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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刚开上高速的时候, 文珈罗接到她妈的电话。
那日觉得女儿魔怔了的罗琳伊是有些惊恐万分的, 她盯着女儿转身离开的背影,像又回到女儿厌食那时的情形一样。
或者,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女儿。从小不在身边长大, 等再亲近的时候已经失了亲缘。就算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团肉,也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罗琳伊突然不敢深想下去, 她惶惶地看着那张纸条,简直就要昏倒了。
然后她就想起自己的丈夫来。
文洲是她生命中顶天立地的象征, 和自己不同的是, 即使他比自己接触女儿更少,但他们父女间却更亲密,丝毫不因外在因素而改变。
文洲曾说过, 女儿如果有什么不对劲, 要在第一时间里告诉他,尽量不要让两个老人担心。没错, 大概当初女儿得厌食症突然暴瘦的事还在让他耿耿于怀, 但她何尝不是。女儿这个星期真的又瘦了几分下去,刚养起的肉又没了,她心疼啊。
想到自己是注定拿这个只会在自己面前微笑的女儿没办法的,所以她赶紧告诉了丈夫,让他去和女儿谈谈。
后来她接到了丈夫的电话, 说女儿说话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反而让她不要多心。
那怎么会是多心呢, 那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直觉。
忐忑了几天后的罗琳伊见是到了周末就终于忍不住打过来电话,而女儿一接到电话就开了口,她不由松了一口气。当得知她已经在回程的车上时,她就连忙叮嘱了两句开车注意安全的话便挂了电话。
送徐时萋到家时,文珈罗拉住了准备下车的她,递给她一管膏药。徐时萋认得那膏药,便诧异地折起自己的手臂,果然看到手腕上方那个地方又起了瘀青。不会是什么皮肤病吧,徐时萋脸色微白,她自己并没有在哪里撞到过这儿的印象。
“没事,搽了就会好的。”文珈罗轻声说,“很快就会好的。”
徐时萋隐约觉得这瘀青起得奇怪,但又不想让文珈罗担心她,只好咽下猜疑,准备回家后自己去想。
文珈罗回家后意外地并没有看到她妈在等她。倒是老太太听到她回来的动静在二楼朝她招手。
进门时老太太依然是坐着的,脚下那块圆形地毯看起来大概太温暖了,使她一过去就跪坐在那上面。
奶奶也是很瘦的。文珈罗抱着老太太的腿,头枕在她的膝上,有些硌着脸。
低头看着比上一回更加疲惫的小孙女,老太太庆幸提前把她妈支了走是正确的。那个当妈的就是心太急切,不会给孩子留些余地。这孩子并不想听什么大道理,要的不过是一点可以支撑的安慰罢了。
似乎,有这么久了。
老太太轻抚着小孙女的头,低低叹了口气。
文珈罗微微一颤,脑袋浑浑噩噩。老太太这声叹气里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情感,也许是她心绪所致,竟在其中听出了理解和宽容。
那是多么难求难得的东西,文珈罗忍耐着内心的沸腾,双手几乎捏紧在了一起。她曾不想伤害的的人,最终变成她追求幸福的荆棘,但无论被刺得如何的血肉模糊,她都坚决得要走下去。因为没办法忍受徐时萋那一点的瘀青,没办法想象她每一夜都是那样僵硬地睡在她的身边――那样的爱,总不会是幸福的。
“奶奶。”文珈罗喃喃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老太太也轻声问她。
“我们出车祸后,我知道您去找过徐时萋,那天――您跟她说什么了?”
老太太愣住,小孙女语气里那并不浓重的埋怨丝丝传来,她的心不由被揪紧了一下。
“奶奶,其实你是知道的吧。”文珈罗没有抬头,眼光的焦点也不知道落在哪儿,她的心暂时是麻痹了的,声音也是木愣的,“我到底喜欢上了谁,您虽然不说,可一定是猜到了的。”
老太太低下眼去,看着小孙女的发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使她累至极限,但总是和那个女孩脱不了干系的:“本来是不知道的。”声音一下子就苍老了起来,“但你对她太好了,她对你也太好了,远远超过了姊妹朋友的情谊。”老人的声音终究还是淡定下来,“离开医院前的那晚,我猜想你们总会要见上一面的。其实并不希望我的猜想是正确的,可是……”有心算无心,想要知道什么总是很容易的事。老太太微微抬头,目光远远地放在关紧的门上面,没再说下去。
文珈罗至此了然,整个人的劲都松懈了下去,几乎是滑卧在老人的身旁,像一只大型的宠物。
好一会儿后,文珈罗才像重新在腰间心里积蓄起力量一样,坐起身来。她盘着双腿,撑着下巴,仰望着这个家里最有权威的人,用最轻最轻的声音问:“所以,您就用我来威胁她了?”
没错,她心里一直对奶奶去找了那个女人而耿耿于怀,直到发现那本手语书时她才像将断点的线猛然串联起来一样,多少猜到了一点。虽然徐时萋告诉了她奶奶找上门去干什么的答案,也虽然那女人并不承认有人说过什么,但她其实根本就不相信,也根本没有放弃自己从蛛丝马迹中形成的猜测。而相较于她和徐时萋的事被大家知道,她更想弄清楚的是究竟是否有人,如果有又是谁在黑暗中威胁着那个女人。
比她和徐时萋不能在一起更难忍受的,应该就是这件事了。
所以她不说话,总会有人因此而变脸,但如果大家都很着急,而唯一不动声色的那个人,便最可疑了。
偏偏上次回来的时候,对她不开口说话最抱平常态度的,就是奶奶。
想到这个人是奶奶,文珈罗心里很痛,但其实又是有些意料之中的。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奶奶听了她的话后慢慢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毫无伪作的痕迹。
“威胁?珈罗,你在说什么?”
文珈罗呼吸骤紧,脑子空白了那么一秒时间。
老太太盯着她:“我找她,和你没有一点关系。我喜欢那个女孩,纯粹对于车祸给她造成的伤害感到不安,所以才希望能给她一点补偿。”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她什么都没要。但其实我想她是要了的,她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是默认了么?”
文珈罗惊愕了,她呆呆地看着她奶奶,简直感觉那苍苍白发的头顶上有圈金色的光环在转动。
“你以为我在给你们制造困难?”老太太惊讶地问她。
咬了咬下唇,文珈罗闷声回答:“难道不是吗?”
老太太叹气:“既使我没有给你们制造困难,你看看你现在,不是都已经过得很辛苦了?我又何必再给你们压力呢。何况压力这种东西,最终还是出于自己内心的,外界都是再其次不过的了。”老太太拿下老花镜,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声音微有些含糊,“比如说,我让你离开她,你会吗?”
“不会。”文珈罗坚定地说,“这一辈子都别想。”
老太太的手定了定,苦笑了下,虽然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但其结果她难道不是能想得到的吗。
这辈子已经经过太多的惊涛骇浪,老了老了还要受这么大一个刺激。她倒是从旁冷眼中慢慢想通了,不知道那个老顽童一样的老爷子知道后会不会暴躁的把枪掏出来。还有珈罗的爸妈,那些人恐怕还不如自己开明。
其实这开明,又有什么好的,老太太一点也不欣赏自己的这个优点,但无奈早已经被这一双小女儿给说服了。一定要理由的话,大约当初那丫头的声音在每日里给自己催眠的时候,就在无形中下了蛊吧。
没有激烈的争执,没有各执一词的倔强,更没有反目割亲的绝决。在继杜蒙蒙之后,文珈罗又将她和徐时萋的世界里再囊括了一个人,还是元帅级别的。
但此刻文珈罗的心里反而空虚了起来。她的猜测是错误的?那个在背后威胁徐时萋的人如果不是奶奶的话又是谁,或者只是自己想错了方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不,文珈罗不相信。她脑子里只要一出现那女人手上的瘀青就快要脑充血了。
看着小孙女脸色连番变化,老太太并没有追问关于她对自己质疑的事。对于她们两个人,她不支持不反对,只看事情的顺其自然,世间万事,都离不开顺其自然这四个字。强扭的瓜是不甜的,她现在完全能猜到当初小孙女的厌食并不是真的因为什么暗恋师兄。
想到便问,这让老太太想了几年的事如今应该不至于说不出口。
果然,文珈罗缓缓地把那事情的真相告诉了老太太,并轻轻地笑着说那暗恋故事其实都是她根据看过的小言情杜撰出来的。
老太太怔怔地听完后叹了口气,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经历的那样深刻的痛苦竟然只是演的戏撒的谎罢了。
与文珈罗这边没有硝烟也谈不上战争的坦白相比,徐时萋就实在有些头疼了。
她妈不知道短了哪条筋,竟然在自家店里堂而皇之的给她安排起相亲来。
曾一度徐时萋认为自己不能发出声音有个极大的好处就在于她妈肯定暂时不会给她安排这样的酒席了。毕竟不能说话条件要差人一等,再怎么也是相不到好对象的。关于这一点徐时萋还有些小小的庆幸。但没想到的是她一去店里,竟然就被引进了一间包厢,那里面还有一个男人,看起来倒是有几分面熟。
“你不记得我了?”那男人笑着问,替她妈和她拉开椅子,极为绅士的。
徐时萋连瞪她妈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
再没有其他人,王媛坐在她们中间,倒酒开饮料,忙得不亦乐乎。
“时萋,你忘了,去年的时候你们见过面的,不过你嫌人家迟到,所以连一顿饭都没有吃完就走了。”说完王媛朝那男人很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都是被我宠的,太不懂礼貌了。”说完她又回头盯着自己的女儿,磨牙似的说,“人家听说你出了车祸,特意来看看你的。”
那这应该不算是相亲了吧,恍然大悟的徐时萋扬起杯子,微微笑了笑,用饮料敬了他一下。
那男人见她果然没有开过口,心底有些微的失望。想当初那个声音还是惊艳了他许久的。不过即使说不出话,这女人还是很优雅而从容,这不禁叫他又心存悸动了。
“这是应该的,五百年才能换得一次擦肩而过,何况同席吃饭呢,缘份到了,再迟也不叫晚的。”
王媛顿时惊喜了,听这意思这个男人竟然一点儿也不介怀女儿现在不能说话,这样的好男人现在可是到哪去找。她伸手在桌子底下掐了女儿的腿一下,但不料被掐的人居然一点儿反应都不给她,只自顾自的淡定的吃菜。
“啊,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菜没上。”王媛只好站了起来,笑咪咪地说,“你们慢慢吃,不用等我。”
一出门后徐中达就立在外面抽烟,他郁闷的看着自己老婆很有劲的样子,担心地问:“你这样做行不行,咱们女儿现在声音还没好,你可别胡来。”
“放心吧,我有分寸。”王媛拍拍胸脯,“把这个时候的时萋当做宝的人,才是真正爱她的人。又不是让她们立即结婚,怕什么。”她又叹了口气,“我不是看她始终不能好吗,也许再换个环境会有起色也说不定。”
不能说话,拒绝都难以表达。徐时萋吃得浑如嚼蜡,简直觉得她爸请的厨师的手艺已经退步了。而对面的男人倒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像只是陪着她吃饭一样,不过包办了倒饮料、舀汤、盛饭这样的事情罢了。
默默地吃完了饭,那男人终于微笑着开了口:“下午有场不错的电影,去看看好吗?”
徐时萋看着他,久久才摇头,没有纸笔不能交流,她其实也没有沟通的意愿。
“我们相亲已经是去年十月份的事了,听阿姨说你还没有找男朋友不是吗?”那男人依然保持着良好的诚意,“我也依然是单身,或者这就是缘份?”
徐时萋笑了笑,站起了身朝他点点头,就转身离开。
“等等。”那男人这才有些急了,猛然站了起来。和这女人只见过两次面,明明感觉她是有变化的,但她的周身却依然森严壁垒。“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个问题?”
站住没动,徐时萋等着。
“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了?”男人耸了耸肩,“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死心了。”
站在门外等得发急的徐中达和王媛面面相觑,屏息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那个男人说“果然,我知道了。”
王媛脑中顿时炸了。其实她有更深的忧虑没有对丈夫说出来。当妈的就是想得多一些,她可绝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误入什么歧途。
就算她有喜欢的人你也可以不死心的,王媛有些弱弱的想。但在这当今一切都讲究速食的年代,谁还会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追求明知无望的感情。王媛失望地叹气,这个看起来不错的女婿,恐怕不会是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