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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的一星期,叶明希努力地避开所有可能被堵截的地方,小心地不与任何人起冲突,但偶然总会避无可避。
就像现在,叶明希被几个人围着,想躲但根本无路可逃。
“这小子就会装可怜骗人同情,看到你就讨厌!”说话时拳头没停,布满旧痕的身体密密地加上新伤。
蜷缩在小小的空间里,他想起钟漫的话,数度想开口,但看到那些人的表情,他终是闭上眼睛,不闻不问。
灵魂仿佛在这一刹离了体,站在高处超然地俯视着这场闹剧。一张张狰狞脸孔为了自己带给别人的痛苦而欢愉,这种狂喜令他熟悉又呕心。
在父母的灵前,那堆所谓的亲人不就是带着这样的神情为了父母留下的遗产争吵不休?面前人眼里映着的憎恶和神经质的兴奋,和他以往寄住在亲戚家时,满身伤痕地倒在客厅中央看到的不是一样吗?不不不,眼前的人没开口说话呢,没说“怎么在二婶娘家就没事,这不是给我们找事么”、“快打120,别让他们有话说”、“还怕他们说哩?谁敢说一个字谁把这麻烦给拎回去”……
那一刻,冰凉的地面让他明白,他愈是去看,愈是去听,就愈痛。
只要不看不听,那个肮脏的世界跟他毫无关系。
他仍然是父母的乖孩子,仍会在周末跟他们一起去游乐园,玩得累了会寻家漂亮的咖啡店坐下,他面前会摆着一杯五彩缤纷的冰淇淋,吃到一半妈妈怪责爸爸点的冰淇淋太大,而爸爸只会笑着点头,下次像失忆一样继续给他最大最好最漂亮的冰淇淋……
是的,他不属于那个黑暗污秽的世界,只要不看不听,他的小小的幸福的世界就能一直存在。
“你们在干什么?!”女声在远处响起,男同学互相使了个眼色,狠狠地再打几拳。“算你小子好运,我们走!”
来的是叶明希班上人缘不错的李铃,她扶起的叶明希,关心地问:“明希,你没事吧?”
他忙于察看自己身上的伤痕,没有听到李铃的说话,待得见到身上多了不少青紫红肿,立刻脸如死灰。
“你怎么了?”李铃见他神色不对,忙问。“很痛吗?”
他本来没要回答,但李铃诚恳的表情让他想起钟漫,死寂的心稍稍活络,开口道:“有伤痕……”
“不可以有伤痕?”他没有愤怒,平静得似被打的不是他,被打后想的不是报仇,而是不能有伤痕?被打怎可能没有伤痕?不想有伤痕为何不反抗?“为什么不可以有伤痕?”
“……不喜欢。”
“谁不喜欢?”李铃没听清楚。
“……不喜欢。”
“你的小女朋友啊?”李铃见他没否认,便当他承认了。“也是,男孩子应该保护女孩子的,若让女朋友看到这副模样,真是很……”她没继续说下去,打量着他的伤痕,忽然灵光一闪:“我有办法了!”
正自彷徨的叶明希听她这么说,充满希望地看着她,她喜孜孜地带着他回教室。
“李铃,你们在干什么啊?”旁边的女生见两人商量着什么,走过来问。
“明希又被那些男生欺负了!”李铃气愤地说,自书包里掏出一件物事来。
“真的?没事吧?”好几个女生走过来关切,其中一个眼尖的见到李铃手上的东西,奇怪地问。“你拿着遮瑕霜干什么?”
“明希的小女朋友不喜欢他身上带伤,你们快来帮忙吧!”她倒出遮瑕霜在他的伤痕上涂抹,理应呼痛的叶明希不仅没惨叫,见到伤痕果然渐渐消失,眼里甚至泛着喜色。
众女生都来帮忙,叶明希自己也倒了点,卖力地抹在身上,仿佛愈用力愈有效,李铃瞧着都觉得痛,忙道:“这玩意儿要轻轻涂才行的,像这样。”她示范了一遍,效果果然好点,他才肯减了力度。
没几身上的青紫都掩盖了,李铃又掏出一个圆盒来,道:“要拍上蜜粉,颜色才不容易掉。”
叶明希依言而为,所有工序完成后,青紫果然完全消失,不禁笑了,低低地对她们道:
“谢、谢谢。”
“这么点小事,不用客气啦!”李铃爽快地答,复又担心道。“只是这法子治标不治本,我们可真要想想能怎么制止那些混蛋才好。”
“他们真不是人,明希这么可爱,拳头怎么打得下去?”
“就是就是,相较于他们这些魔鬼,明希简直是天使!”
对于这些说话叶明希早已听惯,也没多理会。放学后由李铃护着上了公车,回到家中一直看电视,好不容易才等到钟漫回来,他立刻迎上去。
“吃过了没?”
他摇头。
“小懒鬼,总是要我做饭。”她放下包包坐进沙发。“先过来让我看看。”
他这次没半点踌躇,甚至小跑过去,主动摺起衣袖、裤筒,让她看个够。
她眼睛一边细细地查看,口里一边问:“学校里还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没有了。”
“有和同学好好说话吗?”
“有。”
“这就乖了。”见他身上的伤痕褪了不少,也没添新伤,这才满意地道。“我不就说了,只要好好说话,事情总能解决的。”她站起来去做饭,叶明希便把衣袖放下来,钟漫忽然眯了眯眼,一把拉住他的手。
他一惊,没敢抬头看她,只定住了动作。
像是最挑剔的鉴赏家看着最精致的艺术品,她几乎看遍每一个毛孔,要确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嗯……你等下。”
她重新站了起来,不走向厨房,却向厕所走去,没一会便回来了。叶明希感到手臂一凉,接着是完全的静默。
良久良久,她才轻轻地道:
“下回用蜜粉,别再用有珠光的了。”
他一抖,反射性抱住她。她断然挣开。他心中一空就要再抱,她却退开两步,淡淡地问:
“你想骗我?”
怎么办?怎么办?
他慌了,脑子空空的想不出任何东西,提步朝她走过去,她却抿着嘴倒退,并以眼神制止他任何撒娇求饶举动。
“你有没有解释?”
叶明希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确是企图取巧,妄想既保有自已的小世界,又依恋在混浊的黑暗里的她。他要怎么说才能维持这样的平衡不被打破?
他用最诚恳最无辜的眼神看向她。钟漫吃软不吃硬,以往他一撒娇钟漫怎么也会软化。
但现在这无往而不利的动作竟失效了。
钟漫等了他好一会,见他只低头不语,心底涌起的不知是怒是苦,最后全部情绪只化作一句:
“叶明希,我对你很失望。”
“砰”的关门声刹那响起,复又沉默,整间屋子只剩下墙上的时钟的嗒的嗒走着。等叶明希反应过来,小手小脚马上爬到大门前把门打开。
电梯间空荡荡,他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寻她去,只知道自己被抛下了。
熟悉的空虚再次袭来,他蹲下来抱着双膝,企图把自己的头埋进去,试图把空虚缩小,试图像过去让不闻不问不看不听解决他的痛楚,但心里的悲伤却愈来愈浓,愈来愈浓,浓得以泪水稀释也不能,只可睁着眼睛默默忍受。
为什么一直灵验的办法失效了?
为什么心好痛好痛?
是不是他太贪心,所以被惩罚?
如果他愿意改了,不再惹她生气,她能不能回来?
能不能再次牵着他的手,提醒他哪家店宰人,哪家店便宜又物美?
能不能再次手把手教他做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能不能再像以往一样任由他抱着,再温柔地回搂他,在他耳边轻说着漫无边际的话?
他后悔了,知道了,明白了。
请你回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