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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像受到了惊吓似的扑通跪下来,那一个齐整,好像受过专门的训练一般。
萧离心里别扭,却也不得不一同跪下。众人高呼万岁,他却喊不出口。谎话可以讲,但像这种“万岁”似的谎话,说出来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
参拜已毕,朝臣站起身子,没一个敢把腰挺直的,除了萧离和厉王。他这才看清天启帝的样子,隆眉细目,方口阔鼻,观之不似人君,倒像是个三流的马匪。只有那一双狠厉的眼神,让人不自觉的有三分惧怕。
隔了许久,天启帝才说话:“这些日子太子监国,处理政务,很是有条理。朕身子差了,想让太子提前继位,众臣可有话讲?”
萧离心道:这就是句废话。
天启帝又说:“老三,你什么意思?”
厉王站出来:“父皇,以大哥的才干,治国安邦不在话下。早该为父皇解忧,好让父皇好好将养身子。我等必鞠躬尽瘁,若有不能立断之事,也可向父皇请教。”
天启帝脸上看不出一点波澜,又问:“老四,你什么意思?”
萧离站出来,说:“我想说的和三哥一样。”厉王瞥他一眼,心想:小泥鳅,滑的很。
天启帝说:“庸碌之人,先有家后有国。饱学之士,先有国后有家。可你们兄弟不同,之于你们,家即是国,国即是家。你们三兄弟,切莫阋于墙内。要彼此互助,以延国祚。众臣可还有话说?”
一个官员站出来,萧离看他站的位置,该是个尚书衔。宫门外认得他是礼部的。他说:“薛怀礼有奏。”
“讲吧!”
礼部尚书将宫门的事简要说明,然后说:“臣窃以为,尊卑贵贱乃天下纲常,不可乱废,凉王此举有失……”
不等他说下去,萧离就忍不住了:“薛大人的意思,是说王妃卑贱了?”
薛怀礼说:“下官不敢,凉王正妃乃老康王之女,身份尊贵,只是侧妃……”
“侧妃怎么了?”萧离说:“侧妃也是妃,你薛大人见了一样要行礼问安。就像在这宫中,你见了皇后要行礼,难道见了妃嫔就趾高气扬看不起。”
薛怀礼忙说:“王爷,不可类比的。”
“怎么不可类比,无非是大老婆小老婆的问题。”萧离说:“三哥,你说对吗?”
厉王说:“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吧。”
薛怀礼说:“下官不是非议侧妃尊卑,而是侧妃出身,不应该从正门而入。民间纳妾,青衣小轿,也是从侧门或者角门入府,何况是巍巍皇城。”
萧离说:“毛病。本王纳妾,管他之前什么出身,只要进了本王的门,上了本王的床,那便是和本王一样的尊贵。薛大人,这是在朝堂,若是在外面你如此非议人妻,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薛怀礼说:“下官……”
萧离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若是在民间,你这样说,轻则被痛殴一顿,遇见不要命的,那刀子捅你几刀也不足为怪。若是本王么?”
薛怀礼说:“若是王爷该当如何?
萧离说:“那就要看你有没有女儿,女儿是否成年,是否美貌。若是,本王就上门提亲,再娶一房妾。”
薛怀礼说:“下官不敢高攀。”
萧离喝道:“妈的,你也知道闺女嫁我为妾是高攀,现在竟还敢非议我的侧妃。”
薛怀礼语塞,他只不过是寻常客套一句而已。
天启帝说:“好了,朝堂之上论的是国家大事。”
萧离说:“我也这样觉得,可见这个礼部尚书,连自己站在这里该做些什么都不知道。怕是朝廷需对官员是否合职,要严加考核。”
“老四说的对。”太子也站了出来:“儿臣以为,吏部考核百官应成定例,选拔升迁以考计为主。而不是像眼下,升迁考核全由上官评定推荐。以此官推官荐的方法,下官为了升迁,就要阿附上官,长此下来,便成党系。”
天启帝沉思:“如你所说,我朝官吏已形成了党系么?”
太子不语,厉王却说:“父皇,大哥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是有这个趋向的,应加以防备,扼杀于萌芽。”
天启帝看向萧离:“老四,你久居凉州,地方之上当真是如此么?”
萧离心想:这是什么意思,是太子登基要大换血,还是凉王想借故安插自己的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太子说:“老四是一镇藩王,向来藩王属地的官吏任免,都是藩王推荐,吏部只是走个过场。”
一个官员站出来:“正是如此。”想必就是吏部主官了:“历来藩王属地的官员,吏部不敢不准。以凉州为例,除刑案学政外,其余衙门主官要么是康王故旧,要么就是洪氏族人。”
萧离心想:今天是不是落陷阱里了。又想:人家挖了坑等着你,即便你不跳,也会把你推下去。
太子又说:“藩镇官员,多不由吏部任免,吏部也无法查核官员是否当职。所以藩镇向来民怨较炽。民怨则归于朝廷,而不是藩王。一国之内,岂有二法。若治民,先治官。官员应统一考核,有能者居之,无能者去之。”
天启帝想了想:“老四,你怎么想。”
萧离笑一声:“朝堂大事,我没有想法。只是者有能与无能谁来界定。”
“当然是吏部?”吏部尚书说。
“那何为有能,何为无能呢?”萧离问。
吏部尚书说:“自然有一套办法,无外乎政绩德行。如是否为民做事,是否清廉明政……”
厉王笑道:“大人,这都是空话。政绩是可以做假的,清廉与否,要查了才知道。”
萧离心想:厉王是几个意思,究竟是支持太子,还是不反对呢?
太子说:“这个简单,以税赋为准。税赋多者,说明商贾,农耕,人口都在增加,此可显出政绩。”
厉王说:“如果税赋也造假呢?”
太子说:“所以,应先统一税赋,由户部独立设立衙门,派员监管收缴赋税,如此可保证无人造假。”
萧离心道:绕来绕去,这才是正点子。金奢狸还真是说对了,太子就是要借着税赋统一,慢慢将藩地的实权削弱。
这时天启帝咳咳两声:“诶,身体不行了,一会儿也坚持不住。朝会由太子主持,我已立诏,明日太子继位登基。”说着太监过来扶着他离开,众人纷纷跪下。
没走几步,天启帝回头说:“老四这些年长进了,见解颇为独到。老大继位,起先必然繁琐,你就先留在京中,帮你大哥些忙,自己也学点东西。”
众臣心里哗然,有的想:莫不是陛下有意下任帝位给凉王。更多人的想法是和萧离一样的:不许离京,形同软禁。天启帝又在咳嗽,咳得腰也直不起来。太子连忙上去搀扶。
厉王小声对萧离说:“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想象我的京畿大营,老大做事真够绝的。”
萧离也低声说:“也许不是他的意思。”
“老头子的意思,难不成想用最后一口气,给老大把路铺平。”
萧离说:“也未必,我听他咳嗽,声沉气足,身子比你都好。”
厉王眼睛一缩,也没说什么。太子返回来,说:“都起来吧,我们继续议。”
厉王说:“老大,这还有什么好议的。赋税统一我不反对,你得问老四。大家都知道的事儿,藩王属地的税赋,报给朝廷的只是个虚数,实数多少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前些年,老四带头,献了五成赋税给朝廷。眼下你搞这一套,就不是抢饭吃,这是要砸人家碗。”
太子看向萧离:“你也是这样想的?”
萧离说:“三哥说的有点过了,抢饭也行砸碗也罢,我是无所谓的,只要给留一口吃的就行。”
有个花白胡子的官员走过来,说:“王爷,统一赋税可是利国利民之大计……”
萧离说:“滚吧你,我们兄弟说话,差你这两声狗叫……”
这话说出来,许多官员想开口也不愿意了,那不成狗叫了么。都在想这凉州得是个多彪悍的地方,才几年时间,生生把一个皇子变成了这德行。
太子脸上少有的出现一丝不悦:“老四,我心里清楚,凉州家大人多,却也不比的其它藩王封地富裕。就算你同意了,哥哥自也不会让你吃亏,总能给你找补回来。”
萧离说:“那不用议了,老大你开口了,我就是今天不同意。明天你做了皇帝,一道圣旨我还能不同意。”
厉王嘿嘿两声:“老四,算你聪明,看得通透。不对,不能说通透,这叫识相。”
太子脸上的不悦更多一丝,对萧离说:“老四,天下藩王,你年纪最小,论封地也不算最大。但只有你是皇子亲王的身份,你若同意了,我别的那些小小藩王也能识得大体。我问过江都王和北海王的意见,他们的意思我清楚,只要你凉王松口,他们紧跟你后。”
萧离哦了一声:“这么说来,我同意了他们就同意。”
太子说:“是的。”
“如果我不同意呢?”萧离这句话,把个朝堂弄得顿时鸦雀无声,仿佛只有人的呼吸。
厉王轻碰一下萧离,很有深意的看他一眼。那意思是说:兄弟,嘴上耍耍就行了,可不能真的对着干呀。
太子忽地一笑,走到他身前,轻轻拍着他的手说:“家国天下,四弟应该是明白的。父皇方才还说,于我们兄弟三人,家即国,国即家。”
萧离想到金奢狸的嘱咐,于是也是一笑:“这个道理我明白,但这事儿,该摇头还是该点头,我可做不了主。我这个王爷只是个空心无权的,在凉州也就是吃好喝好玩好这三件事,家里内外大小事宜都是阿狸做主。这事儿得问她?”
太子笑说:“我问过了。”
“那她怎么说?”
“弟妹说需与你商议,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做主。”
萧离一听就猜到了。必是那一日,金奢狸,江都王与北海王一同参见太子。当时太子便说了这事儿,那两家推给金奢狸,金奢狸便又推在他身上。
“我呸——”萧离吐一口吐沫,差点没吐在太子的靴子上。萧离说:“她就没跟我说过这事儿,这小娘们儿,晚上看我怎么收拾她。”
厉王说:“得了吧兄弟,你家那位的名头,可比你响亮。谁不知道,你怕的跟什么似的,简直是男人的耻辱。”
“老三别岔开话头。”太子说:“我还等老四拿主意呢。”
厉王说:“老四,说话呀。老大等你开口呢。”
萧离闭着眼睛,背着双手,摇头晃脑的,好像正在斟酌。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可他反倒像是睡着了一样,半天了,嘴巴也没动一下。
太子轻笑一声,说:“老四,说话。”
萧离睁开眼,好像刚睡醒的样子。他说:“实在难以定夺呀。不如这样,明日你就成了皇帝,直接下一道旨意。你放心,只要你下旨,我这个做兄弟的必定奉行。”
众人心道:这就是句废话,明日之后太子就是皇帝,他的旨意谁敢违背。
太子脸上显现出很明显的不悦。
厉王皱眉说:“老四,三哥可是真看不清楚你了。你觉得自己的翅膀是能有多硬呀?”
萧离说:“三哥是没见过草原雪山的鹰,翅膀硬是飞不得远也飞不得高的。要够大才行,凭借风势,飞的又高又远。兄弟的翅膀不大,水击三千里,无论凉州城还是圣京,都困不住小弟。”
太子的脸好像突然垂下来一般,说道:“诸位大人,今天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众臣纷纷退去,路上还谈论萧离这句话:就这一句话,一只脚就已经踏上了断头台。
三个兄弟还没走,他们要等到晚间夜宴。偌大的朝堂之上,只剩下他们三人。太子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太监,和大殿之外值守羽林卫。
太子说:“老三老四,现在这大殿之上只有我们三人。我们兄弟之间,就都敞开了说吧。不要绕来绕去,含含糊糊。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厉王说:“你明天就要登基称帝了,今时今日,你还想听到真话?”
太子说:“你以为……”
萧离伸手阻住他,大声说:“岳恒兄,你若执意要听,那我们只好什么也不说了。”他微感天地之气波动,这波动似有似无。不是他修的功夫特殊,根本无法察觉。不用猜,这般高手宫里不多,应该就是先前见到的殿前将军岳恒。
薛恒俯身在房顶,听到这话心中惊讶不已,凉王远比他想象的要高明的多。既然被发现了,也无颜继续待着。身形一晃,消失无踪。
萧离抿嘴一笑:“想说什么说什么吧,岳恒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