的疼也算没白挨。”
我又好笑又好气的看他:“原来你知道啊。”
他冲我扬眉一笑:“跟你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虽然不懂医人,对这些草药什么的也总算能知道一二,你刚才才把药瓶打开,我一闻那味儿就知道不好了,看你那样子,却只能认命,乖乖的由着你折腾,就指望着你折腾过后气能消些。”
我微笑着拿起案上的书卷轻敲了下他的头:“这么说来,我帮你包扎,倒是在折腾你了。”他笑起来,从塌间潇洒的起身:“古人常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看来是一点都没错的,横竖我说不过你,罢了罢了,不如去看‘逐风’去,它要是饿瘦了我回头再找你算帐——”
他本是笑着说话,话音却忽然顿住,我有些不解,抬眼向上看去,却见他面上的笑意不再,目光沉沉的盯着我的颈项间,声音里也带了一丝紧绷:“二姐,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我诧异,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不由得大窘,以俯视角度看下去,颈项间,昨夜欢爱留下的红痕,若隐若现。
连忙脸色绯红的一把抓紧了衣领,几乎是有了些手忙脚乱的意味了,然后我急急的起身背对着他站住开口道:“没什么事,你不是要去看‘逐风’么,还不快去。”
他见了我的举动疑惑片刻,却是想岔了,声音越发的紧张焦急起来,甚至隐带怒意:“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是谁伤了你?”
我越发的窘迫,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一味的背对着他轻声道:“说了没什么事,你快别问了。”
他如何肯听,见问不出结果,索性一伸手抓过我,我吓得死命挣扎,失声语带警告的叫他:“慕容潋!”
他却根本冲耳不闻,一手牢牢的箍着我的腰,一手已经轻轻拨开我颈项间的衣裳去查看那所谓的“伤处”。
我又是羞窘又是无奈,只看着他面上的神情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一张俊颜立时涨得通红。
再怎么的少不更事,他却并不傻,又身在官宦之家,对于男女情事,虽是从未经历,耳熏目染之下,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莽撞少年,如何不懂吻痕与伤痕的分别。
因此,只一楞,他便明白了过来,满面通红更兼手足无措,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甚至忘了放开箍着我的手。
我亦是羞窘尴尬万分,正欲出言让他放手,却听得门外一声轻咳,抬眼望去,南承曜正淡淡看着我们,目光中似有微微的不悦。
我轻轻打了下潋的手,他立时反应过来,如同丢开烫手山芋一样跳出老远,也不看我,冲着南承曜匆匆道:“姐夫,我去看‘逐风’。”
也不等他回应,涨红着脸,头也不回的就向门外冲去,不消一会功夫,便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这样的不合礼仪,就连称谓也在情急之下顺口用了寻常人家的称呼,好在南承曜也并未太在意。
我看着南承曜目中的光影由最初的略微不悦,到怔然惊醒,复又更加清明而略带自嘲,直到如今,重又恢复一贯的漫不经心向我走来。
我垂眸淡淡一笑行礼,然后启唇轻道:“既然臣妾已经把该给殿下的东西交托了,也不便继续留在这里,待过两日疏影的病好全了,我们便动身回上京,不会叫殿下为难。”
他深深看我,片刻之后淡淡笑起:“你从来就不会让我为难,既然来了邺城,王妃就不想亲眼看我大破北虏吗?”
我微微一怔,他已经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走吧,我带你去见识见识真正的漠北风光。”
盗骊轻骢,是这世间难寻的良驹,毛色纯黑鲜亮,四蹄雪白,乘之如蹑云踏雪,振鬣长鸣,则万马皆喑,是以极其珍贵。
本就是好马,又跟随南承曜多年,驯养得当,因此在整个南朝,“盗骊轻骢”之名几乎是家喻户晓,早已成为名驹的代称。
如今我与南承曜两人一骥,而这“盗骊轻骢”纵行几百里却依旧扬蹄如飞,当真不负这良驹之名。
冬至时节,漠北境内依旧大雪纷飞,南承曜用上好的狐裘披风拢住我与他,我整个人靠在他温热的怀中,那狐裘甚至盖住了我的半张脸,只留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因此耳边虽然寒风呼啸,我却也并没有太过寒冷的感觉。
南承曜一面带我驰过漠北广袤如画的土地,一面扬鞭遥指前方在我耳边轻道:“你看,前方山头上那些炊烟升起的地方,便是北胡人驻营的地方了,不过几日,我便要叫他们彻底的从这里退出去,这片土地,容不得北胡蛮子染指一分!”
我听着他话语里的淡定微冷和隐隐傲然,与他一道静静看那炊烟起处,没有说话。
他察觉到我的异样,一笑开口道:“王妃可是心存仁慈,在担心生灵涂炭?”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身,看着远处轻声开口道:“两军交战,成王败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容不得丝毫心软仁慈。况且在这乱世之中,真正的仁慈,并不是一味拘泥‘戒杀’,而是去诛杀奸佞以保弱小。就此战而言,本是北胡进逼侵犯在前,殿下迎战护卫家国在后,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我南朝成千上万子民平安康泰,绝无半分不妥,臣妾也绝不会有半分不合时宜的妇人之仁。”
“哦,那王妃方才的沉默又是为何?”他的话语,淡淡带笑,随风传来。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开口道:“臣妾记得兵法里曾说过,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此次与北胡一战,臣妾以为亦是如此。”
“哦?”他自马背上潇洒的一跃而下,伸手给我,暗黑的眼眸中隐现激赏。
我将双手递给他,任由他抱我下马,然后再一同裹在狐裘中,同望北方,这才重新轻轻开口道:“臣妾在来邺城的途中,曾经听闻每年冬天,只要一下大雪,北胡人就会因为口粮不济而屡屡犯境盗掠,扰民滋事。今年之所以举全国之兵攻打邺城,亦是由于今冬雪势凶急远甚往年,牲畜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北胡全国,已无口粮过冬。即便此次殿下大获全胜逼他退兵,亦是难保来年冬天雪降时他不会再来进犯,因此,臣妾认为,以兵力相逼,不过是权宜之际,不若开放边贸,互通有无标本兼治。若能如此,不但如今边患可解,漠北民众亦得万代安宁!”
他深深看我,良久,方缓缓勾起笑,看着我的眼睛开口道:“这么美的一双眼,竟能将这些个起承转合瞬间看透,王妃错生了女儿身。这等远见,除秦昭外,我帐下的那些将军竟然再无一人想到。”
我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有些不解的轻问道:“殿下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为什么还要坚持此次兵戎?”
他重新看向北胡军队驻营的位置,淡淡开了口,语气里蕴着漫不经心的冷漠与笃定:“北胡习性张狂,若是不能先赢他们几仗,日后商议通商时难免受他制肘,所以这场仗,一定要打,而且,非大获全胜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