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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我从没有看轻你,而是我的出身塑就了我对人对事的态度。十岁时,我随娘去上香,坐在轿子里望着街道两边的人,我问娘,他们为何会那样看我。娘说,他们是在嫉妒,嫉妒我有着他们一生也难以触及的尊荣,所以,他们理所应当地要接受我们的低视。尽管后来,我明白事情并非全是如此,但有些认知一经形成,还是难以更改。所以,我对你说话时,免不得不能真正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日,她找到我,一番明显是示好的表白,却让人听着无端的怪异不适,想来,秋水公子合该是趾高气扬的罢?不然,听到后来,水若尘本色话出口时,也不会让人感觉正常了许多。“我一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如何去要。清风是我势在必得的,不管需用怎样的手段、心机,我都要一试。所有挡在这条路上的障碍,我必然要给清除,小海,我不希望你是那个障碍。”
秋水公子这一着,叫不叫先礼后兵?从这一面来讲,这位集美貌和家世的骄傲丽人,似乎蛮看重小海的嘛,嘿嘿……
……
“小海,小海,小海!”
我眨了眨眸,向近在盈寸的大脸释出乖巧笑意,“何事,大哥?”
“公子的药到了,还不服侍公子用药?”
“喔。”
小海不思长进,大哥恨铁不成钢,双眼全是嗔责。我只当迟钝不察,踮脚细步,持起别个丫鬟托来的药碗,奉到公子近前,“公子,请用药。”
“没见本公子正忙着?”
听这不阴不阳的腔调,他大爷心情又不爽了。“是。”
“先惑,你接着说。”
“其实那笔银子的去向并不难查。五百万两白银啊,除了抬银子的,有几个可以真正摸到?我只肖将可以真正摸到银子的人串成一条线,逐个排查就好。既然排查,当然要先从最大头着手,南燕国君自是当仁不让。许是对方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所以,那五百万两打着‘大陇国库’印镌的银子,时下就在南燕国君的私人库房内安稳呆着。只待风声过去,运到冶炼处从新融炼铸模,它们便彻底与朝廷摆脱干系了。”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那倒未必。”秋长风垂眸轻哂,“南燕国君此举,只是足以说明他对朝廷的轻视之心而已。”
娄揽月咂舌道:“朝有三公,野有四王。南燕国君乃襄西王的内侄,襄西王乃四王中兵力最盛者。南燕国君无疑正是恃着这一点,行事才会如此狂妄,了不得啊了不得。”
“更了不得的是,就算把官银在私库的折子递上去,朝廷也不能翻查国君私库。按大陇律,私库为国君私产,未得属国国君应许者,仅九五之尊可入内。也就是说,要查可以,皇上一个人走进去,你们说,咱们的皇上会么?”水若尘目视秋长风,面上光彩动人,侃侃言罢,有意无意瞥了小海一眼。
何意?嗯,但愿是小海多心。
“清风,你欲如何行事?”
问话者,是黑无常,也就是费得多告诉过小海的与“白衣秀士”裴先惑情若焦孟的“冷面阎罗”杨烈。啐,给自己封个阎罗,仍是黑无常一只。
“如何能让南燕国君把这五百万两吐出来?”
“吴辅弼那边查到了什么?”
“那个迂腐书生,能查到什么?”黑无常不屑轻哼,“前几日,为了官印焦头烂额。最近,又被泊湖郡首送去的一青楼花魁迷得神魂颠倒。照那般下去,就算有命回朝复旨,也没福脱过渎职的罪愆。”
秋长风长睫覆着的眸内,光华闪逝,“错了。吴辅弼斯人,如你所说,骨子里的确迂腐耿介。但凡此类人,必将孔孟之道奉若圭臬。除非那个青楼女子当真能勾魂摄魄迷其本性,否则,很难让让他真正将所负使命抛置脑后。”
“清风的意思,是吴辅弼在故布疑阵?”黑无常将信将疑,“他有这样的脑袋?”
“他没有,他身后的人有。”
“吴辅弼如斯不知变通的顽劣人种,也知道攀结靠山?”
水若尘一笑:“他当然有靠山,他是天子门生,天子便是他最大的靠山。”
黑无常蹙眉,“但天子派他顶钦差之名出行江南,不只是为了给清风做掩护的么?”
秋长风薄唇勾出淡笑,“谁做谁的掩护呢?”
“原来……”黑无常恍悟,“那清风你领命前来,是为了……”
“将计就计。”仍是水若尘悠然自信的接口。
秋长风两眉之间,一道细皱微现,墨眸静澜无波,扫过诸人。“杨烈,你回到吴辅弼身边,别放过任何细枝末节。本公子想知道,天子到底派了哪位高人去指点他的门生。这个人,也许就是本公子怀疑的那人。”
“是谁?”水若尘螓首前移,唇勾嫣然,问。
“未经确实,暂不透露。”秋长风淡然相应。
水若尘精致丽颜登时微窒。
“存在南燕国君私库内的五百万两官银,就让南燕国君暂且保管一阵子。时候到了,它自然会回到它该回到的地方。”秋长风负手起身,“你们也各回各处罢。”
每人皆站起,水若尘妙目紧锁心那道修长形影,方欲上前,被另一人拉住藕臂,长天公子是也。她微挣,他紧握,两人在此纠缠,诸人熟视无睹。
“公子,请用药。”我赶上已行到暖轩门口的主子,双手捧药过头。小海还是很尽职的喔。
“药都凉了,你再要本公子喝?”
呿,就知道。“药没凉。”
“嗯?”他右眉动了动。
“奴婢一直将它在胸口焐着,没有凉。”
秋长风两眸的冷波倏如大地回春,挑唇道:“算你还有良心。”长指勾了药碗去,一饮而尽。而后,他猝然将我拉近,“很香。”他在我耳根上,说得是这两字。
呃?我愣住。
什么“很香”?
……药?
这厮吃坏脑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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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坏脑袋的,好像是我。
否则,一向身体健康皮实的小海,怎会被头痛扰得一夜醒来数回?在小海的睡眠里,与恶梦无关的醒来,这是第一回,也是极让小海不安的一回。
那种痛,不是割肌裂肤的剧痛,而是从脑里的某处,一点点漫延,一丝丝扩展,再缕缕堆积,直至——
“唔!”又来了。
今早醒来,痛仍是波波来袭,虽然不会痛到让人忍无可忍。但却让小海胸际惴惴,心怀忐忑,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好在,痛时短,须臾即过。
“小海,吩咐厨间,公子今天中午用素膳。”
我将烫过的茶具放回托般,讶望费得满,“一点荤腥都不要?”
“今儿个的客人是普济寺的无云大师,是位修行有术的高僧,非但不能有一点荤腥,连厨具也要用从未烹煮过的新器。”
高……僧?!
“还有茶,无云大师喜欢清淡,别沏得过酽。”
我颔首。
“小海,昨晚没有睡好么?”
“……是啊,蹬了被子。”
“难怪是这样的脸色,还是小孩子么,老蹬被子?”费得满刮了我鼻尖一下,“我正巧有事出去一趟,给你买上等的脂粉回来。”
“好,谢得满姐姐。”直到确认费得满高挑的身材已出了门去,我方让虚软了许久的双腿得歇,坐到了椅上。
高僧,修行有术的高僧……小海的脑袋作痛,皆源于此?
巫界巫术,低端依靠器具,中端依恃环氛,高端则靠修为,至于最高境界,则需意念和天赋。但不管高、中、低,巫术以血为咒的根本未改,是以被归纳入玄门邪宗,为正道人士所不齿。为牵制巫术,中原人中不乏精研奇术者。而其中,唯一能称得上巫术大敌的,为僧术。僧者,不杀生,不近荤,若修炼得法,以自身净澈之气,抗衡巫术血腥之气,再以降魔之术,克制巫术邪祟。
小海的头痛,是在示警,危险近在翼侧。但在警告的敲击中,我能感觉到,我的血液里还有一股鼓动跳跃的……兴奋。
我想会会那位高僧。但,不是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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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婆婆说大巫师的力量亦不能与小海相衡,我虽然没有和其真正对垒过,但每次对视,我感觉不到一丝畏惧。而这一次,仅是一眼,我便感到了来自于那位清癯高僧的强大力量,因这强大力量而产生一丝颤栗,名曰畏惧。但也因此,使小海的血液里的兴奋更加肆虐。
的确是位修持有为的高僧呢。
“秋公子的棋,较之三年前,更多几分沉敛呐。”
“不及无云大师的虚怀若谷。”
“公子过去行棋,锋芒毕露,步步为营,其势利不可挡。如今步子,淡定中截人退路,稳笃中布绝杀之局,令人防不胜防呢。”
“大师眼光准到,高瞻远瞩,才令长风钦佩。”
我把茶放在棋盘旁的木几上,倒出两人杯清香四溢的滇南毛尖,“公子,请用茶。”
“先请大师用。”难得地,秋长风对人有这份恭敬。
我先将茶递到了无云大师伸手可及处。“大师,请。”
“贫僧谢过……”他瘦癯身形微不可察的一震,陡然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