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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来,几千里一步步行来走过的艰辛,自是只有他一个人可知,且不说日日夜夜都寝不安、食不全,且像是一只终日不见光线的仓鼠一般,躲藏在最为阴暗的角落里,独自品尝着自己每时、每刻,都可能被追、被抓、被杀的折磨。
他也曾懊悔过、后悔过,且每当在漆黑的寒夜中独自赶路的时候,每当身体上再多添了新的伤痕的时候,以及被“冰障”所折磨得欲生欲死的时候,他便会非常悔恨、甚至痛恨自己为何要答应了那个男子————时时常常都是如此。
但是,他仍是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
因为那男子曾救了他一命。因为他应承了那个垂死之人的最后要求。更因为他从来不欠别人什么。
至此,心底一根时时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游奇也像是一只被松了线的木偶一般,浑身一软,倒在床上。呆了好半晌,还是忍不住喃喃道:“这里真的是……?”
张三亨皱了皱眉,李四合咧了咧嘴,两人都未出声作答,却也都无声的笑了一笑。游奇挠了挠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我要寻这里呢?”
张三亨摇了摇头道:“自然是有人告诉我们。”
游奇甚奇,道:“有人告诉你们?是什么人?可我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啊?!”
李四合神神秘秘的笑道:“那个人与你相识,且交情很不一般,你肯定认的。相信他很快便能与你见面。不过,由于某些原因,暂时他还不能出现,而且我也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游奇心中虽然好奇之极,但见李四合一幅三缄其口的模样,心知询问不出结果来,只得作罢。心中不由揣测起来,但想来想去,与他相熟且交情深厚的人,也只有萧然、安田、木余生等寥寥几个,但是木余生已死,萧然和安田虽然还在,相隔也不甚遥,但他们的世界却与他像是相隔几个光年般的遥远。萧然、木余生、安田……一个个名字被默念起的时候,游奇心中一片黯然。
沉默不语的张三亨突然说道:“我们得知此事之后,怕‘弑神’的人会对你不利,就加派人手暗中与你接头。他们本应在你未入幅州前便能与你会面,但据他们所说,刚渡了江没多久,便失去了你的踪迹,待我们再次得到你出现的消息,已经是在那个今香瑜的楼上了。”他顿了顿,咳嗽几声道,“有一件事我和老四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还要你指点迷津。”
游奇道:“请说。”
张三亨皱着眉道:“我们所派去的那些人,并非我吹嘘,也都算得上是精英之辈,但一个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竟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所以然来,我想请问你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怎么将他们甩开的?又是从那条道路到达幅州的?”他虽然说着请问,但语气中却带着几丝不甚爽快,因为这些人正是他一手操寻出来的。
游奇一愣,笑道:“我根本不知道有人跟踪我,怎么会避开他们?”
张三亨也是一愣,道:“那……那你是如何……”
游奇道:“我掉到山崖下去了。”说着,他将自己如何因为一个小乞丐而滚落到山崖下,以及如何来到幅州的经过,大致复述了一遍。
李斯和瞪大了眼睛,张三亨愣了半晌才道:“我和老四都以为你是察觉到那些人,而避开了。没曾想是因为……嘿嘿……哈哈……”虽然他的笑声也似他的样貌一般的无精打采,但也听得出他心底也因一个小小心结解开,而爽畅了些。
李四合也很畅快的大笑道:“那个乞丐小朋友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啊,还烤得一手好兔肉,嘿嘿,游兄弟以后可要介绍给我认识啊。”
游奇笑道:“没问题,他……”一句话未说完,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小乞丐到底逃到安全之处了没有?在今香瑜数百人都看到,他曾和自己在一起过,若是警方或是弑神追查起来,恐怕他都无法逃脱,只怕他已经……想到这里,游奇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额头上也渗出森森冷汗。
李四合问道:“怎么?游兄弟的伤势还痛么?”
游奇摇头道:“不是,”他低头想了想,站起身来向张李二人躬身行了一个礼说道,“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还要请两位前辈施以援手。”
李四合正色道:“游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为了咱们奔波着这几千里不说,还出生入死甘冒奇险,你的事咱们要不加以援手,那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有什么话尽管说,只要是咱们这两把老骨头还能动弹,自然是义不容辞。”
游奇心下感动,又深深躬了一个礼,才道:“那个小乞丐与我认识他时间不长,且还有恩于我,但恐怕这次却受我连累了。”当下将自己的顾虑讲了出来,然后道,“我相信她还未离开幅州,请两位前辈帮我留意他的消息,若是能寻到他的话,请带他至安全的地方。”游奇笑了一笑,道:“晚辈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我怕自己剩余的时间不多,来不及寻到他了,所以只得有劳两位前辈了。”说着,又是深深一躬。
张三亨和李四合对望了一眼,都暗自叹了口气。李四合正色道:“你放心,张老三李老四今天答应你,只要能寻到他,定将他带到这里来。”
正在这时,一股香气像是从虚空中辟出的一般,毫无征兆的在这房中弥漫了开来,让人心脾皆醉,三万六千个毛孔都为之一酥。
在这香气中,一个人飘进了门来,原来是那个不但也很香,而且也像是很香的水一般的雨轻虹。
却见她脸上不变的一如恬然,手中托了一只朱漆木碗,笑嫣盈然闪身进来。一看到张李二人在座,雨轻虹先是微微一愣,驻步道:“原来您二老还在啊?”
张三亨哼了一声,道:“我们两个老东西没死,当然还在了!”雨轻虹自知失言,以手背掩嘴吐了吐舌,不加言语。
李四合猛地抽了几下鼻子,哈哈一笑道:“又折腾了什么好东西,不先给四爷爷尝尝鲜?”说着便伸手要去揭那木盒上的盖。
雨轻虹咯咯一笑,伸手向李四合的胖手上打去,边说道:“四爷爷,您再吃的话,小心胖得连棺材都进不去了。”
李四合丝毫不以为然,反而拍了拍肚子哈哈大笑着道:“嘿嘿,我和老三一辈子杀人无算,从来没想到过临终还能落个全尸,粉身碎骨、尸骨无存才是我们老哥俩最好的下场啦。”
雨轻虹轻啐了一口,说道:“呸,呸,您二位老人家还是万寿无疆的去做那石碑底下的老龟吧,省得人家游先生要用餐的时候,说这些死啦、尸啦的,成心让人倒胃口是不是?”说着穿过两人,行到游奇身旁,微笑道:“起身吃些东西吧,冬眠的懒虫也该晒晒太阳啦。”
游奇低着头连忙唔唔了两声,算是作为回答。
雨轻虹嘻嘻一笑,伸手将木碗打开,却见满满一碗尽是鲜鲜灿灿的流动之色,一时间更是香味四溅,这大概便是那“西子桂鱼羹”了。
游奇虽然闭的过雨轻虹的目光,却避不过这香味的侵袭。一股股一丝丝的香味拼命往他鼻孔里钻,咕咕噜噜的腹鸣声重振旗鼓,声威更胜从前。游奇伸手去接,但偏偏雨轻虹不肯放手,只是笑眯眯的望着游奇。这样一来,游奇虽然饿得极了,腹中又是一阵阵如鼓的雷鸣,却也不好硬夺,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木碗中香味的侵袭————这的确是一种连那个丘布的酷刑也比不上的折磨,游奇心中苦叹道。
就这样,一个递过去,一个却不肯接的僵持在那里。李四合突然道:“嘿嘿,看起来游兄弟不太有胃口,既然看着天物暴殄,还不如我老人家就先将就一下了。”说着,他便要将木碗夺过去。
雨轻虹这次也不挡开李四合得手,只是翻了他一眼笑道:“四爷爷可越来越长进了,都开始和小孩子抢吃得了,”眼见李四合脸色一红,一只手停在碗边,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尴尬得很,只喃喃得道:“好个小妮子,把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放在眼里了……”
雨轻虹轻轻一笑接着道:“我那有哪个胆子啊?三爷爷和四爷爷份在就准备好了,就放在灶间。”
李四合也不言语,拉起一只低头不语的张三亨就往外走,便走还边道:“最好你有这份孝心,要是敢骗四爷爷的话,可就要小心了……”一句话因未落,人已不见了踪影。
热热闹闹的房间瞬的空落了起来。雨轻红笑嘻嘻的向游奇望了一眼,似是自言自语得道:“风太大了,对伤病初愈的人来说,可不是太好哦。”说着,走到门前,将木门虚掩起来,游奇心中猛地一紧。
见雨轻红越走越近,游奇心中越来越紧张,不由叫道:“你……你把吃的放在这里就行了,我自己会吃的……”
雨轻红沿嘴一笑,叹气道:“那可不成。”
游奇心中又是一紧,道:“为什么?”
雨轻红又叹了口气:“因为小游的伤势还是蛮重的,自己吃饭还很不方便啊,”她在游奇身前弯下身子,轻轻一笑,又靠近了游奇几分,“就让姐姐喂你好不好?”后几个字声音很轻,轻的像耳语一般,也几乎就是伏在游奇耳边说的。
————这女子大概是熟透了、柔极了的水波做的,很是随意的肩头一颤、腰肢一转,仰或是睫毛的一瞬的忽闪……浑身每一处都像是不断轻荡着的春水所激起的浪一般,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漩涡,让人不禁舍不得移过目光去,继而不禁联想非非起来。
游奇知道厉害,目光不敢在她身上有半点停留,但及便是这样,她只是向游奇望去,便足令他面红耳赤。
更要命的,是她每说一个字,都似是无意的呵出一小口暖暖、香香、甜甜的气息来,只挠的游奇颈后、耳沿、发根处奇痒难熬,一句话未说完,这股奇怪的痒意便蔓延到心底,富而反弹起来,使得他口喉中一阵燥干,连浑身的汗毛孔都冲动起鸡皮疙瘩来。
“来,听姐姐的话,张开嘴巴,”雨轻虹呢喃一般的轻语中,一只水灵灵,且又雪白纤长的手持着木勺,递到游奇嘴边。游奇一阵迷糊,心中的燥热更烧得他浑身难受,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不由自主地伸长了颈子,更不由自主便要扑起来,向这只雪灵灵的手上强吻去。
便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那本已虚掩住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这声音虽然不大,却像是当头一盆冷水,将游奇淋了个猛一激灵,莫名而起的燥热立时烟消云散。也就在雨轻虹不由自主转过面去朝门外看去的瞬间,游奇迅速夺过她手中的木碗,呼拉呼拉三口两口全倒进口中。待雨轻虹再转过身时,看到的是一个干净见底的木碗,和正在擦抹嘴角的游奇。
“多谢。”游奇低着头,说道。
雨轻虹的目光有些讶异,但转瞬间便恢复了一往不经意的莞尔笑意。“不客气,”她的声音依然很很是旖旎,“姐姐煮的东西好吃么?”
游奇点了点头,说得很诚恳:“嗯,真的很好吃。”虽然没怎么真正品尝这“西子桂鱼羹”的滋味,但口角的余香证明这碗羹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谢谢你。”他说道。
“不客气,”雨轻虹的含笑的眼波在游憩低垂的脸庞上流转,突然伸出一个雪白的食指,似是帮游奇擦嘴一般的,轻轻从他嘴角边抹过,然后竟伸出灵巧的小舌一舔,品尝滋味般的道:“味道的确不错,”她望着目瞪口呆的游奇,咯咯笑道,“我没看错,你的确是个有趣的孩子。”话音未落,她已飘然出了门,留下目瞪口呆的游奇,望着那吱呀作响的木门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