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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仍旧不说话。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我往桌子上一趴朝他近了些, “小黑,叶清花到底是怎样的女孩?”
小黑冷冷道:“牡丹, 你八卦性子又犯了。”
“是啊我又犯了怎么着?”我握紧成拳,手心浸出汗来, 脸上还是轻松笑着的,“看在咱们多年的份上,问问不可以的吗?”
一直以来叶清花便是他的雷区,我只知很久以前有这么一个桃花妖,让小黑孤身等候她千年,可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真的没有出现过吗。
几百年的阴差看惯世事生死贪恋,我不是傻傻又迟钝的二八少女, 小黑他的叶清花究竟是谁我真的没有猜过么。
他守着到底是叶清花……还是叶清花的今世?
我心一阵猛跳, 压下来。
小黑夜里的身影如刀锋切削的冰冷礁石,肩膀积满黑暗,他站起来,“我送少公子回去。”
我松开拳头, 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也站起来对他笑笑,“好。”转身叫侍女来收拾桌子,未走几步头也有些晕乎,大抵是酒喝多了些,却听男人于身后低声说:“她就是个爱哭傻姑娘,从来没有想过她自己有多么好。”
我回身,恍惚间他又说, 目光沉沉落过来,“她待我真心,希望我好,”他一字一顿,“可她没有想过她在我身边就已经最好,我只想和她一起罢了。”
我听罢,胸口一阵翻滚,摇摇晃晃挪回屋了。
第二日清晨我送了钟馗过桥去阳世。
昨夜酒喝多了一些,还有些未醒。几百年阴差,送了那么多痴男怨女,身边同僚也是送过,可钟馗这样与我亲近的倒是第一个。
想起初见他的时候,委实未料到他是这样一个痴情种,“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钟馗哼唧一声,小嘴巴一撇,“就是遇见了呗,男人的心你不懂。”
“那是,男人负责挣钱养家,女人负责貌美如花,可我就见着你貌美如花。”
钟馗又哼唧,“总有一天我要长成壮士,力拔山兮盖世。”
我提牡丹引魂灯走过黄泉路,在桥头我忽然记起昨夜的事儿,忍不住瞪他一眼,“你干嘛将我给太子那一拳的事儿与小黑说了,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老爷爷那般的性格,日后定是得说上我几分的。”
钟馗正踏上桥头,“牡丹姐天上天下敢打太子爷就你这么一个,你也忒狠了……等等,我何时与他说过这等事了?”
我拍他一下,“你别不记得。”
钟馗撇撇小嘴,“我还真不记得了,一回来就是吃饭,我哪里与他说?我走了,牡丹姐,不要太想我哦~”说着就倾身上前欲给我别离一吻。
我面无表情啪叽一下扇过去,直将他扇得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扑在孟婆脚边,抬起身捂脸泪汪汪嘤嘤泣泣道:“嘤嘤嘤牡丹姐好凶~~嘤嘤嘤~~~~”
我摆摆手,“行了你快去,到时候姐给你勾魂,啊。”
我目送钟馗喝了汤过桥,那纤细窈窕的身子隐于渺渺雾气中,心想这小子不在了我也会寂寞了,好歹他也是在我不甚无聊时给我讲上下几百年的阴间八卦事儿,生得一些乐子。
回去一进院子,便发现天上神仙来接苍离了。
这次不是一大拨仙气腾腾仙叔仙伯,只有一上神在庭院子坐好了,一杯清茶一卷古书,玄色衣袍外披了件外衣,很是惬意的模样。
今日天色灰蒙蒙,我一见他原本醉酒清醒一些的脑袋瞬间嗡嗡地疼,天旋地转了一会儿才说走过去说,连招呼和敬语都省了:“离儿在睡,你等着。”
他抬眸,见我面无表情,唇角微微弯起笑了,“不请我进去?”
他那么一笑宛如雪池湖面泛起的袅袅烟波,如梦似幻,我头更晕了,我生前绝对是被这男人迷晕的,“你想的美,这里从来就不欢迎你。”
苍音笑笑低头看书,我回房照顾苍离,小肉团砸吧嘴儿还在瞌睡。不一会儿门前庭院人声鼎沸,我朝窗外望去,不由得默了一默。
酆都府里所有侍女家丁厨子大妈蜂窝般凑到庭院门口回廊上瞪大一双双雪亮亮的群众眼睛去观摩这位九重天上神,以及引发诸此之类的对话。
“啊呀,你说天上神仙怎么生得这么好看,看看那姿势,那气质,哎呀……”
“可不是吗,人家太子殿下专门来接人的,喏,自个儿媳妇儿在屋里跟他怄气呢,还不把他晾这儿了?太子殿下怎么着了?人家生气了照样砸锅卖铁跟你拼命!花儿爷是咱们女同胞们的好榜样!”
”不过话说回来,这太子殿下往那儿庭院里一坐就跟画儿里似的,你看那天多么蓝,草多么绿,花儿多么娇艳,啊……”
“你说花儿爷有什么可怄的,这么好的夫君摆在这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怎么还待在咱们这儿呢?”
“还不是因为顾大人,听说要不是因为那皇天孙殿下,花儿爷早跟顾大人好了,现在不是两头难么!”
“花儿爷再怄气哪里斗得过神君,人家有个孩子绊着呢哪里跑得了?”
“哎呦喂,这就是酆都府中大小姐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我“……”了一阵开门走进小院,朝回廊一扫,那一弯八卦敢死队顿作鸟兽群散,哧溜,整个廊院静了,只有几丈外那位黑衣神仙事不关己懒懒瞧着书,手支起下巴,袖口滑落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来。
我深深吸气迈步过去,“在这儿看书君上可是觉得身子疲乏?若是想等,可到府上茗雅阁稍作歇息,自会有婢女服侍,牡丹这院子小,劳烦君上移步。”
他抬眸,眸儿有些亮的,温文笑答:“这院子何时是你的了?”
“我住在这院子里,自然是我的。”
“好巧,”他搁下书,抿口茶,“我也是住这院落的。”
我直直看着他,没反应过来。
阎王爹爹是这阴曹地府一把手,住的地儿自然也是最宽敞大气的,我挑的房间于酆都府最边缘僻静之地,除开那一堵院墙,就整个酆都而言也算是郊外了,草木茂盛,除了夜里幽深诡异了些大还算是舒坦。
“天上正好忙完一些落得清闲,离儿念你念得紧,我想带他过来一并住也是妥协。”
他一字一个炸雷。我稳了稳身形,“那阎王爹爹他……”
停,他是上神又是离儿的爹,阎王大概忙不迭连侍女房间一并准备好了罢。
抬头朝对面望去,正巧见一府上婢女将北侧小屋木门打开,在门口扫地。那屋子与我的一般大小,我记得布置也是统一的,嘴角抽了抽,难道是住我对面,情何以堪?
又听苍音淡淡笑道,极是善解人意的模样:“若是你不愿,我与你一并睡一间也是一样的。”
我差点就把石桌上那一壶茶朝他泼去。
罢了,他搬来我也搬走就好,忍不住一眼剜过去,念到之前一拳打过去他又不做计较,半途刹住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来,“君上这是何必委屈了仙身,酆都阴凉,待君上大抵是不适的,这里自然比不上九重天重华宫。”
苍音说:“换换口味也是不错。”
我又堆笑:“我们这人手不够,照顾不周了半分懈怠上面都是要怪罪的。”
苍音说:“你照顾离儿便好。”
我默了默:“君上大可不必这般。”
“无碍,”他立起来一卷古书揣入怀中,目光落过来,“离儿在这儿多住一段你不愿么?”
怎可能,离儿是我儿子,我巴不得他就此别回天上,可又觉他是天孙前途无量,我这般想委实阴险了些。
苍音停了停,眸中浮过的一丝薄光闪了过去,盯住我,轻轻问:“你不愿的是我在这儿么,牡丹?”
他这么一坦白,我哑巴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我别过脸,“我记得我说过,我们两清了。”
我以前一定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现在定不能这般的,跨物种恋爱没有好结果,趁我没陷进去之前好好脱身也把这太子爷拉一把,日后说不定他还感谢我。
他垂眸笑了笑,薄唇挽起来,转而换了口吻说:“说起来,前些日子东海龙王倒与我一说那上供的一枚夜华明珠,想来阎王对其也会感谢兴趣罢……”
我心里咯噔一响腿一软,心骂卑鄙小人,五百年俸禄五个大字在脑海里排成一溜儿欢快地畅游,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哎呀,太子殿下驾到,这可是酆都老百姓的福分,牡丹哪里赶造次的?君上屋里还差些什么物什牡丹赶紧叫他们添置去。”
苍音微微一笑,我汗如雨下,怎的就忘了这出呢,昨日我还与苍离说不愿回天上,今儿当爹的就到这儿了,他们敢情是私底下通信儿。
之后那段日子,我觉过得是很不清净。先开始总有一些婢女大娘以及游荡女鬼过来瞻仰天君太子那尊贵俊朗的仪容闹得这片院子很是喧嚣,直到一次我黑脸站在院子里提着牡丹灯笼,那灯笼里火星子直冒,她们才不情不愿退下了,就此院落算是清明。
都是这一副好皮囊的神仙惹得,哪一天真有桃花债追上门了我都不觉稀罕。
我一回头,清晨里苍音正好推开门,身披一件青灰外袍,见我站着凶神恶煞,他无辜温婉笑笑:“早。”
他那么一笑我心漏跳一拍,扭过头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