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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兆虎来了。此人胖墩墩的,个头不高,顶多也就一米六五,因为身体发福太厉害,加上脖子又短,走起路来就像一个肉球在滚。
徐兆虎一进屋子,就紧着给马超然做检讨:“马书记,您批评吧,是我们没把群众的工作做好,让您受惊了。”马超然一楞,他已把几位老人到宾馆门前申冤的事忘了,脑子里事太多,常常是记起这,就把那忘了。徐兆虎说完好一会,他才猛然记起,板起脸说:“怎么回事,不是说那起事故早就处理妥当了吗,怎么现在又有人上访?”徐兆虎堆出一脸苦笑:“马书记,您有所不知,当初事故是处理了,遇难者也得到了赔偿,但事故责任人一直没处理,家属们是冲这个来的。”
马超然哦了一声,他不想就这个话题谈下去,五年前的事,翻腾出来没啥意思,他不明白人们为啥爱翻老帐,陈醋就是陈醋,再怎么折腾也缺少新鲜感,马超然喜欢新鲜的东西。谁知徐兆虎又说了一句,马超然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徐兆虎说:“下午我跟上访者做工作,他们谈到一个情况,当时处理事故,有人给他们每人发了五万元封口费。有人还动用了黑社会的力量,威胁他们。马书记,如果真是这样,问题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真有此事?”马超然感觉自己的心里响了一下,但他努力压制着,不让内心的波澜表现到脸上。
“千真万确,马书记,现在有很多人证实,当时的项目经理朱天彪就是天成同志的亲弟弟,市里有关部门,也是受了天成同志的指示才违背原则办事的。”
“没有凭据的话,不要乱讲!”马超然愤然起身,像是被徐兆虎的话激怒了。
徐兆虎结巴了一下,又说:“有证据,马书记,我们组织了一个调查小组,已经掌握到不少证据。”
“调查小组?谁让你们组织的,无稽之谈!”
徐兆虎的脸色刚转晴,瞬间又阴了。他判断不出马超然话里的明确意思,成立调查小组的确有些铤而走险,他是想赢得马超然的支持,所以才大着胆把这事说出来。
他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默站在边上,期待着。
马超然愤怒了一阵子,转过身来,冲徐兆虎说:“我们这次下来,重点检查的是党风党纪教育,还有干部队伍的工作作风。其它事,你还是直接向省委反映吧。”
向省委反映?徐兆虎眼里的希望本还一闪一闪,听马超然说完,那火苗儿就一点点地,慢慢熄灭了。
说是检查,其实就是听听汇报,看看试点。如今的检查,只要是大张旗鼓而来,你就听不到真的,看不到实的。一切都已摆好样子,就等你表扬。连着开了两场会,徐兆虎和市长杨其亮分别就前一阶段的工作做了汇报。工作汇报无非就是市上如何重视如何部署,如何在全市干部队伍中开展声势浩大的宣传活动,听得让人无趣。接下来,市上又安排了三个点,所到之处,都是一片大好,纸上有写的,墙上有贴的,报纸上有宣传的,看来党风党纪教育活动在吉东开展得真是如火如荼。马超然一边看,一边做着指示,个别地方也适当做些批评。当今领导下基层检查工作,都是坚持七分肯定二分希望一分批评,七分是做得好的,二分是做得相对好的,一分是做得不好的。这样的评价,任何部门任何人都能接受得了。所以,徐兆虎和杨天亮脸上,始终洋溢着生动的笑。
对马超然而言,这次下来,他关心的并不是吉东这项活动开展得如何,这种活动,你说开展得好,它就开展得好,你说开展得不好,它真就不好。因为没有一个硬指标,也没有谁敢说开展得不好,从上而下,只能说它取得了可喜成果,谦虚一点,也得说它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马超然关心的,是他下来后,吉东方方面面的态度。
这很重要。
态度决定一切。
下面对你的态度,其实是一面镜子,从中你可以看到你在省委班子里的位置,可以看到你在下面这些人心目中的地位。
令马超然欣慰的是,这次下来,吉东的态度变了,远比以前下来热情,也周到。四大班子主要领导全程陪同不说,生活上也给予了细致入微的照顾。昨天晚上,已经十一点了,徐兆虎又到宾馆来,带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徐兆虎说是温州的叶老板,马超然没听说过这个叶老板,从徐兆虎的介绍里,他才知道,叶老板到吉东十一年了,对吉东经济的发展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目前是吉东最大的房地产商。一听房地产,马超然本能地警觉起来,生怕徐兆虎再给他出什么难题。年初吉东方面向省里打了报告,要搬迁三里河体育场,把它建到吉东新区去,说原来的体育场设施落后,建设规模小,已不能适应吉东体育事业发展的要求,要建设一个全省一流在国内也算顶尖水平的体育场。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打幌子,真实目的,是把体育场搬走,在原来的旧址上搞开发。如今类似的项目实在是太多了,都打着搞活这个搞活那个的旗号,把一些不赢利或赢利小的社会公共服务机构搬到郊区去,腾出中心地带的黄金地皮,用来搞开发。海州市去年就把海州艺术剧院和海州图书馆搬到了相对偏僻的海东区,在那里建起了海州新的标志性建筑物海州国际大厦。吉东这个项目报上去后,省上一直没明确表态,这次下来前,发改委主任还找到马超然这里,请示这项目怎么办,马超然自然也表不了态,因为宋瀚林还没有表态,他就不能表态。有些项目他可以不请示宋瀚林,按自己的意愿直接批,有些项目不行,批了是会出事的。
徐兆虎大约也猜出了他的心思,紧跟着又介绍道:“叶老板最近投资五千万,新建了一家国际商务会所,想请马书记过去视察一下。”
“国际商务会所,规模一定不小吧。”马超然装做很感兴趣地问了一声。
“规模还算可以,本来早就该过来请马书记的,徐书记一直说,马书记很忙,所以就没敢来打扰。”叶老板是一个斯文而又很有礼貌的中年男人,他的样子很谦和。他说着话,从手提袋里拿出两样东西,一样是茶叶,一样是保健品。
“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还望马书记能赏光,莅临指导。中心有不少保健项目,马书记辛苦一天,也该放松放松。”
“有机会再去吧,今晚太晚了,还是早点休息吧。”马超然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扫向徐兆虎。徐兆虎带姓叶的来,决不只是请他去放松,一定还有其它目的。徐兆虎也不敢打哑谜,他的确是有事而来。见马超然对叶老板并不怎么反感,徐兆虎大着胆说:“叶老板一直想拜见马书记,想请马书记为明泉集团题副字。再者,叶老板既是企业家,又是收藏家,得知马书记是这方面的专家,有样东西想请马书记鉴定一下。”说着,冲叶老板使个眼色,叶老板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件玉器来。
马超然眼睛蓦然一亮,叶老板拿出的竟是一件清乾隆桐荫仕女玉山。这可是件宝物啊,嗜好收藏的马超然每每看见这种东西,就会情不自禁地想据为己有。叶老板捕捉到马超然眼里冒出的那几道蓝幽幽的光儿,心里发出一丝窃笑,这可是徐兆虎帮他从五件宝物中选出的一件啊,也是他最为贵重的一件收藏品。他冲马超然谦恭地笑了笑,双手捧着玉器:“我是个粗人,不怎么识货,还请马书记赐教。”
马超然急不可待地接过玉器,玉挨在手上那种清凉甜润的感觉真好,他小心翼翼地拿着玉山,把玩起来。
单从手感就能判断到,这玉不是赝品,是货真价实的乾隆玉。此玉山白玉质,有黄褐色玉皮。以月亮门为界,把庭院分为前后两部分,洞门半掩,门外右侧站一女子手持灵芝,周围有假山、桐树;门内另一侧亦立一女子,手捧宝瓶,与外面的女子从门缝中对视,周围有芭蕉树、石凳、石桌和山石等。器底阴刻乾隆御制诗、文各一。诗云:
相材取碗料,就质琢图形。剩水残山境,桐檐蕉轴庭。
女郎相顾问,匠氏运心灵。义重无弃物,赢他泣楚廷。
末署“乾隆癸巳新秋御题”及“乾”、“隆”印各一。文曰:“和阗贡玉,规其中作碗,吴工就余材琢成是图。既无弃物,且仍完璞玉。御识。”末有“太璞”印。
本器从内容到风格皆仿油画桐荫仕女图而作,所用玉料实为雕碗后的弃物,但玉工巧为施艺,庭院幽幽,人物传神,人们似可听到两女子透过门缝的窃窃私语。剩料被加以利用,这种取其自然之形和自然之色传以生动之神的做法,正符合“势者,乘利而为制也”此器是清代圆雕玉器的代表作,稀世珍宝啊。
马超然曾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看到过这玉器,想不到,今天能在吉东再看到它。他连连叹道:“好玉,好器,货真价实的宝贝。”
叶老板装作惊讶地说:“真是真品啊,去年我请北京来的专家鉴定,他们还说是赝品,一千块钱都不值呢。”
“怎么可能,这玉,虽不能说价值连城,但绝少不了”马超然差点就说出一个吓死人的数字,不过他毕竟经验老到,关键时刻还是能收住口。他再次拿起玉,借着灯光又看了会,道:“我也不敢保证,毕竟,这种东西民间不多见,仿造和假冒的也多,还是请专家再鉴定吧。”
徐兆虎赶忙讨好:“还哪有专家,马书记就是最好的专家。马书记说真,它就是真,马书记说假,它就是假。老叶,先把它收起来,让马书记带回去慢慢鉴定。”
“好,好,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就怕给马书记添麻烦。”叶老板一边客套,一边小心翼翼将玉山包了起来。
马超然想了想,道:“也好,我先给叶老板打个收条,将来鉴定好了,你跟老徐再来拿。”说着真就要拿笔写收条,叶老板慌了:“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书记打收条呢。”徐兆虎也说:“一件小玩意,不要紧的,书记就不必认真了。”
马超然本就是做做样子,哪能真给叶老板打收条。所谓的鉴定,其实就是变相把玉山送给他,如今送礼的花样是越来越多了,送出的礼也越来越阔绰。不过像叶老板这么大方的,还真不多见。马超然心想,叶老板求他办的事,也一定不小。
不过这件事值,马超然冲自己说。
意外地拥有一件玉器,马超然心里分外高兴,对徐兆虎还有市长杨其亮,态度也好了许多。吉东方面更是高兴,因为四个检查组中,只有这个检查组是省委副书记带队,可见,省委对吉东还是很重视。
如今判断省上对一个市到底重不重视,关键要看省委、省府主要领导来得勤不勤,主要领导来得次数多,就证明你这儿有戏,只要你把机会把握好了,你的前程一定比别人好。徐兆虎以前就跟马超然关系不错,私下都说,他是马超然这条线上的,但他觉得,他跟马超然之间,还缺少点东西,这一次,他下决心要把最后那层隔膜捅开。只有跟领导做到心贴心,你才能真正成为他的人。
白天又是到点上视察,马超然看了两家企业,又检查了下面一个县级市的工作,然后驱车到市里。县级市的书记和市长非要留领导们吃饭,说市里已安排好了。徐兆虎说不必了,马书记时间紧,日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其实他把宴请的机会留给了叶老板叶明泉,晚上还让叶明泉安排了特别节目。刚一上车,叶明泉的电话就来了,告诉徐兆虎,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就等两位书记大驾光临。徐兆虎笑说:“明泉啊,机会我是给你创造了,能否抓得住,就看你了。”叶明泉忙说:“谢谢徐书记,明泉一定不辜负您的厚望。”徐兆虎又简单问了下宴会准备的情况,然后放心地合了电话。
车队驶进吉东市,十五辆车在警车的引领下朝明泉山庄开去,徐兆虎心潮澎湃。叶明泉是他树起来的典型,也是当前吉东企业界的一面旗帜,如果这次叶明泉再跟超然书记搭上关系,这面红旗就永远不倒了,那么他正想得带劲,手机突然叫响,是墨彬打来的,问他车队要去什么地方?徐兆虎忙说:“去明泉山庄,晚饭安排在那里。”墨彬说:“马书记说要吃工作餐,你让市里的同志去山庄,省里来的同志都回宾馆。”
“秘书长,不可以啊,都已经安排好了。”徐兆虎紧着跟墨彬通融,墨彬这个电话实在是太意外。
墨彬一改往日温暖的口吻,冷冰冰说:“就这么定了,我们先回宾馆,你把车队分散一下。”
徐兆虎如坠雾里,不明白哪儿做错了,在车子里僵了有几秒钟,就已看见马超然和墨彬他们的车子已穿过什字路口,朝吉东宾馆驶去。他马上打电话给市长杨其亮,杨其亮听了也是一惊,请示他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让车队分开,你我到宾馆,其他同志就地解散。”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吉东宾馆,杨其亮跑步去了餐厅,餐厅还不知道情况呢。徐兆虎陪着笑,小心翼翼来到马超然面前:“马书记,这”“就到餐厅随便吃点吧,越简单越好,不要再铺张浪费了。”马超然好像并没生徐兆虎的气,说话的语气很随和,脸上也是一如既往的亲切表情。徐兆虎略微松下一口气,不过还是不敢大意,接着道:“餐厅没有通知,就怕”
“没关系,先回房间休息一下,让他们准备简单点,四菜一汤,工作餐标准,半小时后我下来。”说完,也不管徐兆虎等人脸上什么表情,自顾自地上了楼。墨彬要跟过去,马超然说:“你陪陪他们吧,我上去洗把脸。”墨彬只好收住步子。半天,墨彬回过身来,有点怪罪地望住徐兆虎:“怎么回事?”
徐兆虎再次紧张地说:“我也不清楚,还以为秘书长知道缘由呢。”
两人脸上就都不自然起来,墨彬显得比徐兆虎还莫名其妙,他还以为是徐兆虎他们惹恼了超然书记,现在看来不是。默站了一会,墨彬不放心地说:“到里面看看吧,别再弄出不愉快来。”两人走进去,就看见杨其亮正在冲宾馆经理发火。原来好一点的包厢都坐满了人,宾馆腾不出地方。徐兆虎眉头一蹙,将市委负责接待的副秘书长叫来,问今天用餐的都是什么人?副秘书长说:“省物价局和省工商局各两桌,其它是市里部门。”
“那就让市里部门全撤出去!”
不大工夫,几个包房腾了出来,徐兆虎和墨彬上楼去请马超然,走到门口,听见马超然正在打电话,两人互相望了一眼,止住步子,耳朵却像长了翅膀似的,要飞进去。徐兆虎屏声静息,终于听得里面的声音,马超然好像在跟别人谈这次检查的事,对方一直在讲,马超然一直在嗯,末了,马超然说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徐兆虎有点扫兴,他还以为能听到什么要紧的话呢。
这天的饭吃得很压抑,餐厅倒是按马超然的要求,准备了四菜一汤,尽管这四菜比平时徐兆虎他们吃的一桌还要丰盛,都是一个大盘里面拼六个小盘,比叶明泉那边准备的也逊色不到哪里,但因为少了马超然的笑脸,饭菜的香味也就没了。马超然紧绷着脸,神情比半小时前还严肃,一桌的人谁都不敢讲话,都规规矩矩拿着筷子,马超然夹一筷子,他们轮流夹一筷子,马超然不夹,大家都不敢夹,就那么握着筷子,个个心事重重。
饭后,马超然一言不发地上了楼,墨彬犹豫了一会,也上了楼。省里来的同志一看情况不妙,全都做逃跑状。包厢里只剩徐兆虎和杨其亮时,两人长长出一口气,杨其亮说:“又不知哪儿开罪了,惊出我一身汗。”徐兆虎说:“估计不是我们开罪了他,可能另有原因。”
“但愿如此吧,这两天,我紧张得尿都撒不出来。”杨其亮像吐出一根鱼骨头一样吐出一句窝在心里的话。徐兆虎望一眼杨其亮,他虽没这么严重,但因费机心机安排好的晚上的活动又泡了汤,不免有些失落:“其亮啊,这份差事,不好干。”
马超然并不是给徐兆虎和杨其亮撒气,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他是怪墨彬。下午五点,也就是县级市检查完工作的时候,马超然突然接到省纪委一位副书记的电话,这位副书记在另一个组,带队的是省人大一位副主任。副书记简单跟马超然寒喧几句,道:“马书记,有个情况我得向您汇报一下,不知道您那边注意到了没有?”马超然问什么情况,纪委副书记如实说:“这次下来,各组都很注意,我们这边是一天三顿工作餐,截止今天还没让市县宴请过,我问了下,其他两个组,情况也一样。”
马超然甚为愕然,如此重要的信息,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车上取消了宴请,马超然还不放心,回到宾馆,将电话打给另一个组的副组长,那位副组长证实了这点,说他们那边也一样,带队的黄副省长一到市里便要求,第一不准搞接待,第二,晚上不能单独活动,第三,不容许市里以任何方式向检查组成员送礼品。马超然听完,顿感被人戏耍了一般,脑子里那根神经怎么也缓不过劲来,一定是提前有人约定了口径,只把他蒙在鼓里。
这事极大地刺激了马超然,吃饭的时候,他在不停地想一个问题,宋瀚林这样做,目的到底是什么,就算别人都清廉,他马超然大吃大喝,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啊。难道?马超然本能地将目光对到政研室新上任的主任余诗伦脸上,别人都是如覆薄冰,战战惊惊坐在那儿,独独余诗伦,照旧摆出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在埋头苦吃。马超然盯着余诗伦望了好长一会,突然明白,宋瀚林下一步,很可能要在大吃大喝上做文章了。
晚上九点,马超然还在想,怎么才能把叶明泉送的礼品退回去呢?下午这两个电话突然提醒他,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宋瀚林眼里,宋瀚林兴许就是要借这次机会,拿到他一些把柄。自己太轻率了,怎么能收下这件礼品呢?可一看见那玉山,他又露出难舍的表情,真是稀世珍宝啊,这样的东西,踏破铁鞋都觅不到,现在到了手,怎么能舍得再退回去?
难啊,忍痛割爱的事,做起来真要命。
正捧着玉山独自伤感,门摁响了,马超然慌忙将玉山藏在床头柜里,整整衣服,问:“谁啊?”
门外响来气壮山河的一声:“我是退休老干部王化忠,有事向马书记反映。”
一听是王化忠,马超然的脸黑下来,旋即,就又明亮,兴奋地应了一声:“是老领导啊,快请。”
门开了,门外站的,不只是王化忠,还有一女人,五十岁左右,挺干练,绿衣白裤,穿的也还得体,只是灯光下泛出施了薄粉的那张脸,让人看了不舒服。
不是每个女人都适合浓妆,尤其上了年纪的女人,尤其不属于妖冶的女人。
马超然不认识这个女人,但还是热情地邀他们进屋。
王化忠大大方方坐下,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马超然说:“不知道老领导要来,失敬失敬。目光几次扫向女人,意在探明她的身份。王化忠见状,介绍道:“这位是吉东市原财政局长江玥同志,她也是找书记反映情况来的。”一听江玥这个名字,马超然心里一动,脸上挂着笑说:“是江局长啊,早就听说过。”
江玥马上矜持地一笑:“马书记好,打扰马书记了。”
马超然说不打扰,王化忠说:“马书记就是下来体察民情的,江局长,你也大方点,现在不是扭捏的时候。”
江玥脸微微一红,看上去有点羞涩。五十岁的女人脸要是红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马超然突然感觉到,这女人好像是被王化忠胁迫来的。
两人坐定后,马超然问:“二位有什么情况要反映?”王化忠激动地说:“我们告状!”
马超然呵呵一笑,王化忠他以前接触不多,对这人也不太了解,但就凭他今天这态度,马超然心里就没有好感。不过他还是脸上堆笑说:“什么人惹老领导生气了,看把老领导激动的。”
“我要告前市委书记普天成,他在吉东一手遮天,干下了党纪国法不容的事。”王化忠抖着身子说。
“有这么严重?”马超然边给二位倒水,边笑眯眯地盯着王化忠。
“还有比这严重的事,他利用职权,把大型工程承包给没有资质的自家兄弟,结果造成重大工程事故,五名民工当场被塔吊砸死。事发后他不追究肇事者的责任,反倒拿国家的钱安抚遇难者家属,还指使苏润等人造假,他这是在犯罪!”
“不会吧,普秘书长哪来的弟弟,老领导一定是弄错了。”马超然故意道。
“我没有弄错,那个叫朱天彪的小包工头,就是普天成的弟弟,是他父亲跟别的女人生的。”
马超然表情微微一变:“老领导,这种话可乱讲不得,天成同志的父亲是老革命,老功臣。”
“老革命咋的,他儿子不是好货,马书记,不瞒你说,我跟国安同志刚从北京来,我们就是拼上这把老命,也要把普天成这个混进党内的腐败分子搞倒搞臭。”
搞倒搞臭四个字,让马超然心里不舒服,这话带有文革遗风。他没再接王化忠的话茬,将目光转向沙发上矜持地坐着的江玥身上:“江同志请喝茶。”
江玥马上欠欠身子,一双大眼睛扑闪了几下:“谢谢马书记。”
“江同志今天来,又有什么情况?”马超然问。
江玥本来红着的脸越发红了,看来,到领导面前告状,她还不适应,或者,她有什么压力。马超然发现,江玥的胸脯在微微起伏。
“我”江玥不知该怎么回答,目光求救似地望住五化忠。
“江局长,你也不用害怕,马书记这次下来,就是专门调查吉东的腐败的,你把自己的遭遇跟马书记说说。”
“这个”江玥垂下头,半天不语,她的脸由红转白,继而,又变了颜色。马超然还没看明白,江玥突然哭出了声,肩膀一抽一抽,身子也跟着抽动起来。
马超然这才明白,这个女人会演戏,她刚才是在迷惑他。马超然叹一声,冲王化忠说:“老领导误会了,我这次下来,重点是检查吉东的党风党纪,并不是专门来调查谁的。”
“这还不一样?党风党纪就是让普天成这些人败坏了的,你看看,他把一个好干部迫害成了啥样?江局长,哭不顶用,你应该把自己所受的迫害还有普天成在你身上干的那些勾当全讲出来。”
马超然突然就生出一股厌烦,说不清的一种感觉,很糟糕。这些年来,找他反映情况的人不少,告状的也很多,但没有哪个像王化忠这样,慢条斯理。他抓起电话,正准备打给墨彬,江玥忽然开了口。
等江玥说完,马超然就震惊了。
江玥说,她在财政局长位子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普天成,普天成跟她早就有私情,两人保持不正当关系已经有五年了。当时财政局小金库的钱,都是普天成拿走的,一部分给了他弟弟朱天彪,另一部分,给了一个叫金嫚的女人。
江玥还说,她在狱中怀的那个孩子,就是普天成的。普天成答应过她,让她先把事情扛起来,不论判几年,他都会想办法把她弄出来。有次普天成去监狱看望她,两人
这晚送走王化忠他们,已是凌晨一点,马超然无法入睡,如果江玥说的是真,那么,宋瀚林就是想保普天成,也保不了。就算江玥说谎,这些事也够有关部门调查一年半载的。马超然忽然有个想法,何不借此机会,先整整普天成?斗不过宋瀚林,难道还斗不过一个普天成?从普天成这里入手,说不定就能弄出宋瀚林什么事儿来。
是啊,顺藤摸瓜,指不定就能摸到一大瓜。
这个想法激动着他,也让他生出一种恐惧,但他实在不能拒绝开。他想起最后跟江玥和王化忠两人说的话:“天成同志现在是中央管的干部,如果他真有这些问题,也该中央去查,这样吧,我给你们提供一个地址,你们把情况如实反映到这里去。”
他给的地址是自己在北京的一个特殊关系,他在想,如果上面能从这个角度帮他一把,他在海东的位置,就有意想不到的变化了,可是,如何跟北京这个关系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讲出来呢?
有些事做得太明,不好,做得太暗,又达不到效果。纯粹放弃不做,又不是他马超然的性格。马超然从中央部委到海东,就是奔前程来的,他现在虽说是省委副书记,但离自己心中的目标还有一段距离。况且政治场时刻都有变数,今天你是副书记,明天你可能就什么也不是,像孙涛副书记,原本还雄心万丈,虎视眈眈盯着省委书记或省长的位子,一夜间,就成了正部级调研员。级别虽是上去了,但,谁都知道,那级别意味着什么。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声淅沥,滴滴打在马超然心上。马超然来到窗前,漆黑的夜晚像厚幕一样朝他压来,使他本来就阴沉着的心更加阴沉。后来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在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