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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的过着,终于到了领娣嫁人的日子。从头天晚上开始,老王就开始忙活起来,期间董学奎托人帮领娣置办了一套出嫁的新衣裳,一身鲜红的冬草绒呢子大衣。这样的高级而又昂贵的东西,恐怕就算是干部子弟结婚的时候,也不一定能置办得起吧。
天还没完全方亮的时候,董学奎家里就开始忙活起来,他家是独门独院,院子也比较宽敞。他没什么亲戚,父母过世得也早,可娶媳妇这事他倒不是头一遭,也算是驾轻就熟。早就请好了烧菜的师傅,院子里还有接亲的队伍,都是一色的凤凰牌自行车车队,看样子起码也有几十号人。这些也都是镇子上的农户,平日里都在外头找些活计,临近年关才赶回来过年的,董学奎一人塞了一包烟,请着帮衬把手。
董学奎自个也重新置办了一身新以上,胸前还绑着一朵红灿灿的大红花,天刚放亮的时候,他就招呼着一行十来人骑着自行车去领娣家接亲。三十里山里,路况不是很好走,而且也尽是上坡,就算是骑着自行车过去,起码也得个把小时。可是董学奎却是一马当先,骑得最快,蹬得也最卖力。他心里头高兴着,马上就能接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那个即将要成为他婆姨的女人。
而在另一头,领娣却有些心神不宁,从昨夜起她就再也不曾合过眼,哪怕睡下,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闪过她和刘青山上学时候的场景。她不断的告诉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不管那个男人是不是她所爱的男人,但是为了这个烂包光景的家,为了小海能顺顺利利的念完书,她只能逼迫自己忘掉感情,忘记刘青山。
天还未亮,领娣就听见旁边屋子里的动静,父亲和小海已经起来开始忙活着准备了。领娣躺着没动,床头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她是多么希望能装着这身漂亮的衣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可是她连说喜欢的资格都没有。常常的出了口气,算是跟以往的生活,跟这个家,跟自己喜欢的人做了最后的道别。领娣掀开被子,借着昏暗的煤油灯最后一次打量着这间她住了二十三年的屋子,除了收拾得稍微干净整洁一些之外,到处都还透漏着落魄的气息。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屋子里是那么的冷,连呼出来的气都能瞬间被冻成冰碴子一般,可与空气中的寒冷相比,更冷的恐怕是她那颗对生活已经失去希望的心。她算是村子里为数不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书本上的东西让她慢慢的打开了视野,慢慢对于未来产生了美好的憧憬,可是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距,却又再次将她拉进了无底的深渊,堕进了永恒的黑暗。
领娣不愿再去多想,越想她就会觉得越伤神,也会觉得越害怕。她摇晃了一下脑袋,起床刷洗打扮。他刚出房门,就看见小海端着木制的脸盆,打好洗脸水在门口等她。这是她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待遇,以往这个时候,都是她先起床,烧好洗脸水,自个洗完脸之后才去叫醒小海。父亲可能起的还要更早些,有时候暖瓶里要是没有热水,他会直接从结着冰碴子的水缸里舀上两瓢凉水,随意的把脸抹一把。要是为了赶到镇子上去接活儿,有时候干脆连脸都懒得洗了,直接一口气赶三十多里山路,满头大汗的在雇主家的水龙头下捧着水往脸上抹。
“姐,爸说今儿是你出嫁的日子,让你梳洗完了,就在屋子里呆着,别到处走动。”小海兴冲冲的说道。
领娣应了一声,接过了小海手里的脸盆。她还是头一次觉得这只用了好多年的木盆这么沉,沉得就像是此时此刻她不安的心。领娣看着小海迈着欢快的步子,蹦蹦跳跳的又钻进了灶房。父亲坐在灶门口烧火,还剩下一根完好的梨花木拐杖斜靠在柴垛上,他不停的往灶膛里添柴禾,灶上放着高高的蒸笼,那里边是领娣昨晚就做好的白面馒头和苞谷面馍馍。
老王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生火了。他努力的回忆着上一次,自己做饭是什么时候,那大概已经快有将近三十年了吧。从妻子刘氏嫁给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往灶门前坐过,都是妻子烧好洗脸水,做好早饭喊他起床。再后来,妻子不在了,又是领娣站在小板凳烧水煮饭,做好之后才去上学。领娣去县里上高中的时候,又是七岁的小孩挪着板凳在灶台前忙活。他突然发现自己是个不称职的丈夫,也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爸,锅里已经添够水了,等水烧开,蒸笼里上了气,馍馍热乎了就好了!”小海催促着说道,他或许是看出了父亲不会烧火,但是又不敢上去帮他,父亲今天看起来脸色黑得有些可怕。
“好好好……”老王随意的应了一声,把塞了一灶膛的松树皮又抽了出来,全是烧了半截还冒着青烟的湿树皮。低矮的灶房里冒起了阵阵黑烟,不知道是被烟给熏着了,还是再次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婆姨,那个苦命的女人,老王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小海也呛得睁不开眼睛,捂着嘴巴和鼻子在门口喘气。
从外边看起来,整间屋子就像是着了火一样,瓦片上的霜也已经开始冒着层层水汽,从远处看去,半山腰上的房屋已经完全笼罩在烟雾和水汽当中。领娣似乎也发现了灶房的情况,忙跑过去。
当她看见父亲正佝偻着身子,半蹲在灶台口咳嗽的时候,心里却不由的一阵酸楚。好像所有的悲凉在这一刻完全被这仅存的一丝温暖给融化了,她扶着门框,看着父亲的侧脸,走到他身边,轻声的说道:“爸……”老王回头看了一眼穿着大红袄子的领娣,隐约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又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妻子一般,有些出神。领娣喊了他一声之后,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哭出来,会像个小女孩一样依偎在父亲的怀里,释放出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赶紧又把头撇向了一边,往灶台底下瞅了一眼,说道:“我来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