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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兮雨雪,幻然如雾;宁静悄兮,自在如云。朝而流逝,夕则复回;复而始之,随行万物……”
我随此声音呢喃着,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恍惚间似有雨花落下,沁润心脾;渐渐地,心头之火不再令我痛苦,反而缓缓凝入奇经八脉,温补创痛。待我醒转,便见自己静坐于冰雪之上,先前所受伤痕尽皆修复,连先前破损的衣物都洁净如新。不知是不是错觉,清冷的月光勾勒出我与雪峰的影子,使我在静寂的夜里感觉到了隐约的仙人气象。
“龙郁说得没错,容儿果然不会教人失望。”
四周忽有结界散去,离娄修颀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他笑着伸出手来拉我,我见他神色已恢复如常,心中更觉诧异。
我知是他设置了结界一直在周围守着我,想要道谢,却发觉一声“感谢”委实无太大意义,便道:“哪里哪里,倒是这结界瞧着有意思,可否教我?”
“容儿身负覆灯火,若修炼得当,哪里还会看得上我这些小把戏?”
他见我不解他的意思,便道:“我从一本辑录世间魔窟的古籍中看到过‘去意若火,犹如覆灯;严灼天地,不留人心’之语。方才等待之时,我才想通这句话,原来就是指去意峰下有覆灯神火。传闻覆灯火照日月不明之处,明天地未明之时,乃是混沌初开之时天地碰撞而生的星火,其蕴含之力,也不是轻易就能掌握的,若有机缘将其运用自如,那容儿在这世间,怕也是难逢敌手了。何其所幸,那狻猊神兽才吞下神火不久,还来不及化为己用,此番机缘,实是天意所助!所以容儿也不用着急,凡事自有天意,时机若至,该明白的就能都明白了。”
“好吧,既是如此,便先不提。我们先与大家会合,免得他们为我们担心。”
离娄点头称是,随即幻出紫金长萧,二人便即刻往鱼丽赶去。
冶修飞得比先前那冰舟不知高出多少,但从此处鸟瞰清虚,还是不能做到一览无余。我们穿梭在云里,离娄为我指说他能大概判断出远处峰群稀疏的地方靠近清虚的中心,因为哀神破出,那位置的几座峰便塌陷了下去。
也正是因为清虚崩毁,致使周遭各峰受到不同程度的波及,像有宁、去意这样与梵水阵有一脉相连的,本封印其下的灵物便趁机逃出,我们遇上的,正是封印在有宁峰下的狻猊和去意峰下的火蜥。二者该是有过一场搏斗,最终火蜥不敌狻猊,被后者吞食了丹元。离娄说火蜥并不少见,但其体质,是最适宜贮存异火的,清虚之内,去意峰下,能有其一席之地,皆因此刻在我身上的覆灯火。
我忽觉自己与火蜥同病相怜,心生悲戚之时忧虑更重:难道这覆灯火也与清尊一样,也是不可出世之物?既然专有如此一座雪峰用来封印此火,而今我意外带出,岂不是大错特错?
想到这里,我心中又添一份忧虑,不禁苦笑若是自己心中的忧虑全部堆叠起来,怕是也可与这清虚雪峰比一比高低了。
“我见你先前模样,可着实吓坏了,不知大魔灵可否给个解释‘补偿一下’?”我虽笑着,可还是心有余悸,“这样以后大魔灵若再‘变脸’,我也好有所准备。”
离娄一笑,道:“容儿这是在担心我了?我还以为世间能令你担心的只有龙郁呢。”
“我并不担心他,”我肯定道,“他从不让我担心。”
离娄继续取笑了我一会儿,便与我说起了他刚才的情况。
在清虚内离娄曾告诉我冶修之灵本是厉尊当年在鱼丽救回的一个孩子,在这之前,离娄也并不知道原来鱼丽国就在被称为十大魔窟之首的须弥芥子长鲸之内。厉尊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却不知为何未曾与离娄言说过。
四尊之乱时入魔的清尊利用冶修造成了血洗全城之况,这是清尊唯一一次使用冶修,却也使世人见识到清尊之害,便群起而攻之,满世界追杀厉清二尊。实际上冶修被救回时无身无骨,清尊便将他师父的名叫旦暮的五弦古琴炼成紫金长萧,给冶修安身之用。冶修用着舒服,恰于离娄生辰时幻成人形,厉尊便道二人有缘,便将冶修传给了离娄,同时传授了离娄紫金长萧四本咒与四极咒,助他修炼道邪术。
我听到道邪术,便想起之前哀神说离娄是他徒子徒孙,当时情急来不及思考,此时想来这其中大有奥妙。我犹豫了一下,虽然没报什么期望,但还是大着胆子问了问离娄。
离娄眉头拧了一下,我从未见过他此种神情,便道:“原谅我唐突之语,你若不想说便不说。”
离娄道:“不是,关于我所修炼的道邪术,未来清虚之前,我也有许多不解之处,此刻却稍稍有些眉目了,不妨说给容儿听听,容儿聪慧,思谋总与他人不同,或许能帮我找出其中关窍。”
离娄先向我解释了何谓道邪术。
道者,万物造化所循,无能离也;邪者,万物造化所拒,无能避也。就是说这世间万物皆遵循道,没有能离开道的,而世间万物皆抵抗邪,却没有能避开邪的。古籍记载,哀神以此为论,将循避之法融汇共通,首创道邪之术,才在天界获得神位。
这话听着倒是容易,可真修炼起来,却是难如登仙,因为道邪术需要修炼者同时具有强大的道心与魔心。若不是前有哀神,这对修仙之人来说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离娄记事时就养在厉尊身边,那已经是清尊被囚好几年后的事情。离娄不知自己亲身父母是谁,只记得厉尊在临界峰的一棵奇树下将冶修抛给了他,说要看着两人一起长大,离娄就自然而然地开始修习道邪术。离娄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冶修虽是孩童模样,年纪却已千余岁。离娄仗着个头大,便要冶修喊他兄长;冶修也是好脾气,又喜欢离娄喜欢得紧,便甘愿屈为小弟。如此数年,与血亲无异。
令人诧异的是,身为大魔灵的离娄竟然先修成了道心。这件事在当时的魔界引起了轩然大波,众多魔人以为离娄是混进魔界的修道之人,便借机挑衅其大魔灵之位,不料离娄杀伐果断,以致在他手中吃亏殒命者无数。大魔灵之名渐渐立住,可多年过去,离娄依旧未能修成魔心,厉尊便想着先教他紫金长萧四本咒——静、寂、理、通,等他修成魔心再教他紫金长萧四极咒——无静、无寂、无理、无通。
离娄借助自己的道心,已修成静、寂、理三本咒,我与他在阳关遭遇花笑人伏击时我便见识过寂咒的威力,想来理、通二咒更是厉害。
“我尚未修成魔心,但是刚才,在与狻猊搏斗之时,却忽然领悟到了无静极咒。”离娄疑惑地看看我,“奇怪的是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本来就有魔心,只是我并没有发现。”
离娄兀自思索了许久,才又道:“但那又怎么可能呢?”他转头看向我,“就算我察觉不到自己是否修成魔心,难道师尊也不知道吗?”
“你自己都不清楚,厉尊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我发觉离娄一说到他师尊,满眼都是无比的崇敬,即使此刻问题似乎在他师尊身上。就听他回答道:“我师尊,与神无异。”离娄一顿,“我是师尊看着长大的,关于我,师尊没有不知道的。”
听到他这么说,我也不再说什么,心里却想到哀神也是神,却被封印了;成华观里的老道说清尊比厉尊还厉害,现在也被困在我这凡人之躯里。果然龙郁曾教导我的是对的:无论强弱盛衰,世间一切均有变法,强可没落,弱可升迁,即使到了最后,命运也无法预料。
“事在人为,我们能做的,唯有拼尽全力,死中求生罢了。”我记得龙郁曾如此说。
想到龙郁,我不易察觉地长呼出一口气。不知龙郁如何会有能与魔人迎打的能力,如今的我身负覆灯神火,若有离娄所言的机缘,我一定潜心修习,再不使面临危难之时的自己无所适从,也可以护佑龙郁和由衣,让他们不再担忧于我,也不必再因我而受伤,我也可以更好地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你刚才受伤了……”再看向离娄被烧伤的手臂时,却发现他的右手已恢复如初,没有半点儿烧灼的痕迹。
离娄见状,冲我笑道:“本座虽不敢托大,但总不至于如此一点儿小伤都处理不好。”
我不禁在心中自嘲道:“清醒点儿,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般草包。”转而问离娄我们是否快到了。离娄回说由于清虚禁制,此时我们才临近清虚边缘,不过出了清虚冶修的速度会更快一些。
二人又商讨了一些问题,我了解到清虚禁制,并非所有鱼丽国人都知道的,冶修之所以能带我们出来,是因为在他来清虚之前,鱼丽国主为他指明了出路,并要他即刻带我们返回尘世,不得在鱼丽逗留。
我思索再三,便道:“鱼丽国主既如此说,便是不愿冶修身陷险境。哀神此刻应该就在鱼丽,不如你们到外面援助,接应我们。”
离娄看着我,认真道:“难道容儿以为,除了龙郁,我们这些人都是不愿意为你以身犯险的吗?”
我呆住了。
“我知道你总不愿牵累我们,甚至不愿牵累龙郁。可我们选的这条路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路。我们是有各自的目的,有解救苍生的,有追随挚爱的,有效劳师命的,但也因如此,我们才走到了一起。我们都向着自己的使命而去,生死祸福,听天由命,纵然你是起因,也不必将结果全部包揽在自己身上,更何况,你也包揽不了——一个人又怎么可能顾及得到所有人呢?你只要明白自己的本心便是了。”
离娄带我穿行在云端里,他的话刚说完便被风吹散,但字字都印在了我心上。
我不禁感慨万千。
离娄知我怜我,他这么说,是望我能够自我解脱。
这段时间,我也渐渐意识到,我先前身在王府起居清闲、识人寥寥,且又遗失记忆、前尘尽忘,以致敏感多思、持重少言,兼之多年习武,手勤腿利,不愿事事劳烦他人,故而不似乔遇那般飒爽翩翩、明媚开朗、热情活络。我虽非狭隘无知之人,但也因这一身枷锁满心负累,终日惶惶,无法言喻。所以离娄此刻对我说这些话,使我顿时明悟其实在我身边一直有友人感同身受、风雨同舟,我又何必总是弃甘甜而言苦涩呢?
我看着离娄澄澈深邃的眼睛,心中对他很是感激,一时之间除了“谢谢”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良久却道:“你终于直接喊我‘你’了,这就对了,这样才算自己人。”
离娄眉目一笑:“你也终于不再开口就是‘谢谢’了,我知道刚刚这两个字已经到了你嘴边。”
被他说中,我不禁尴尬,别过脸笑了起来,恰巧看见云雾下面一处奇景:辽阔无垠的蔚蓝海洋上,如同一颗绿色眼睛的巨大湖泊镶嵌其中,被一圈连绵的山峰环绕,明净而安谧;一座莹白的建筑矗立在其东南方向的山峰之上,在皎洁的月光下使这颗美丽的“眼睛”闪耀着粼粼波光,动人心弦。
“我们到了。”离娄指着那处白点道,“那里应该就是天门台。”
此刻若不是在空中,我便不可能见识此境,对于刚逃脱虎口的我来说,此等美景有着难以言表的吸引之力,想来龙郁他们正在下面等待我们归来。
我心中一动,仿佛见到了龙郁的笑意。
可当我们落在天门台处,却发现情况并不像我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