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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书说到真一在无锡和三郎分手后,继续乘车到丹阳,当天赶到郭家村,向郭振山汇报上海发生的一切。
郭振山想不到,自己最担心的事,还真就发生了,钱,真被偷了。但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反过来还安慰真一。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责怪埋怨,只会更糟,唯一的解决办法,当然是继续筹钱。
郭振山说道: “能把克伦威先生那一头的事情办妥,就是解决一半问题了。钱的事,不是问题,你先去亲亲那里报个平安吧,不要说钱的事。”
当天夜里,郭振山和郭夫人说起这件事,郭夫人立即紧张起来,把郭振山好一顿埋怨。这一笔巨款,一般人家十辈子也挣不到,三郎半途回宜兴去,肯定是筹钱去了。一时又哪能凑齐?万一这孩子一时想不开,岂不是……。
郭夫人不敢说下去,更不敢说不吉利的话。
郭振山听夫人这么一说,顿时跌足懊恼,自责不已,他们可不知道,三郎着急回宜兴去,是去解决龙梅的。
第二天早上,郭振山即把真一叫到书房,如此这般的,好一顿吩咐。
等真一出书房门,楼下亲亲的贴身丫环春花,已在楼下伸脖子观望,早等候着呢!如果真一再迟些出来,怕是脖子要伸成了长颈鹿。
真一随着来到三进院,春花把真一引到客厅,坐下,奉茶。亲亲又让春花从房里拎出个皮箱,递给真一。
说道: “真一叔,听娘说,你马上要回宜兴,三郎第一次做生意,少不了用钱。俗话说: 穷家富路,何况做生意?多备些钱,总是好的。三郎事情多,用钱多,这些先带去,即使用不着,压箱底也是定心丸。”
真一道: “小姐,先放着,我还有事,明天走的时候我来取。”
亲亲问: “这里的事情,钱爷爷安排不过来吗?”
真一道: “不是,是吴叔叔和谢叔叔,他俩个怕是一下照顾不来,克伦威先生要的货物,有几宗很金贵的,我必须协助。”
真一又说了一会儿话,临走时,亲亲还不忘关照: “真一叔叔,到了宜兴告诉三郎,生意慢慢做,啥事莫着急。”
真一这是彻底感动了,亲亲越是这样替自己遮掩,他越是受不了,说道: “小姐,都怨我,钱丢了,都是我的错。”
说着时,流下了他今生第一次的英雄泪。
亲亲道: “又不是你的错,我家也不缺钱,意外的事情你不应该硬负责任的……”
真一把郭振山的差事办好后,再也顾不上一刻等待,下午就步行回宜兴,准备连夜而行。他自恃体力好,走捷径,直奔儒林镇。
到达儒林镇时,已是日斜西山,肚子早已饿得叽里咕噜唱山歌。真一边走边看,儒林镇也就一条小街,在街口的三岔路口处,是家客栈饭铺,门前摆着一溜长条桌,桌边坐着不少食客,有的浅斟慢吃,有的幺五喝六,边上还有卖零食杂货的,这是纯粹的乡下买卖。
真一心急赶路,打算买些干粮边走边吃。老板双手一摊,无奈说道: “只有粥饭,没有干粮。”
真一不想等,要了五碗干饭,就着萝卜干,狼吞虎咽吃完,抹嘴付钱,起身便走。
刚起身,就被一人拉住,只听那人说道: “老板,看你像是着急赶路的,为什么不雇条毛驴替脚呢?既快又省力,价钱也不贵。”
真一回头,见是二个三十余岁的汉子,黢黑的皮肤,细细的眼睛,一头枯黄的乱发,下巴上稀疏的胡须,也是焦黄的,刀条脸上,尖勾勾的鼻子,长得象西洋人似的。其长相模样,二人像似兄弟,一看就是猥琐油滑之辈。
兄弟俩一人牵着一头驴,齐齐的看着真一。真一心急赶路,也是艺高人胆大,谅这般宵小光棍,在自己面前无法兴妖作怪。说定了二块大洋替脚钱,他们留下一个兄弟在儒林镇等着,真一和其中一个骑上二只驴子,往宜兴方向急赶。
二人骑着毛驴上路,真一通过攀谈得知,这兄弟俩姓苟,陪同而行的,是哥哥大苟。留在镇上等待的,是弟弟小苟。
这大苟谈锋很健,东西南北的趣闻轶事,张嘴就来,一路边走边说,倒也不觉得路长心焦。
只是令人恼火的是,上路进了宜兴县境之后,这大苟便拉起肚子来,状极痛苦。虽是雇的毛驴骑着,速度等于步行。
真一有心埋怨,可是看到大苟一脸的歉疚,也只能作罢,反而在心里自我安慰: 最快的速度到蜀山茶馆,也是半夜里,现在既然是这个情况,急也没用,慢些就慢些,天亮前能到就行,一样不碍事的。真一心里同时还存了另一种想法,即便这大苟是个宵小截道的,谅他在自己面前,是妖也作不了怪。
而令真一没有想到的是,这大苟小苟兄弟俩,干的营生,还真是截道打闷棍的强盗勾当。赶驴载客,不过是他俩的幌子,常年活动在丹阳金坛溧阳宜兴常州一带。
今天这兄弟俩在儒林镇,见真一行色匆匆,手中一只沉甸甸的皮箱,入眼便知是有大宗钱财,虽然真一长得凶恶骠悍,但架不住财帛迷人心,兄弟俩一阵密谋,终于定下计策,由大苟陪同上路,伺机下手。
这大苟和真一赶到宜兴,在一个叫新街村的地方,跨上宁杭公路,此时已是夜里十点多。从这里到蜀山茶馆,还有三十里路,毛驴一个多小时即可赶到,可偏又赶上日军过兵。
真一和大苟急忙跑下公路,在荒草里躲避隐藏,等了个把钟头,公路上终于安静,这才重新上路。
继续急赶,到川埠村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从这里向西,是静乐寺和张渚镇方向,向东六七里,便是蜀山茶馆了。
真一道: “大苟兄弟,辛苦你了,再有六七里路,我就到地头了,”
大苟听真一这么说,向前走到十字路口时,便爬下驴背,往公路边一坐,“哎哟哟”的喊累。
说道: “真是累死我了,挣你老板二块洋钱,骨头都累散架了,歇口气,歇口气,实在不行了。”
大苟也不管真一同不同意,在公路边靠着树干歇息。真一无奈,也只能跨下驴背,在一旁席地而坐。大苟解开背上的包袱,掏出发糕开始吃了起来,一块吃完,又掏一块继续,嘴里还说: “哎哟,饿煞人了,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大苟边说边吃,一边又掏出一块,递给真一说道: “老板,吃吧!尝尝,尝尝,不算你的钱。”
真一也确实饿了,儒林镇吃的几碗饭,早没了。见大苟递过来发糕,虽嫌他脏,但同行一路,不接,就太没人情。真一接过,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起来。
发糕,是江南特产,由糯米粉和粳米粉拌合,再放入适量白糖,用模子稍稍压合而成。讲究的,可放入红枣,撒上红丝绿丝,或者芝麻等等材料。
真一以前也吃过发糕,很好吃。这会儿一块发糕没吃完,人就慢慢软倒在了草地上。等了一会儿,大苟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说道: “咦?怎么了?老板你是不舒服了吗?”
大苟嘴上说着,手上轻推真一,每推一下,嘴上便叫一声“老板”,手越推越重,声音越叫越高。直到最后用力推搡真一,真一又哪里还能答应?早软成一摊肉泥。
大苟这才终于忍不住欢呼: “哎哟老板,真是对不住哟!要不是你的皮箱害人,我大苟也不会陪你吃一夜的苦,现在轮到你吃点苦头,这叫买卖公平,哪个什么无欺。”
大苟说着时,紧急忙慌的打开皮箱,又是欢呼: “老子这是做梦吗?奶奶的,爹爹哎!我的不孝祖宗呦!老子怎会这么发达呢?”
大苟抓牢皮箱胡言乱语,狂喜得发癫。
也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大苟忙着向祖宗们倾诉衷肠。不料这一切,早被土窑墩顶上的张希北,尽收眼底。
真一和大苟来到岔路口时,张希北就看到了铮亮的大光头,再配上那独一无二的高大身板,张希北估计是真二,心中还想: 这深更半夜的,真二叔夜里刚回来,不在野猪坳,在这儿搞什么名堂?难道是跟踪鬼子?军人在非常时期的警惕,让张希北隐蔽着看个究竟。
接下来,就只听到大苟一人在说话,始终听不到真二说话,开始时,还听不清,只是好奇的静观。等到大苟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嘴巴里喊奶奶,喊爹爹,喊祖宗。张希北确定,真二是碰上了独脚强盗,中了暗算了,心里还感叹: 真是隔行如隔山,真二叔不是一般的武功高强,江湖经验更是老辣,怎就无声无息被人干倒了呢?莫非真是应了古语,阴沟里翻船?张希北想归想,手脚却不敢稍慢,悄悄爬下土窑,掩到大苟身后,又看了一会,确认是强盗做案,看到大苟掏出了短刀,这才一脚将大苟踹翻在地。
狂喜中的大苟,本待一刀结果了真一的性命,拿上钱财溜之呼也,那曾想变故顿生腋肘,被冷不丁一脚踢翻,蒙懵抬头时,黑洞洞的一个枪口,正直指自己的顶门。
真是强盗碰上贼爷爷,大苟刚才还在呼唤祖宗,祖宗真来了。
张希北俯身细看,正是真二(或者是真一),躺地上昏迷不醒,静乐寺离这儿近,慧明和尚也懂医术,赶紧送去。
再说三郎因为避开周雅芳,连夜进山,听慧明和尚说了第一次的谈判经过后,笑道: “干爹,听你这么说,应该是事成了的,放心吧,咱们等张大哥回来了再说。”
慧明和尚微微而笑,说道: “三郎,你做事不能主次不分。打县城是多大的事?咱们全部心思扑在上面都不够用,张希北由我来等,你快回茶馆去,万一你大师兄宜兴有情报来,也好第一时间有个处置。”
慧明和尚说得很有道理,三郎不得不从,只能不情不愿的回茶馆。
回到茶馆,黄老四和周不二正聊得投机,见三郎回来,黄老四埋怨道: “三郎,你周伯伯和雅芳姐十多年不见,你怎就好意思把人扔在茶馆?快去客栈和你雅芳姐说一声,晚饭在钱老板店里吃。”
黄老四说的晚饭,应该是接风洗尘了。三郎和周不二招呼一声,转身去隔壁,见汤有水在一边向自己挤眉弄眼,便走了过去。
汤有水悄声说道: “三郎,你大师兄刚刚回来,他让我告诉你,城里情况搞得差不多了,让你回来后,立即去宜兴,还说军情紧急。”
三郎问道: “我大师兄他人呢?”
“又去城里了!” 汤有水回答道,接着又说: “三郎,你大师兄还说,城里鬼子太多,恐怕不好下手,让你把胡雷刚带城里去。”三郎道: “一个县城,三四百个鬼子在里面,当然多了,他妈妈的,仗还没打,就先怯阵,知道了,你在这儿先等会。”
三郎上客栈二楼,敲响周雅芳的房门,开了门,周雅芳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冷冰冰面孔。三郎说道: “雅芳姐,晚饭黄爷爷为你接风洗尘,我因为要抓紧办货,得连夜赶去丹阳。”
周雅芳深深刮了三郎一眼,说: “找借口也不肯动脑筋。”
三郎仿佛是被她看穿了五脏六腑,僵立当场,不知怎么回答。
周雅芳不带一丝人气的又说道: “还不快去?不是很要紧吗?你的有水兄弟还等着呢!”
这贼婆有顺风耳千里眼?三郎好像是见了鬼,咧嘴干笑二声,说声“我走啦”,慌张下楼。
汤有水问: “三郎怎么啦?”
三郎道: “我见到鬼了。”
重新见到周不二,三郎道: “周伯伯,我大师兄来信说,往上海办的货,有点小差错,必须立即去处置一下。”
周不二当然是催着三郎赶紧办去,黄老四又埋怨三郎做事不牢靠,三郎一面唯唯诺诺告罪,一面领着汤有水落荒而去。
三郎和汤有水往静乐寺去,汤有水问: “怎么了三郎?是不是宜兴城里出事了?”
三郎道: “我那个狗屁雅芳姐贼婆,不是人,往后离她远点,整个一个浑身冒寒气的白骨精。”
慧明和尚见三郎去而复返,一点也不奇怪,备下酒菜,和三郎细品浅酌。话题当然就离不开周不二父女了,三郎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周雅芳发怵。
老和尚呵呵笑道: “你个小赤佬从小到大,你怕过那个了?也只有这个小雅芳。等这次事情过了,真要去和老贼好好攀谈攀谈,十多年了,旧情难忘啊!”
慧明和尚口中的老贼,当然指周不二了,三郎听着好笑,问: “干爹,那个周伯伯,倒底怎样一个人啊?偷东西真那么厉害吗?”
老和尚笑道: “你的机灵劲又来了。他不厉害,给你的二百斤金条,是大风刮来的?嘿嘿,你算是因祸得福了。那个老贼的本事,这世上,谁都不知道他有多大,嘴紧呢!当年你爹也仅知道他叫周不二,其他一概不知。过了几年后,偶尔听到“偷神”名叫周不二,才知道是自己当年失之交臂的。”
二人边吃边谈,九点多,真二和夏应民回来了,述说谈判成功,五个医官,晏子风也答应给了。三郎很得意,心里高兴,又让弄些下酒菜来。
真二道: “少爷,张希北去茶馆找你汇报去了,要不要我去叫回来!”
三郎笑道: “事情敲定了就不用着急,现在万事俱备,就差城里的情报,天亮了我进城。”
四个人吃吃喝喝,互相之间大吹法螺,也不觉得夜色已深。
“嘭嘭嘭”,突然间,庙门被打得震天的山响。
“慧明法师,慧明法师快开门!”张希北的大嗓门在吼,吼声在寂静的深山里,响得炸雷一般。
夏应民一蹦而起,一面去开门,一面说: “难道事情又有变化?”
门开处,清冷的月光下,真一横卧驴背上,昏迷不醒。张希北一手牵着个人,被牵着的人手里,又牵着一头驴。
张希北道: “快进去再说,真一叔着了宵小的道。”
慧明和尚用板蓝根和杜鹃根,煨成汤,替真一喂下。说道: “蒙汗药我这配方的解药,最灵光了。茶馆里唐先生老是说,什么凉水一泼,人就醒了,放他的清秋屁。”
稍停,真一悠悠醒转,还稀里糊涂愣怔发傻。
三郎问: “真一叔,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真一挤挤眼,揉揉脸,又使劲甩头,答道: “是啊,我回来了,怎么这般光景?”
慧明和尚又端盆凉水来,让真一洗脸,说道: “真一叔叔,你这是吃了暗亏了。冤家在那儿,你是苦主,说说吧!”
慧明和尚说着手一指,真一看到大苟,顿时完全清醒明白,狠狠朝地上吐口苦痰,这才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一遍。
张希北又把大苟的小攮子,用力插在桌面上,说了一遍今夜的经过,如此双方就对上榫卯了。
真一道: “张兄,谢过了。这狗贼,老子打第一眼瞧见,就觉路数不对,只为快点赶路,一路轻松点。他妈妈的千防万防,还是着了算计。”
众人想笑也不敢。三郎笑得阴阳怪气,一把抓紧大苟的一头黄毛,阴笑说道: “老子从小到大,一直听着蒙汗药的故事长大的,也配你这等货色使用?”
三郎一脸阴笑,悠悠说着,突然下辣手,正反巴掌打得“啪啪”连声,阴笑的脸皮,也突变恶毒狰狞。
在场众人都不了解三郎的心情。三郎心里这是怜惜真一,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更有一种莫名悲愤……。真一叔虽是纠纠武夫,相貌丑恶,但他的忠诚,他的忠厚,他对郭府的赤胆忠心,对亲亲的铁汉柔肠,这世界上,能有几人可比?
三郎把大苟打了几十嘴巴,窜到桌子边,拿上小攮子就要下毒手,被真一夺下,微一用劲,将它折为二断,问道: “大苟,你谋财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害我性命?”
这大苟干的虽是强盗行径,骨子里却是蟊贼的胆量,经不得场面的。刚被三郎打得反应不过来,这会儿见真一拗断匕首,顿时吓瘫在地上,呼天抢地的鬼叫喊救命。奈何脖子上套了根麻绳,被张希北牵着,此刻又拎了起来,那嗓门,就象被掐了脖子的公鸡,“咔咔咳咳”的再也出声不得。
三郎道: “真一叔,你来审。”
真一道: “这种下三烂,我懒得理会。”
大苟求生无门,哀求道: “各位好汉,各位英雄,我若说了,只求饶了我狗命,否则打死也不说。”
真二站起,突然一脚跺下,踩断了大苟的脚板,说道: “狗贼,不说试试!”
大苟杀猪般嚎叫,真二又说: “你再叫试试!”
大苟忍痛哼哼,一张刀条脸上,汗如雨下,一头黄毛也被汗水湿透了。
哼哼道: “我说,但我说了,只求各位英雄好汉,看在太君的面子上,饶我狗命,或许我还能带着各位英雄好汉,一起升官发财。”
攻县城夺军火的大战在即,书写到此却又蹦出个毫不相干的剪径毛贼,好像离题废话了,君却不知,正是因为毛贼的意外闯入,才使得攻城抢夺军火,有了意外助力。
而且,这是真一的第二次翻船,第一次在太湖中,遭了水家寨的暗算落水被擒,最后皆大欢喜的结局,还勉强说得过去。但这一次中了蟊贼的蒙汗药,当真是阴沟里翻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