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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德宫中的清思殿内,一炉龙涎香燃得徐烟缭绕,整个清思殿中处处弥漫着浓郁的清香之气,绕过众人的脸庞,顿然一丝清凉气息浮上心头,安人心神,沁人心脾。
殿前的玉案上,一方棋盘经纬正行,黑子落,白子起,不疾不徐地落子,圈杀。
看似悠闲的一盘棋,竟是风涌暗流,杀机隐现,而再观两位下棋之人,神色自若,淡然无奇,悠闲万分,毫不见惊慌之意。
饶是如此,一旁观棋的秋影还是忍不住擦汗,眼见一颗白子落下,黑子顿无逃生之路,即使能勉强救回几子,然大势已去,已无回力。
那一身素紫色群裳的妇人见了,不由得抚掌一笑,带动发髻上的珠串轻轻晃动,发出叮咛之声,“你这丫头,真是越长大越聪明,再过些时日,哀家怕是什么都要输给你了。”虽是这么说着,却是面带笑容,话语中满是疼惜与宠溺之意。
这位衣着华而不奢,丽而不艳,妆容素淡的妇人,正是当朝太后,虽已年逾古稀,却依旧神采斐然,眼中光芒深邃,精光透亮。
“太后娘娘过奖了,衣凰这点小伎俩,哪敢跟太后相比?”太后对面的女子低眉浅笑,甚是乖巧。
一身水色轻衫罩在淡紫色的长裙外,遥遥望去,朦胧氤氲,顺柔的三千青丝长长垂下,只简单地挑起两边的头发在鬓的后面束起,一只凤凰发饰覆在头顶的头发上,细长的凤羽蔓延着铺散开来,宛若一只振翅欲飞的彩凤。肌如凝脂,白皙若雪,细眉冰眸,仪态万千。那不是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却在她柔美巧笑的眼眸之后,隐藏了几分冷刻坚毅的神色,教人看了心下暗惊,不敢弃视。
太后闻言,微微沉了沉脸色道:“这里没有旁人,怎的还这么生疏?你就别太后来太后去的了,叫姑奶奶吧。”
衣凰也不固执,大大方方地叫道:“姑奶奶。”
这一声姑奶奶叫得可不假,当今太后慕氏正是出自当朝慕家,与右相慕古吟的父亲乃是同胞兄妹,是以,按辈分来说,慕古吟该叫她一声姑姑,那慕衣凰叫她姑奶奶便是没错了。
一旁的秋影见太后心情大好,便跟着笑道:“郡主真是聪慧过人,只是照着太后娘娘的《博弈论》学了些时日,便能有如此造诣,真叫奴婢们看着羡慕。”
“那是当然,衣凰可是我天朝建朝以来难得一见的奇才女子。”太后说着执起了衣凰的手握在手中,见衣凰只是微微低头谦逊一笑,眼神却清冽澄澈,毫无娇气,亦无卑亢之色,心里不由得更加喜欢,当下眼神一定,侧眸对秋影说道:“郡主难得进宫一次,你去将今早毓贵妃送给哀家的合意饼取来,让郡主尝尝,哀家也正好与郡主好生聊聊。”
秋影一听,当即心领神会,行了万福,躬身退出了清思殿。
衣凰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清眸凝视着太后,太后一见这眼神,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动,心知她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哀家也不必与你兜圈子,近日来数次召你入宫陪哀家,又是赏花又是下棋的,其实是另有原因。”
“太后但说无妨。”
“哀家要你帮一个忙,但这件事关系重大,暂时不能让他人知晓,包括右相,你可能做到?”太后说完,深沉的目光一抖,落在衣凰身上。
衣凰却只是平静地笑,“太后已经花了数日的时间考究衣凰,相信在太后心中,已经有了主张。”
太后一听哈哈一笑,“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哀家喜欢。这些时日下来,哀家确实认定你就是合适的人选,哀家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衣凰但笑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棋盘上的棋子。
“既然你早就知道哀家的心思,不妨再猜一猜所为何事。”太后似有意似无意地一颗颗捡起棋盘上的白子——那是衣凰的白子。
“衣凰愚钝,猜不出。”
“你猜得出,只是不想说。”太后精明一笑,见棋盘上的白子已经全部捡起,便指了指剩下的黑子,对衣凰说道:“你只管大胆猜测便是,哀家不会怪你。”
衣凰低头看了看棋盘,心中一凛,剩下的黑子蜿蜒铺开,形状直似一条——龙。
“太后心思缜密,棋高一着,衣凰认输。”她竟然都没有察觉,太后在什么时候将自己的黑子摆成了龙的形状,而自己竟大胆地将那条龙团团困住。平了平气息,她淡然说道:“衣凰猜测,此事可是与皇上有关?”
太后闻言,先是赞许一笑,继而沉沉太息。
“不错,正是皇上。”提到皇上,太后的脸上显现出深深的忧虑,眼神也慈善了许多,“近月来皇上的头疼顽疾突然又犯,而且治不得愈,宫里的太医们也没一个能诊出个所以然来。哀家担心,这怕不是普通的头疼,你也知道,有些时候宫里那些太医不可尽信,须得找一位真正懂医术又可信之人来试一试,哀家思来想去,觉得就只有你可以一信。听说你自幼师从国寺大悲寺菩提院的长老玄清大师,他的一手慈悲医术治愈万民,想必你跟着他也学了不少东西,因此哀家想让你为皇上诊治……”
说到这里,太后停了下来,定定地看向衣凰,目光中又担忧亦有询问。
衣凰低头思虑片刻,淡淡一笑说道:“弗如,先让衣凰看看皇上的情况。”
“嗯。”太后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该是用午膳的时间了,你就留下陪哀家一起用膳,用完膳跟哀家一起去见皇上。”
正说话间,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宫人焦急的喊声:“世子,世子您慢点……”
话音未落,一抹小巧的身影飞快地闪进清思殿,脚步极快,三两步一跃便跑到近前,扑进了太后的怀里,嚷嚷叫道:“曾祖母……”
跟在孩童后面进来的两名宫人见了,跪地拜道:“奴婢参见太后娘娘,清尘郡主。太后恕罪,奴婢们拦不住小世子……”
衣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位宫人,二人皆是三十左右的年纪,虽然她们动作规规矩矩,可刚一进门时衣凰便发现她们脚步轻浮,步履无声,显然是个练家子。再看她们神情丝毫不见慌张,很是镇定,想必是跟在太后身侧多年的心腹,因此才被太后安排去照顾小世子,而这小世子应该就是二皇子苏夜洛的儿子逸轩了。
“无妨无妨,哀家正准备和郡主一起用膳,既然轩儿来了,就留下一起吧。你们先下去,待轩儿用完膳再来接他回去。”太后轻轻捏着逸轩的小脸,笑着对宫人吩咐,脸上的宠爱之意不言而喻。
待两位宫人退下了,逸轩才扬着稚嫩的小脸,撅着嘴巴对太后说道:“曾祖母,她们是坏人,她们不让轩儿来见您。”
“呵呵……”太后轻笑一声,“轩儿,今天有人在,不可以这么放肆。”
逸轩这才回身去看衣凰,大大的眼睛里隐约可见深绿色光芒。他盯着衣凰看了片刻,突然从太后怀中挣脱,跑到衣凰面前拉住她的衣袖,扬起头说道:“姑姑,轩儿好像见过您。”
“哦?”一听逸轩叫姑姑,太后和衣凰都是一愣,再听他的话,不禁疑惑万分。
衣凰小心地替他擦掉额前的灰尘,心中骤然一凛,顿了片刻才微笑问道:“是么?那是在哪见过?”
“在……”轩儿皱眉想了想,似乎在思索什么,太后和衣凰见了都舒了口气,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毕竟逸轩才四五岁,衣凰之前进宫也未与他碰过面,他又怎么可能见过衣凰?就在二人认为逸轩已经语塞时,不想他脸色一正,扬声说道:“在画里。”
太后一怔,问道:“什么画?”
“在爹爹的画里。前些天轩儿回府拜见娘亲的时候,看到娘亲在整理爹爹的东西,有好多的画,画的人跟姑姑特别像,我问娘亲这人是谁,娘亲说,是一个姑姑……”说到这里逸轩转过身看着衣凰,抓着她衣袖的手一刻不放,兴奋道:“原来那个姑姑就是您,姑姑您长得真好看,比潆汐姑姑还好看。”
衣凰心下一惊,抬眼去看太后,果见太后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忧伤之色溢于言表,不由得沉声叹道:“洛儿……”
语气里压抑了深深的悲痛,一声念完,已经红了眼睛。
二皇子苏夜洛,是天朝难得的将才,从小就经历疆场,冲锋陷阵,带兵杀敌,立下无数战功,十六岁便获封洛王,赐都城府邸,是众皇子中除太子之外,最早封王的一个。然天妒英才,就在三年前,他领兵出征平剿南海境域的贼寇,却遭到当地守城将领的背叛,孤身陷入敌军,一去不回。那时逸轩才一岁多,尚不懂事,眼看洛王妃和洛王的母妃毓妃伤心欲绝,太后毅然将逸轩接入宫中亲自抚养。毓妃丧子,痛不欲生,睿晟帝为抚其心伤,加封其为贵妃,赐凤印执掌后宫。
“太后……”衣凰心知太后想起了伤心事,低头看着一脸无辜的逸轩,心中不由得一阵悲凉,“太后节哀。”
太后闻言,轻咳一声,瞬间便掩去自己的情绪,“洛儿是哀家的孙子,哀家心疼,太子亦是哀家的孙子,出了事哀家一样疼惜,衣凰,你明白吗?”
衣凰这才想起太子被废一事,想了想说道:“皇上怕是被这头疼症扰得心烦意乱了,才会一时不查实情,下令废了太子,衣凰一定会尽心尽力医治皇上,待查明事情真相,还太子一个清白。”
太后眯眼看向她,目光探究,“你也认为澄儿是被人诬陷的?”
“衣凰不敢,只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仍有待查证。”
“好!”太后突然声音一沉,“哀家便信你,把皇上和太子的安危交与你手中。”
衣凰一愣,起身拜道:“衣凰定当竭尽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