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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紫阁取自“紫气东来”的意思,它是幢五间的平房,整个整子都是用紫檩木装饰的,但房梁比一般的平房要高出个两、三米,屋子就显得特别的空旷,所以虽然色调暗淡却不给人沉闷的感觉,反而显得特别的朴实大气,庄重典雅。
徐夫人赶到的时候二平已经走了,只有齐毓之的贴身小厮茗茶在外间侯着,他看见徐夫人,忙上前行了礼。
徐夫人低声道:“玉哥呢?”
玉哥,是齐毓之的乳名。
茗茶悄声地道:“在里屋,说要静一静,不让人在跟前服伺着。”
徐夫人就点了点头,留了易嬷嬷自己撩了帘子进去了。
齐毓之穿着深藕荷色竹枝金锻圆襟长袍倚在推开的窗棂前,脸如白玉,清贵雅致,把徐夫人看得都怔了怔。
他神色落寞地望着屋角花几上摆着的一个百花小鼎,小鼎里燃着上好的木榍香,在清晨凛冽的意中若隐若现地萦绕着人的鼻尖。
齐毓之听到动静,眼睑轻轻地抬了一下,看见进来的是徐人,眼睑又轻轻地垂了下去。
徐夫人见状,心中一凛,疾步上前走到齐毓之身边。
“玉哥,可是你二叔父……说了些什么?”
齐毓之抬起眼睑望了徐夫人一眼,曾经飞扬洒脱的俊脸带着冷冽的清贵。
“祖母,你看!”他指着身边的一扇窗棂,“它们全是由三根棂子交叉相接的,却可以任意组成圆形、菱形、三角的图案,也可以变化为龟背锦线、圆线、花瓣线,还可以组成珠纹菱花、龟背锦菱花、艾叶菱花、满天星菱花……”
东紫阁的窗棂是龟背锦菱花嵌着玻璃的,这是从熙照传来的花式,富贵之家常用,说起来,这窗棂的样式在徐夫人嫁到齐府之前就有了,齐毓之从小在集贤院里长大,那也是熟悉得很。
怎么突然就说起这来。
徐夫人不解地望着齐毓之。
“玉哥,你,你不要紧吧!”
齐毓之脸上就露笑容来:“我能有什么要紧的,你不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却咯得徐夫人心中一慌。
“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以前整天怪二叔,觉得他什么都有,却不懂得珍惜。可这几天静静一想,原来,他比我还可怜。”
徐夫人困惑地望着齐毓之。
齐毓之却已转过头去,神色迷茫地望着东紫阁前被风吹落了叶子而光秃秃的参天大树。
“我这几天,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还记那个时候,父亲去世了,您和母亲都很伤心,每天就躺在床上哭泣,过了不久,母亲也走了,二叔父承了爵位。您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你以后一定要乖乖听话,凡事都要忍耐。’我含着眼泪点了头,却不敢告诉你,罗嬷嬷找不到我的小皮坎肩了,我穿着空心的夹袍,风一吹,就冷到骨头里去了……”
“玉哥!”徐夫人震惊地望着齐毓之。
“有一天,家突然到处都挂着红灯笼,贴着红红的对联、喜字,你也不哭了,从床上坐了起来,还梳妆打扮了一番,很高兴的样子。身边的嬷嬷告诉我,说‘玉哥,你二叔父娶婶婶了,新婶婶一进门,你就有小弟弟了……’,我心里很不舒服,是不是因为新婶婶要有小弟弟了,你很高兴,所以病也好了……”
“不是这样的,玉哥,这家里,只有你才是我的嫡血……”徐夫人含着眼泪辩解道。
齐毓之的神色依旧是那样茫然地望着院子里的大树。
“我就偷偷地跑到了承禧院二叔的院子里。当时天很黑,到处都是红彤彤的,把半边天都照亮了。到处都是人,我问别人‘我二叔父在哪里’,他们都匆匆忙忙的,没有人理我。我在院子里茫然不失所踪。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好看的姐姐端着东西说说笑笑地走在游廊上,就偷偷地跟在她们后面,想找到回去的路。”
“走了一段距离,其中一个姐姐发现了我,就跪下来笑盈盈地问我‘你是齐家哪房的孩子’,我挺着胸膛告诉她们,‘我是玉哥,是齐漭的儿子’。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那姐姐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徐夫人捂住了嘴,眼角滴下泪来。
“那边就有嬷嬷在叫‘姑娘还等你们呢’,那姐姐就摸了摸我的头,很温柔地对我说,‘快回到徐夫人身边去,她该担心了’,说完,两个就急匆匆地朝前走去。我心里想,她们对我真好。”
“我就远远的跟在她们身后跑,看见她们一间很大的屋子。里面到处都是红色的,还放着很多金器,亮晃晃的,照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两个姐姐进了东边的屋子,我也跟了过去。可刚迈进门槛,就有一个嬷嬷板着脸赶我‘哪里来的小孩子,快出去,快出去。’我很害怕,不知道怎么答话,就听见有人说,‘嬷嬷,快不可如此,既然进得内院来,就应该是哪家的小公子才是。你们拿了点心糖食好好招待就是……’她的声音真好听,象您屋檐下挂着黄鹂鸟叫似的……”
齐毓之的神色迷茫。
“我就趁着那嬷嬷回话的时候冲了进去,只听见‘哎哟’一声的,有个穿着红艳艳的女子忙把一块红布盖在了自己的头上,屋子里的人也大惊失色,那个和我说过话的姐姐就道,‘姑娘,这是齐府的大公子,就是去世的世子……’那女子就长叹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又把头上的红布拉了下来……”
说到这里,齐毓之脸上绽露淡淡的笑容。
“我当时就呆在了那里。心想,世上怎么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她的眼睛,比星星还亮,她的皮肤,比白瓷还要晶莹,她的神色,比月光还要静谧……”
徐夫人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喊了一声“玉哥”。
齐毓之眸子中流露出如阳光般灼热的光芒。
“她问我,‘你怎么一个人就跑到这里来了’,我说,‘我要来看新婶婶,我祖母听说她来了,高兴的病都好了,我来告诉她,让她别和我抢祖母……’屋子里的人就一片唏嘘,那女子眼泪就突然掉了下来,她抱着我,说‘我就是你新婶婶,’……我想狠狠地把她推地上,就象罗嬷嬷不耐烦的时候推我一样……可她身上香香的,身子软软软的,抱得我好暖和,就象母亲的怀抱。我心里暖暖的,就对她说,‘你真好看,还是别做我新婶婶了,就做我母亲吧,我以后一定再也不调皮了,听先生的,好好读书,好好习武’,她就使劲地抱着我,哽咽着说‘好,好,我不做你新婶婶,我做你母亲’……”
徐夫人掩着眼角,低声地抽泣起来。
“她对我真的很好,给我做衣裳,做我做鞋子,虽然每次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不是针脚密了就是针脚疏,可我还是很喜欢……她还告诉我读书,她会读很多书,写很漂亮的字,画很美的画,还会用树叶吹曲子……什么都教我。有时候我不耐烦了,就窜到林子里去,她就喊着我的名字到处找,我就喜欢看她脸上焦急的表情,故意躲着不出来……我喜欢她把我从树林子里揪出来后如释重负般的样子,也喜欢她拉着我四处打量有没有受伤的关爱眼神,还喜欢她身上熏着的木榍香味道……”
“玉哥,你,你别说了!”徐夫人声音里含着悲痛。
“可渐渐地,我发现,只要二叔父回家以后,她就会很不高兴,象生病了一样在床上躺好几天,嬷嬷们连走路都蹑手蹑脚的,屋子里的充满了悲伤的味道。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不安。可我每次问她怎么了,她就只摇头。有一次,还摸着我的手哭。”
“我还记得,那艳阳高照的夏天,她又躺在了床上,脸色比平常更白,样子比平常更忧伤,好象母亲……快要死了的时候……我害怕极了,就整天整夜地守在她的床边,嬷嬷们拉我,我就哭着闹着不走,还读她最喜欢的《诗经》给她听,读着读着,她就哭了起来,还说,让我长大了别象二叔父那样,一定要做个好人。我歪着脑袋问她,‘可三叔父说我二叔父是男子汉大丈夫,盖世英雄,让我长大以后就要象二叔那样建功立业’,她一听,眼泪就流得更厉害了,摸着我的手也变得冰冷冰冷的。我不想她伤心,就说,‘那好,你既然不喜欢,我就不做三叔喜欢的盖世英雄,做个你喜欢的好人好了!’。她就抱着我哭……”
齐毓之的脸上的表情渐渐悲戚起来。
“有一年的春天,二叔父很久都没有回家了,她很高兴,还做了风筝,我们准备一起到花园里放。可就在我们准备出发的时候,二叔父回来了,屋里的嬷嬷们就忙把我送回了东紫阁。我想到叔父每次回家后她都很伤心,就有点担心,要去看她,嬷嬷们都掩着嘴笑,拦着我不让我去。我装着睡着了,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就瞒着罗嬷嬷偷偷去了德馨院。”
“德馨院里黑漆漆的,一点也不象平时二叔父回来时灯火通明的样子。我偷偷地跑到她住院子里,院子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了门进去,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就听见她低低的哭泣声,还有二叔父冷冰冰的声音,‘如你所愿,以后,没有嬷嬷的安排,我再也不会踏进这院子半步了’……”
说到这里,齐毓之突然就朝着徐夫人咧嘴一笑,表情说不出的诡异。
“您当时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高不高兴?”
徐夫人手还捂在嘴上,表情却显得有些了僵硬。
“我当时,很高兴!”齐毓之笑着,眼角却滴下一滴泪来,“二叔父走了,她就再也不用那些样伤心了,她就可以陪着我玩了。”
“我躲在柱子后面,望着脸色铁青的二叔父气冲冲地走了,就高高兴兴地跑进了屋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