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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翔一肚子的忐忐忑忑,正要走出迎宾楼大门,两个光头恶汉,正巧闯进门来,如金刚一般,往左右一分,硬把张伯翔挤到一边。
张伯翔顿时要发作,抬头一看,两个丑恶大汉,居然还长得一模一样,浑身还弥漫着煞气。张伯翔顿生畏惧之心,哪里还敢发作?只能避在一旁。
这两个光头恶汉,不用说就是真一和真二。
三郎随后走进门来,身后紧跟着龙梅。三郎进门便看见了张伯翔,细一看还真是的,只是两边腮帮子被打肿,略有走形而已。心道: 他妈的,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见了就开心讨喜,有人替老子出头打嘴巴,好兆头。
三郎笑道: “张老板,还认识我吗?,我是丁蜀镇江上洲的儿子,江三郎,还记得吗?”
张伯翔已多年不见三郎了,经三郎提醒,这才猛然醒神,细一看,还真是的,心中暗叫一声苦,流年不利,今天是运撞华盖了。刚刚前脚走了个霸王,后脚又撞上了债主,自己还是这样一副嘴脸,丢大脸了。立即堆上笑脸说道: “呦,真是江少爷,猛一看,认不出来了,来无锡办事?”
三郎道: “是的张老板,来买家具,顺便咱们两家的陈年旧账对一下,想不到这么有缘,太巧了,改天我去府上拜访。”
三郎的话,张伯翔最听得顺耳的,就是“改天”二字,连说“好好好”,“改天见”,急冲冲溜之乎也。
三郎一行四个人住下,稍事休息后,便上街转悠。那里鬼子多,便往那里钻。如果认为重要的地块,更要慢慢走,细细看。初夏的暖阳下,让人懒洋洋的倦怠,真一真二铁塔样的身板,配上两颗一模一式溜光铮亮的头脸,就成了无锡城中醒目提神的风景。即便是东洋兵见了,也不得不在鄙夷的目光之中,流露出敬畏的自卑。
此时无锡城的商业,已被日军和日本侨民垄断。去年八一三上海抗战打响后,日军就开始对苏州,无锡等重要城镇,开始有目标有目的的空袭。可以被日军利用的,留下。有利于抗日抗战的,炸毁。轰炸目标除了部分是航空侦察,绝大部分是日本派遣特务侦察绘制的地图,而这个过程,早在三零年左右就开始了。其中一部分是日本“义务间谍”,即是平民性质的日侨。日本如此蓄谋已久,军民齐上阵,其目的就是可资他们自己战后的利用。(真实历史: 日本军民举国拥护所谓的圣战,自觉反战的,万中无一。)
比如,复兴路上的唐兴海公馆,成了日军宪兵司令部驻地。新开河的华绎之公馆,成了日军保安司令部驻地,等等。这是对日军有用的,通通没炸。
而日军对无锡的工商业,则是毫不留情的摧毁破坏和抢掠。民国时期的无锡民族工业,是全国的龙头。而无锡的龙头,则是荣氏家族企业。日军龌龊,荣氏家族企业是他们的志在必得,荣氏旗下的申新三厂(江苏省最大的棉纺织厂),日军强占后,先后数次意欲强行合作,均被荣氏拒绝,日军见合作无望,便点上一把火,烧为平地。日本人自己得不到的就毁灭,这是他们侵略中国的常态,其心可殊。
无锡城北门(控江门)城内的塘街(中山路),是最繁华的商业街区,日军无数次的轰炸,就避开了这里,保留下来。日军占领后,日侨蜂拥而至,开设了各种各样的商店,商行,洋行,以及各种公司和各种机构。
三郎买家具,塘街是不二选择的必逛之地。
三郎先替龙梅买了些花布,脂粉之类的女孩用品,最后选中一家叫“东兴商社”的家具商行,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生意没谈拢。
那是因为中国百姓在日本人眼里,就是劣等的贱民。普通的日本侨民,哪怕自己在家是一个种田捕鱼扛苦力的,只要一来中国,立马就自感升级成了上等人。但他们骨子里天生的卑微,在三郎面前,又会不自觉的作祟,自己铅刀驽马,对三郎又欲谄欲欺,最后落得只能掇臀捧屁的奉迎恭送,那种掩不住的小户人家的装腔作势,让三郎看了都觉可怜。
四个人一路逛到复兴路时,三郎似乎失去了耐心,说道: “真二叔,龙梅,你俩人负责买家具,我不耐烦讨价还价。龙梅你是上海大码头走出来的,比我时髦,你负责我放心,真二叔做你保镖。”
龙梅不敢答应,生怕办不好被埋怨,拼命推辞。三郎坏笑,说道: ,“谁让你硬要跟来的?你要自讨苦吃,本少爷从善如流依了你,办不好打屁股,真二叔,好好护驾。”
和真二龙梅分手后,真一问道: “少爷,咱俩哪里去?”
三郎道: “咱和水老五是约定明天见,现在勃公岛去。”
三郎这么一说,真一立即明白了这大少爷的心思,还是惦记着张希北的吃亏,要找鬼子去报仇。
说道: “少爷,不在城里打了吗?”
三郎笑道: “城里城外随便,谁说一定非在城里打了?张希北的仇,是不是该优先啊?”
真一不再多话,雇了黄包车,两人出西门,过梅园,再向南,远远的勃公岛在望。
勃公岛的湖湾码头上,岸埠边,泊停了一片鬼子汽艇,二十余只。湖湾上方百十米处的山湾脚下,一溜的鬼子兵营。
黄包车又拉了一段路,三郎说道: “师傅,停,我们到了。”
按照张希北的描述,勃公岛的东北端有勃公桥和陆地通连,三郎和真一决定从桥上进去。
桥头上的鬼子哨兵,嘴里叼着香烟,抖着腿,斜眼观察着三郎和真一,典型的日本二流子。
三郎十分诧异,难道这里的鬼子变种了?笑道: “真一叔,这个吊儿郎当的鬼子,如果被他的长官看到,起码要挨二记精神棒,五天下不了床。”
三郎的话,被旁边的中国特务听到了,如同小狗闻到宝塔屎,立即拦了过来,喝问道: “做啥的?胆敢诽谤太君,良民证,路条!”
三郎料不到这家伙穿身鬼子制服,竟是中国人,暗责自己大意麻痹了,立即摸出二块大洋,赔笑道: “您应该是翻译官先生吧?失礼失礼。”三郎边说边把大洋悄悄塞进他手中。
真一戴了顶阿福帽遮掩光头,但一脸的麻坑,还是掩不住他的凶恶,那特务见真一在皮包里掏摸,忙退一步准备拔枪,奈何手里捏着大洋。
真一道: “吓成这样做啥?我是掏证件,又不是掏刀子。”
三郎也赶紧套近乎: “翻译官先生,别误会,其实咱们是自己人,宪兵队的长谷司令官,和我是老朋友呢!”
那特务似信非信,此时真一也把证件掏出来了,特务接过证件翻来覆去细看,没毛病。一边递还证件一边说: “听你俩刚才说话,好像对太君的规矩很熟悉嘛,做啥个行当的?”
“保镖”,真一回答着,头也不抬,专注的往皮包里放证件。那特务见皮包里有香烟,伸手拿了一包,讪笑道: “老刀牌,好烟。”
三郎笑道: “做生意的,烟不能少了,我们这次来无锡买东西,顺便这儿来看看祖坟。”
那特务得了香烟和大洋,态度立变,也不找茬了,好心警告道: “岛上不能随便去白相(玩),上个月打仗死了不少太君,正找人出气呢,你俩别去触这个霉头,白送了老命就太冤了。”
三郎笑道: “不妨事,我俩是规矩人,太君也是讲道理的嘛!”
那特务嘴一撇,很不以为然,轻声道: “岗亭门口的那位大仙,东洋长官见了他都头疼,你们先去和他说说道理。”
三郎呵呵一笑,向桥头走去,到近前,那日军哨兵用食指一勾,说道: “多口唉依哭喏卡,太白古,一嘎那哈亚库。”
三郎一听,这个家伙要勒索香烟,还要快点拿给他。心道: 就怕你不开这口。伸手往真一的皮包里掏摸香烟,递给他,说道: “辛苦了,请收下我的敬意。”
日军哨兵想不到三郎懂日语,大喜。问道: “你会日语?很好,朋友大大的,你们上岛干什么?”
三郎道: “我祖宗的坟,就在前面山上,多年没来了,这次无锡来买东西,去看看祭奠一下。”
哨兵道: “这里刚刚发生袭击事件,盘查很严的,你们要小心。” 哨兵说完,那腿就使劲抖得更得瑟。连带肩头都跟着扭动。
三郎笑道: “我们都是正经良民,不做冒犯皇军的事情,谢谢关照。”
这勃公桥算是过了,三郎和真一向西慢慢走着,谁知过了不超十分钟,那日军哨兵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三郎悄声道: “这大仙铁定是来敲竹杠的。“
那哨兵说,这勃公岛轻易不能乱走,如果不想招惹麻烦,他可以陪同,条件是再给两包香烟。果然是来敲竹杠的,也罢,能碰上这样的异类鬼子,也算是日军部队品种齐全了。
三郎爽快的又给他两包,三人大摇大摆的边走边说起来。
原来,这个吊儿郎当士兵叫安倍晋三,三郎被鬼子追杀时,杀死的日本狼狗,也叫安倍,心里不由好笑。
这个安倍晋三的家族,在日本国也算是有钱有势的。日本发动对中国的战争,在裕仁天皇的振臂一呼之下,全日本几乎百分百的臣民,一致热烈拥护,称为圣战。那一个对这场圣战不积极支持的,百分百的没活路,必遭群起而攻之。
这个安倍家族,既怕死了儿子,又怕担上破坏圣战的罪名,千方百计通过各种关系,最后和无锡日军保安司令山本大树搭上了关系,把安倍晋三弄到了这后方守备部队里。
安倍晋三本在司令部里挂了个虚职,混几年便回日本,这是计划中的安排。奈何这个安倍晋三,实在是个纨绔子弟,死性难改,藐视长官,军纪败坏,还喜欢小偷小摸。
司令部里到处是秘密,钱财更多,把一个小偷放在其中,就如酒桌上趴着一只老鼠,搞得人人恶心自危,谁都提心吊胆。他就成了祸害,司令部待不下去了,便被发配到勃公桥来站岗。这站岗也是个美差,每天二次值岗,每次二小时,总共站四个小时,一天便算混过去了。
但安倍晋三仗着家族和山本司令做靠山,在勃公岛上是大错没有,小错不断,如果真用军纪丈量他的尺寸,那根精神注入棒,就他一人包圆了。
安倍晋三把什么也不放在眼里,什么都敢做,都敢说,对三郎毫不避讳。三郎本就是来踩点侦察的,有了这个宝贝大仙陪着,很快摸清了这里的大概情况: ……自从被张希北袭击后,日军增加了一个中队的守备,明哨暗哨流动哨,…………。
安倍晋三一路介绍,指点,走到哪里说到哪里,看到什么介绍什么。三郎很怀疑,安倍晋三除了吊儿郎当,是不是还有神经病,或者,是个反日抗日分子?
活见鬼的一个鬼子奇葩!
该看的都看了,该了解的,安倍晋三也都现场讲解了。三郎在山上随便找个荒坟,拉着真一正儿八经的磕了几个头,这才算是大功告成,然后功成身退。两人告别安倍晋三,出勃公桥,施施然向梅园方向而去。
三郎和真一回到迎宾楼时,真二和龙梅早回来了,所有的家具,还是在“东兴商社”买的,价格便宜了二成。龙梅羞答答的很有成就感,又不好意思向三郎炫耀。
三郎心里高兴,问道: “龙梅,那个商社里的日本人,他们怎么样啊?”
龙梅反问: “什么怎么样啊?”
三郎道: “你对他们是什么感觉?就是东兴商社的日本商人。”
“不知道,没感觉。”龙梅回答得挺爽快。
三郎道: “我的感觉就一句话,发了财的破落户,他妈的小日本,穷人发财,等于受罪。”
吃好晚饭,四个人出去看夜景。城中公园最热闹,电影院在放电影,看电影的全是日本人,扶老携幼,一个个兴高采烈。三郎一问,不让中国人看,龙梅的意思很想看,仗着会日语,居然弄到了四张票。
可电影看完,却是让人十分憋屈。这是场纪录片,说的是庆祝日军占领南京,英勇善战的帝国勇士,团结忠诚的皇国臣民,日本国到处都在欢庆游行。那种举国拥护侵华战争,热烈疯狂场景,让三郎心中难受得刺痛。
怪不得日本人说侵华战争是圣战,原来日本国内真的是万众一心,把能够参加侵华战争,支持侵华战争,为侵华战争而献身,看成是无尚的荣耀。
日本国内受人敬颂的最好德行,就是为圣战奉献所有。
电影散场,日本观众们大喊着万岁,老人小孩一齐喊。个个喜气洋洋,互相问好,庆祝,那种胜利者的骄傲与兴奋,让三郎心里直骂娘,不过,自己也知道骂的毫无效用,等于是屁话。
骂完了心里反而发狠: 狗狂挨杀,人狂挨打,且让你小东洋先狂着,本少爷有的是手段。三郎愤怒!
回到迎宾楼,真一终于忍耐不住,嚷嚷着: “老子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什么狗屁电影,咱们还都蒙鼓里呢,原以为鬼子在咱们这儿杀人放火,恶事做绝,日本国百姓是善良的,会反对,少爷你看,电影里走不动道的老头老太太,都为上前线的士兵送行,缝千人针布条子,开心得老脸开花,刚会走路的小王八蛋,就接受军训了,呀呀呀的,这是什么混蛋国家!”
真二嘴里蹦出一句: “光说不练假把式。”
真一见真二躺在那里四脚朝天,双眼空洞洞的看着天花板,说道: “别练不练的了,少爷的茶还没泡呢,洗脚水也没提,别躺尸。”
真二翻身爬起来,“嗵嗵嗵”出门,“嘭嘭嘭”敲龙梅的房门,嘴里大吼: “叫你跟来是伺候少爷的,他妈的你倒做起娇小姐来了。”
真二的嗓门大得像疯汉发癫,把整个饭店都惊了,有不识相的房客开门探头抗议: “大晚上的,嚎什么……”,后面便没了声音,是真二把人家吓着了。
龙梅来到三郎的房间,满脸绯红。
三郎笑道: “睡去,真二叔他们喝多酒发癫。”
“就是酒没喝够”,真一说完,“嗵嗵嗵”的开门下楼去了。而龙梅还是被三郎赶回自己房间,她不回也不行,因为三郎作势要推她,吓得她一溜烟逃了。真二见龙梅慌慌的逃去,很奇怪。
三郎笑道: “别傻看了,这小妖精见了老子的手就怕,过来看我画的图。”
真二忙凑到桌子边,原来画的是勃公岛鬼子码头,二条山梁,南北走向的高,东西走向的低,呈丁字形环抱码头。图上的小路,大路,山头,兵营,码头上的汽艇,油库,明暗哨位,以及游动哨的巡逻路线,全部标得一清二楚。
真二指着一个数字问: “少爷,这个数是什么意思?”
三郎道: “一百二十个鬼子”。
真二答道: “这下更清楚了,少爷,真下定决心干了?”
三郎道: “他妈妈的,不干不行啊,张希北吃了亏,心中这口恶气,实在难消,今晚看了这场狗屁电影,恶气更堵得人发恨。老子让你小鬼子游行,庆祝,老子让你们挥着药膏旗三呼万岁,屁,老子让你们三呼玉碎。”
真一拎着酒菜进来,问道: “少爷,什么三呼万岁玉碎?”
三郎把图挪到床上,让真一摆上酒菜,指着图说: “那是咱今天看的勃公岛,干了它,让东洋小鬼三呼万岁玉碎。”
真一弄摆好酒菜,仔细端详着地图,看了会说道: “这串串数码是什么意思?”
真二抢着答道: “码头上鬼子兵营一百二十个,喏,这里一个班,这里一个班,还有这里一个班,总共一百五十多个鬼子。”
真一不吱声,替三郎和真二斟上酒。三郎端起杯子,笑道: “真一叔,真二叔,看了场电影就气成这样,有火也不能朝龙梅撒呀,看把人家吓的。”
真一把杯中酒倒进嘴里,“咕噜”一声咽下去,恨声哼哼道: “狗日的东洋小杂种,把咱中国当什么了?把咱中国人当什么了?”
三郎哈哈大笑,说道: “真一叔,光说不练假把式,你的雷霆之怒也发过了,生气气不死鬼子,真二叔说过的,咬人的狗不叫,吃吃吃。”
真一扯下一只鸡腿塞到三郎手里。另一只鸡腿给真二,自己扯下鸡脖颈,往嘴里一塞,狠狠咬下鸡头,大嚼,“咯吱”,“咯吱”嚼碎,那凶恶狠狠的样,三郎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真一指着地图说道: “怎么打?这儿不是山区,四周全是鬼子,就是把他们全杀了,怎么撤?往那里跑?就是孙悟空也不行的。”
三郎奸笑,说道: “本少爷已经心中有计,码头上的一百二十个鬼子,老子一个人就能解决,另外分驻的碉堡和地堡,呵呵,等等,等等吧,等明天水老五他们来了,本少爷还另有计较。”
三郎说他一个人可以解决一百二十个鬼子,真一真二均在心里不以为然: 吹牛逼说说狠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