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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的一阵惊呼声中,墨丞将掉落在地的布偶拾回来递给上官绛,她低头看了看,是个布老虎,咧着嘴,丑丑的。
还真是像你呢。墨丞笑眯眯叹了一句,随即得到上官绛丢过来的一记眼刀。
两人欲走,却听到摊主拍着脑袋咋呼呼地叫唤,“嘿,我不还信这个邪!小姐莫走,你……你再来射一支!再掉下来什么东西,都给你拿走……”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羽箭塞给她,“真是看不出,你一个姑娘家看着文文弱弱,力气怎么比男人还大?”
墨丞忍不住遮口笑,而上官绛脸色则铁青:对于女人来说,这才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赌气一般接过箭矢,她换了个角度站定,稳稳开弓瞄准,只听得咻的一声,一箭断了四根麻绳,落下一地玎珰配饰。
周遭的看客不约而同鼓起掌,几个领头喝彩的甚至吹起口哨,那生意人的嘴巴再也合不拢,无可奈何收拾着一地小玩意儿递给墨丞,“我、我今儿就不信你都能给我射下来了还……”
他又要取箭,墨丞按下他的手,“不用试了,论骑射,天底下能胜过这女人的没几个。”
听得墨丞称赞,她露出些许得意的神色,将长弓抛回商贩的怀中,有着漂亮弧线的下巴微微抬起。想她苏芳族人因自己的骁勇善战从不屑到臣服约莫亦是如此,她上官绛生来具有令人敬畏的魄力。
还没等发表出什么感言,抬眼便见墨丞将她射下来的首饰一样样分给了周围瞧热闹的女孩子,脸上笑得快要开出花来,惹得那些二八佳人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往他跟前挤,红着脸问东问西。
喂。上官绛很是不乐意,那些明明是她应得的东西,凭什么要由他做主无缘无故散给那些看热闹的女人?拉着墨丞快步从那里离开,再不闻身后有何动静,她开口便是质问,“何为把我的战利品随随便便给别人?那可是我弄到手的……”
战利品?墨丞哭笑不得,“那些首饰天界多得很,比这些精贵多了,将你的战利品赠给那些凡人图个乐呵不是挺好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算是我们此行的一段好回忆……”
她不说话,心里还是不太服气。
继而想起墨丞主持拓印济世仙境中医典一事,难道说这男人生来便是如此喜好“众乐乐”?对待南岭的白泽,对待北方的麒麟,即便是对待不怎么擅长与之相处的凡人,也很乐得与别人分享东西……
大概一切真的如他所言:急迫地想要攻下魔域苏芳城,是为了以战止战,以暴制暴,将她和她的族人从烧杀掠夺的歪路上拉回来——苏芳王第一次想要重新审视自己的赫赫战绩,或许从一开始,错误的根本就是自己?
她是苏芳王,需要用理智压抑着炙热滚烫的感情,无时不刻保持冷静。
可她也相信自己在天界所看见的一切。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墨丞短短相处数月里,很多东西已经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潜移默化:她怀疑,她自责,她开始幻想着如果苏芳城由那个男人来统治,仙魔都学会“交换”,学会“分享”,她所看见的世界又变成什么模样?
最终余下的唯有叹息:与他相比,许多方面自己实在不能望其项背。
本来她怀中还剩一个布老虎,虽然对于凡人的审美与兴趣有些不能理解,但多看几眼竟意外地觉得还挺可爱。不想拿捏在手里走了几步总觉得别扭,看见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被乞丐抢了半个馒头躲在角落里呜咽,伸手想了想,伸手将老虎布偶递给她。
“给你。”连语气都很生硬,分享这种东西,苏芳王要慢慢学习。
女孩子受宠若惊,挂着泪花就笑起来,将布老虎抱在怀里,冲一身红衣的美艳女子直眨眼。
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上官绛勉强勾起唇角,用生涩的笑容回应她。
墨丞始终不发一言,只是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未有过的潋滟,继而拉过柔荑牵在掌中,一路走向团着薄薄雾气的小吃摊。上官绛努力翕动着鼻翼,各种香料混杂的味道弥漫,她轻悄悄吞咽了口水,故作正经问道,“你是神仙我是魔,都不需得吃食物来填饱肚子,来这里作甚?”
“谁说吃东西就一定是为了填饱肚子?解馋不行么?男人和女人幽会时,应该都很喜欢做这些事的罢?”墨丞摸摸下巴,随手取了摊贩正在叫卖的糖葫芦,硬是塞进她手里,“庆祝你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在这里?吃……这个?”她皱着眉,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小孩子才吃的吧?”
“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苏芳王,也没人知道我是凌玄帝君,偶尔学着凡人率性而为不也挺好吗?你瞧那些女子,手里就抓着糖串儿……你呀,总是顾虑太多。”墨丞哈哈笑,“怪不得总是做恶梦。”
裹着糖浆的山楂红艳艳,那红颜色当真是好看。上官绛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咬了下去,嘴里漾起从未有过的甜腻,她舔舔唇,努力寻找话题打消那份不自在,“你……不吃么?”
墨丞摇摇头,欲言又止。
或许男人都不大吃这种东西罢。她没在意,又吃了一个才想起来问,“墨丞,你给银子了么?”
见男子露出咬碎黄连一般的表情,上官绛慢慢停下咀嚼的动作,压低声音又问一句,“……你出凌玄殿时身上带银子了么?”
他抿唇,想了片刻小小声念一句,“……我忘了。”
如雷轰顶。
上官绛觉得此时此刻手里捏着的糖葫芦是一生最大的耻辱没有之一。
“邀我来尘世幽会居然不带银子!你,你还有没有常识啊?”她顿时慌了神,举着红艳艳的糖葫芦串儿呆立在原地,“这、这个可怎么办?要拿什么付给人家?”
上官绛四下寻找着身边可有值钱的首饰先抵给人家,然墨丞出行前特意叮嘱要低调,她便将头饰佩挂全数换做了绢花赤纱,眼下手边一样金银玉器也拿不出来。
兵临城下无人支援时她从未焦躁,孤军直入沦为战俘时她不曾慌乱,可是眼下偏偏为几个铜板而花容失色,上官绛觉得自己当真不可理喻——或许和那个男人待久了,真的很难再变回那个铁血冷心的苏芳王了罢?
而且会变蠢。
“我才不想被个没常识的家伙说没常识。”墨丞白了她一眼,大有“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架势,解了身上的白玉衣扣攥在手里,“所以我才说怎么喜欢和凡人打交道呐,吃点东西还得给银子……不熟悉的人连赊账都不行。”
“你是在天界当帝君养尊处优习惯了,不懂尘世规矩吧?”
“啊啊,苏芳王倒是自幼艰苦朴素懂规矩呢,那你带银子了吗?”
“拜托,我是被你抓去天界的战俘啊……领兵打仗谁会随身带银子?”
“五十步不要笑百步。”墨丞鼻中轻哼了一声,懒得与她争执,将手里的白玉衣扣递给卖糖葫芦的中年男子,一番话说得坦气,“老板啊,实在抱歉,今日出门走得急,身上没带银两,不若这枚白玉衣扣先……”
“谁要你的破衣扣啊?”
那男人一句话就将堂堂凌玄帝君冲的没了声音,乌溜溜的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一脸抱歉的上官绛,嘴里开始喋喋不休,“拿钱来啊,看你们穿的这么体面,两文钱都拿不出来吗?是想吃霸王糖葫芦吗?当心我报官去!哼,告诉你们,老子在这里摆摊十余年了,还没有人赊过账,道上的兄弟哪个不认识我‘糖老三’?你,对就是你个小白脸,不要看别人,就是你啦,少用破石头来糊弄我,拿走拿走,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很显然,不是每个老板都像那家游艺摊子主儿那么好说话。
遇上个不识货的,于是两个人都傻了眼。
一个凌玄帝君一个苏芳王,因为一串付不起的糖葫芦像两孙子一样,干愣愣听着中年大叔破口大骂,引得愈来愈多人上前围观。
怎么办?她终于忍不住这种窘迫,已经开始瞄向四下寻找突围出去的趁手兵器。
你问我?墨丞不负众望地缩了回去。
“你不是一向都很有办法的吗?”上官绛捏紧了拳头,以眼示意,“要不,直接把他揍晕了?”
墨丞浑身打了个哆嗦:苏芳王若是对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动手,注定是要上演“一串糖葫芦引发的血案”。他慌慌张张拦在她身前,在她出手前一把将其打横抱起来,紧紧困在怀中,无奈垂了眉眼,“唉,这种时候,看上去只有一个办法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足尖这么轻轻在地面一点,男子脚下升腾起一股白雾,幻化做流云状,托着二人随风凌空。
上官绛在墨丞怀中横竖不自在,自己魔息还被他封印着,否则也不必在人前叫他明目张胆占着便宜……只是手里的那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实在太过惹眼,心下挣扎许久,她还是没舍得从那群凡人的头顶上丢下去。
“神仙显灵啦!大家快来看神仙啊……”
“苍天啊,是活着的神仙!妈呀,终于见着神仙了,快来拜神仙啊,保佑保佑……”
果不其然,引起轩然大波。
随意施展仙术在凡尘是被禁止的,就像妖魔被禁止在这里施展术法一般。可人家是凌玄帝君嘛,没人敢问墨丞的罪,更何况二人是情有可原——凌玄帝君实在付不起一串糖葫芦的钱,再不逃就要被扭送去见官了,天威何在啊天威何在。
对于人群爆发出的惊呼墨丞嗤之以鼻,正欲抱着上官绛火速逃离,耳边却听得一声高呼,惊得他差点一个跟头从云端掉下去:乡亲们快来看啊,神仙吃糖葫芦不给钱,神仙泡妞吃霸王餐啦!
“果然应该听你的,把那些家伙打晕了再逃。”
墨丞恨恨扭头瞪了那些人一眼,对上官绛笃定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