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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四,金陵城。
新帝上位。改国号天武。
正月初五深夜,沈威遗体回到金陵。
第二日清晨,新帝下诏,追封沈威为卫国大将军,赐谥号忠武。
同时,赐封沈牧平为定平候。
金陵全城挂白,斋戒七日,城内各寺庙自斋戒之日起,每日鸣钟九下,以表哀悼。
诏书还未至沈府,沈府之内,又传噩耗。
二夫人悲伤过度,房内自缢,清晨婢女发现时,人都已经硬了。
而大夫人与二夫人一直以来情同姐妹,昨夜沈威遗体回来时,她数次晕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今早听到二夫人自缢的噩耗后,吐血昏厥,情况危急。
好在,昨夜被请至府内的林太医还尚未离府,救治及时,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
新帝得知此事后,感动二夫人与沈威之间的深厚情谊,派人来沈府询问了沈牧平意见后,追封二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
哀荣也是殊荣,一个妾室,被追封二品诰命夫人,这在金国历史上,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一时间,此事倒是传了个满城沸沸扬扬。
有称道者,也有讥讽者。
不过,对于沈府来说,哀荣再大,也终究是哀荣。
沈府门外,丧幡高挂。
门内,大小灵柩前后停于厅前。厅内,灵堂高设。
沈牧业带着人身着孝服跪在灵前。
来吊唁之人,络绎不绝。
新帝担心沈家忙不过来,特地派了人过来帮着安排一应事宜。大夫人的父亲王老先生也亲自过来在此间帮着料理。
一切看上去,都还算有条不紊。
一开始的哀戚,在时间的消磨下,渐渐褪去,那些忙忙碌碌的下人脸上渐渐只剩下了疲惫,就连那些亲友的脸上,也只剩下了麻木。
很快,几日过去,出殡之日,近在眼前。
王老先生带着连叔与沈家的几个堂亲商量着到时候出殡之日的一应事宜,提到执绋一事时,其中一人乃是沈威的堂弟,沈开河。他忽然看着王先生问道:“我听人说,那沈牧之还活着,而且就在京城,大人可有听说此事?”
王老先生一听这话,眼中略有意外之色,旋即答道:“除夕之夜确实在宫中见过一面,不过现在人是不是还在京城之内,老夫倒是不清楚。”
沈开河听后,怒哼一声,道:“早先外面都在传说是他害了大哥儿,我还不信。现在看来,那些传言也未必是空穴来风。这混账东西,连自己亲爹的丧礼都不出现,简直……”
“三少爷病了。”连叔忽然开口打断了沈开河。
沈开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上顿时讪讪,看着连叔,有些愠怒,道:“你刚怎么不说。”
连叔没答他的话,只是说道:“出殡之日,他会来的。”
连叔这种冷冷的态度,让沈开河脸上有些挂不住,想发作,可目光一瞥旁边端坐在主位上的王老先生,又只好忍住了。
“我们继续商量这执绋之事,老夫以为不如就由你们几位堂兄弟来怎么样?”王老先生开口将话题又拉回了原先的主题上,看着沈开河问道。
沈开河看了看其他几人,连忙点头:“我们自是没有问题的。”
“行,那就这么定了吧。其他还有什么事要商量吗?”王老先生又问。
沈开河几人纷纷摇了摇头,而后都各自识趣地起身,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很快就剩
下了王老先生和连叔二人。
王老先生忽然瞧向了连叔:“你刚说,出殡之日,牧之会来?”
连叔点了点头。
“他现在在何处?”王老先生又问。
连叔有些为难:“此事大少爷吩咐了,不让外传。”
王老先生无奈地撇了下嘴,道:“老夫也算是外人?”
连叔呵呵傻笑:“老先生就别为难老奴了。”
王老先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忽而一摆手,叹道:“也罢。既然后天那小子要来,那到时候就让他来摔盆吧。”
这下,连叔倒是惊住了,看着王老先生,一脸不敢置信,问:“让三少爷摔盆?这恐怕,有些于礼不合吧?而且……”说着,他支吾了一下,“大夫人那边……怕是也不会同意。”
王老先生则说道:“她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去说。至于,礼不礼的,不过是些做给活人看的场面事罢了。既然是做给活人看,那这盆,还真得你们家这三少爷来摔!”
连叔满脸不解,拱手作揖:“还请老先生解惑。为何这盆要三少爷来摔?”
王老先生却是笑而不答,只说到:“你把这话去带给牧平,就自会知道答案了。”
连叔见王老先生不肯说,自是不好再追问,只得揣着疑惑,去找沈牧平。
沈牧平听连叔说了王老先生的意思后,并无任何意义,只说外祖安排得很好。连叔心中疑惑,偷偷打量了一下沈牧平神色,见他虽面有疲惫之色,但精神还算可以后,便试探着说道:“这摔盆一事,自古都是由长子来做的。现在老先生安排三少爷来做这事,传出去,会不会不太好?”
沈牧平却摇了摇头:“外祖这么打算,是在替沈家考虑。家中如今的情况,连叔你也是清楚的。以牧业的性格,即便我能既往不咎,也终究扛不了大任。而且,那些事,虽说现在暂时无人发现。可若他想要入仕,这终究是个隐患,一个不慎,就容易带着整个沈家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而我……”说着,他嘴角一勾,满是苦涩:“我这情况,还能做什么?沈家得要有一个人顶着,哪怕牧之不愿意留下来,可只要他还认这个家,那对于沈家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连叔听后,琢磨了一会,大概还是觉得由沈牧之来摔盆于礼不合,于是又劝道:“可是,以三少爷的性格,只要您在,沈家他是不可能不管的。”
沈牧平看着他:“那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连叔闻言脸色大变,顿时急了:“大少爷,您说什么傻话呢!您怎么可能不在呢!您想干什么?”
沈牧平见他如此,无奈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不过,我这身体之前亏损太重,估计是撑不了几年了。”说到此处,见连叔急着要说话,他抬手示意连叔先勿开口,而后自己又说道:“其实,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把沈家栓在牧之身上。沈家于他,不是助力,而是拖累。只是,沈家终究是家,是父亲辛辛苦苦一辈子换来的,我不忍心就看着它这么没落下去了。”说完,他叹了一声,抬眼瞧了瞧连叔那复杂又满是悲戚的神色,又苦笑了一下:“行了,你去一趟金明阁吧,按照之前玄诚道长说的时间,这会儿三弟也该醒了。摔盆之事,你暂时不用跟他说。若是他醒了,你来告诉我一声,我带牧业过去看看他。”
连叔一听沈牧平要带沈牧业一起过去,颇感诧异。不过,转念一想,很快就想明白了沈牧平如此举动的用意。
沈牧之多半是不会留在沈家的。
那等到沈牧平走后,这沈家终究还是要交到沈牧业手中的。
如果想让沈牧之在以后沈家出事了还能伸手帮一把的话,那么他和沈牧业之间的那点事,终究还是要说清楚的。
如今沈牧平在,有他居中调和,自然是说清楚的最好时机。
连叔看看沈牧平,心头一阵感慨,一阵哀戚。
金明阁内,沈牧之确实已经醒了。
而且是已经醒了有两天了。
玄诚担心他醒来之后做傻事,从那边回来之后,就一直守在床边,一步都没离开过。见他醒来之后,更是立马开口相劝,劝沈牧之不要做傻事,劝他要想开,劝他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情,比如报仇。
沈牧之一开始一直没说话,对于玄诚在一旁的‘喋喋不休’,他恍若未闻。直到第二天,玄诚还在重复叨叨那几句话,他大概真的是烦了,那直愣愣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了玄诚顿露惊喜的脸上,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寻死的。”
玄诚一愣之后,狐疑地瞧着他,小声问:“确定?”
沈牧之点头:“确定。”而后,目光微微一晃,喃喃道:“再死已经没有意义,又为何要死?”
玄诚见状,大松了一口气。心情紧绷了几天的他,顿时轻松愉悦起来,嘴角咧开,笑着伸手在他肩膀一拍,道:“能想开就好!以后,好好努力修行,等你迈入上境,我陪你一起,去杀他娘的刘观老狗!”
沈牧之没有作声,再看他,目光又开始变得空洞起来。
玄诚无奈叹了口气,不过心中也明白,这样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这么快走出来。
其实,别说沈牧之,就连他,这几天只要一想起那个小姑娘,心头便是一阵抑郁。
之后,玄诚就不再叨叨了,偶尔也会离开那个房间,将空间留给沈牧之一人。
连叔来的时候,带着沈牧之最爱吃的玲珑轩的牛肉面,还有最近新出的几份小点心。
玄诚在一楼跟他碰上,打了个招呼后,连叔问:“三少爷可醒了?”
玄诚点头:“醒是醒了,不过不太爱说话。”
“老奴能上去瞧瞧吗?”连叔有些小心地问。
“能,你上去吧。”玄诚回答。
连叔得了玄诚首肯,谢过玄诚之后,立马就往楼上去了。到了那门外,略站了一会,调整了一下心情和脸上的神色后,才轻轻敲了敲门,低喊道:“少爷,是我。”
房间里,沉寂得像是无人存在。
连叔拎着食盒,站在门口,心头想着之前沈牧平说的话,心情有些复杂。
片刻后,房间里依然没有声音传出,连叔又抬手敲了敲,道了一句‘老奴进来了’后,就准备径直进去,刚抬手,门突然嘎吱一声开了。
连叔吓了一跳。
他也并非是四体不勤的普通人,虽说这几年岁数大了,老伤日渐严重,不怎么锻炼了,可到底底子在那,一般人想要悄无声息的近身还是很难的。可刚才他真没听到房间里有任何动静。
不过,门后不是别人,正是沈牧之。
连叔迅速平复下心情后,抬起手上的食盒,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道:“老奴给您带了面来,您要吃点吗?”
沈牧之表情木然,看了看他手上食盒,眼中神色略微动了动,略一迟疑后,嘴角有些强硬地勾了勾,道:“好。”
说着,侧身将连叔让进了房间里。
不远处,玄诚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