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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玄天界。
此时的凌玄殿着实清冷了许多,仙娥们诚惶诚恐将折子呈给面色阴郁的凌玄帝君,搁置在一侧的伏羲九凤尾琴弦上流转着色泽奇异的光,似乎在昭示着什么。月弄影侍在一旁,不动声色观察着墨丞的一举一动。
其实身为医仙的他本不该长驻凌玄殿,可眼下墨丞身体状况着实令人不放心;另一方面,跟在墨丞身边,也可以阻止夜锦再次附身。
传唤小仙怯怯推开门,张望一眼凌玄帝君表情,轻声道:姝华神女求见。
墨丞头也不抬,何事?
“这几日姝华神女听闻帝君心绪不佳,特意准备了些清心静气的桃花清露,请帝君服用。”小仙又道,“神女已经在外候了许久了,一直未敢惊扰帝君。”
墨丞干干笑了两声,“东西留下,随便找个理由哄她回去便是。”
“可……”小仙犹豫,大着胆子又劝,“帝君还是见一见罢。”
墨丞长长叹了口气,搁下手中朱笔,眸中神色有异,月弄影刚想上前缓和气氛,不想他的掌中已经凝起了一股涅槃火,“说了不见便是不见,几时要你来多嘴了?”
火光幽幽仿佛要吞噬周遭一切,身着玄色大氅的凌玄帝君在火光之后更显威严。墨丞平日里性格轻浮不爱端架子,与凌玄殿中仙娥也相处甚好,几乎叫人忘了他乃是身怀涅槃火神力的上古凤族后裔——前来通报的小仙几时见过如此场面,不由吓得双腿直哆嗦,一时间竟忘了告退。
“这是做什么啦?又惹得帝君不高兴……还不快退下!”
直到白泽神君的声音响起,月弄影这才松了一口气:墨丞回神,慢慢将掌中肆虐的火焰熄灭。面如土色的小仙跌撞着退下去,不忘向白倾语投以感激的目光。
“动用涅槃火的次数似乎越来越频繁了。”白倾语摇摇扇子,显得很是无奈,继而又望向月弄影,“你给他吃的药,真的没问题吗?”
月弄影将目光移开,脑海中浮现出夜锦狰狞的脸。
回话的是墨丞,替他圆了场,“无碍的,我自己知道分寸。”
“那就好。可别忘了,你的兄弟们是如何放任涅槃火神力,继而自掘坟墓的。”白倾语说话向来直接,却也是适时在提醒墨丞莫要过于自信:上古凤族存留下的四位子嗣,其中两位都因涅槃火之故魂飞魄散,天生神力固然羡煞旁人,可双刃剑的代价也着实惨痛。
“怎么样,你那边有夜锦的消息吗?”墨丞断了他的话头。
“如你所想,这几日,夜锦的元神可是去叨扰了不少修仙门派高人和妖族首领,只可惜并未寻到适合身体;魔域如今大乱,御魔门防御比往昔更强,上官绛体内也有你的气息驻留,倒是没有给夜锦可趁之机。”白倾语耸耸肩,上上下下打量王座上的男子一眼,“眼下能承受住涅槃火神力的肉身,天底下可就凌玄帝君你这么一具。”
嗯。墨丞点点头,差不多要准备开始了。
“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事。”白泽神君撇撇嘴,“染颜神女希望你前往凌波仙境小住。”
对于缥染颜,能用昵称就绝不会叫那么生疏。当白倾语念叨出“染颜神女”这四个字的时候,墨丞就觉得到不对劲,看他的眼神也不自觉紧张了三分。
既然决定要玩一招引鳖入瓮,那么主战场的选择自然十分重要。确实,被珍贵玄冰围拢的凌波仙境是个绝佳的斩杀点:一来玄冰寒气可以抑制他体内的涅槃火,二来夜锦若当真赴约,白倾语和缥染颜也可以及时赶到助他一臂之力。
尽管他并不希望这件事卷入太多的无辜之人,但一个人去赴死,这悲壮却又让太多无辜之人不忍心袖手旁观。
好在上官绛因战事之故被困在苏芳城,夜锦作的梗,如今却成了他心底最舒坦的一件事。
有了染颜神女的“邀约”,当日,凌玄帝君便带着宝琴“伏羲九凤尾”从凌玄殿迁至凌波仙境小住疗养。旁人只道是帝君心绪不定需借助玄冰压制涅槃火神力,却不知一场上古凤族兄弟间的对弈已经悄然无声开场。
成者王,败者寇,足以改写整个凌玄天界的曲目。
*
那时的凌玄殿还没有建起,天界诸神浑浑噩噩各自为政。
墨丞还记得年少的兄弟四人,顶着上古凤族后裔光环,天生神力涅槃火无神可敌,走路都带着阵春风,八荒六合过得好不逍遥……直到他们意识到如同散沙的天界众神需要一位帝君,而这位帝君,非他们中一人莫属。
于是一切都变了。
兄长们相互残杀的情景历历在目,天上地下因四处弥漫的涅槃火而染做通红,炙热无比。墨丞自知胜算不大,放弃帝位之争,主动前往洛水回避。不想黔昊和玄麾终因控制不住神力而被涅槃火反噬,最终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夜锦仅离凌玄帝君之位一步之遥,却被韬光养晦多年的墨丞设计封于冰棺之中。
墨丞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将夜锦骗来凌波仙境,又是如何利用伏羲九凤尾将他镇在玄冰棺材之中,一困就是数万年。
困得这原本滚烫的兄弟情谊也冷得如同冰渣子一般。
不,也许在他下定决心要成为凌玄帝君的那一刻起,那种感情就已经淡了下去。
可是本该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如今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墨丞甚至看见了夜锦那双充满怨气和愤恨的眼睛,似乎就在某个角落死死注视着自己。
应该是梦吧?意识到这点之后,墨丞的情绪反倒是平静了许多。
这梦入得很深,也很真。
然而既然是梦,就会有清醒的时候。又过了少顷,墨丞睁开眼睛,觉察自己仍在凌波仙境的冰窟中入定。举目四望,映入眼中的只有残破冰棺和凝固在玄冰中的灰烬——几日前,为逼挣脱禁锢的夜锦元神出现,他一股涅槃火将自家兄长的身体烧了个干净。
“原来万神之上的凌玄帝君也会做噩梦。”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猝不及防,“我看见梦里的你,一直都在颤抖,怎么,看到过去的事情,开始不安心了吗?”
“不见到二哥本尊,我又怎么能安心呢?”墨丞含笑,知晓谁人来临。
他的身后浅浅显现出一个幻象,正是夜锦元神无疑,只见他如同鬼魅般漂浮至墨丞面前,与之相似的面孔变得阴晴不定。
“这些年,你变了很多。”末了夜锦开口,“哼,不亏是坐上凌玄帝君位置的人呢。”
“哈?不过,二哥倒是没怎么变,依然看重那些浮名。”墨丞抬眼讥讽
“四弟若是不看重,当年又岂会摆了那么大的局,等着我们几个做哥哥的鹬蚌相持,渔人得利?”提及往事,夜锦的神色愈发骇人,好似那被压抑了数万年的火,在与墨丞对峙的那一刻起,又开始熊熊燃烧,“即便是我的肉身也不肯放过,非要一把涅槃火烧了干净——怎么,你是想让我也体会一番遭神力反噬的痛楚吗?”
“若不用此计,二哥今日会这么听话地来凌波仙境见我吗?”墨丞缓缓起身,浑身漾起金红色神息,“既然不是来叙旧的,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不若就此动手罢。”
夜锦大笑三声,眼中杀意顿浓,挥动玄色大氅,一瞬间消失在空中;墨丞警觉,脚下步子变幻,险险躲过那尊忽明忽暗的元神奇袭:眼下世间能承受住涅槃火的身躯唯有墨丞这一具,夜锦元神若想长存于世,再次拥有足以撼动天地的神息,必定要将其夺取。
而同为上古凤族后裔,墨丞的身体里流淌着与他一样的血液,若能将元神寄宿其血肉中,倒也不会觉得生疏。
“还记得你将我封于玄冰之时曾大言不惭道:你所尊崇的帝王之道与我、与我们兄弟皆不同,可是老四啊,你看你如今费尽心思征讨魔域,拉拢南岭白泽,离间麒麟,迎娶苏芳王……哪一样不是残酷违心之举?你与我一般,双手沾满鲜血,走上的是污秽不堪的荆棘之路,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本就不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二哥莫要妄语,即便手染鲜血,我也可以决定血的多少和腥臭——比起自制力和压抑情绪这档子事,二哥你可比我差得远了。”墨丞干干笑了两声,承受了多日涅槃火重负,他的身体不似先前轻巧,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还有,迎娶苏芳王……可不是什么违心之举!”
似是动怒,涅槃火自他掌中倾泻而出,在冰面上蔓延。
而正是因为瞬间的破绽,夜锦元神附上男子的身体。
有一个声音在墨丞耳边响起:是么?可四弟你发现没有,你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住体内的涅槃火了呢!这具身子,其实也快要承受不住了吧?
墨丞微微睁大眼睛,感受到强挤入身体里的另一个元神的逼迫和威胁——其实,这本来就是一场精神力的较量,赢了便能长眠于凤族的血肉中。
“知道为什么吗?”夜锦的声音透露着一丝危险,“因为我啊,早已经让月弄影将你平日吃的药给换掉了——新炼制的那些丹丸,只会引得涅槃火在你身体里更加肆意而已。”
“若我都控制不住的话,待二哥你掌控了这身体,又如何保证自己就能控制得了呢?”他反驳,丝毫没有露出胆怯的神色,“我才不想像大哥和三哥一样各自魂飞魄散呢,太狼狈了。”
提及心结,夜锦微微蹙眉。
墨丞微微勾起唇角,用残存的意识唤起所有神息,双手使出一个法诀,笑道:所以,黄泉路上至少让我找个伴呐,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