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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并没有得到戎苑的回答,可闻人紫不觉得遗憾。
跟在戎苑身后那么多年,她完全猜得到那男人心里的答案是什么。戎苑便是这种别扭又压抑的性子,一旦认定的事情就会藏在心底,任沧海桑田,绝不会改变:比如,为了一个人要好好保护这座城;比如,千军万马不敌那个人的一颦一笑;又比如,上官绛其实深爱着他,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不能说出口。
他一直认定了苏芳王仅仅属于他一个人,从来都倔强又固执。
她劝他不过,终于离开上官绛的房间。
自从墨丞的天兵撤离黑水河后,苏芳城重建已在紧锣密鼓进行中,魔域与天界对峙数载,元气早有损伤。
苏芳王欲嫁凌玄帝君一事本遭众魔反感,苏芳臣子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王怎么能成为卑劣神仙的妻子?然联姻换来的利好与安宁却实实在在被送来了这里,凌玄帝后手中的权利也叫人浮想联翩,质疑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厌倦四方征伐的魔物们终于开始接受新的生活方式。
尊严和自由固然重要,低头却能换来苏芳长宁。
吾王在上,他们的苏芳王,当真是要高高在上了。
闻人紫推着轮椅行进在街道上,因为新律令的颁布,一切都井然有序,她不禁苦笑,苏芳一支素来尚武,抢夺和掳掠便是生存下去的方式,至于治理一座全无波澜的城池,谁也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好;可是凌玄帝君知道,她们的对手不仅知道,还十分擅长。
“飞沙,水渠疏通的情况如何?堵塞各处的泥沙,那些神仙可有办法全部清除?”
水渠乃是一座城的命脉,即便魔物并不需要依靠食物来维持生命,但适当的补充清水却是保持体力的重要之事;再者,墨丞下达的律令鼓励苏芳城开垦土地,耕种棉麻与桐树以获取布料与桐油,灌溉之水的来源亦成为当务之急,闻人紫记挂在心。
然多年战乱,苏芳城中水渠早已被淤泥污秽所堵塞,又多处在低洼暗处无法疏通——苏芳王虽在沙场上所向无敌,对这档子事却束手无策,只好不断向外征伐,攻占他族泉眼湖泊以供己用。
战事停歇,女将飞沙褪去软铠,恢复做寻常女儿家妆扮,成日周旋在天界派来苏芳城的神仙之间,气色日渐愈好。见得闻人紫前来探望,她显得很是高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道,“都已经妥帖了,那些神仙还真有些本事,闻人大人你绝对想不出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去疏通水渠……”
“可是有什么你我都不会的仙家术法?”闻人紫听得消息亦是欣慰,转而又提醒飞沙,“这几日你跟着那些神仙,与他们好好商议问个清楚,哪怕学到些许皮毛也是好的。”
“才没有用到什么术法呢,他们和我们担心的一样,若是力道掌控不好的话,一定会破坏水渠的完整,得不偿失。”飞沙笑起来,好看的双眸弯成月牙状,继续道,“所以他们请示了凌玄帝君,结果白鸟传信,要我们养些个头不大的乌龟在水渠里,说是泥沙自然能疏通。我本不信,差了人按照凌玄帝君所言弄来乌龟丢进水渠去,结果申时不到,就真的已经通了两处,再过几日,城内九城水渠便能畅通无阻!这法子谁想得到啊?真不愧是凌玄帝君!”
似是觉得自己赞许敌人,有失妥当,少女红着脸抓抓脑袋,憨笑了两声。
闻人紫先是惊愕,随即叹道,“这个墨丞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怪不得上官绛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上官绛会什么?中意他?喜欢他?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苏芳城千万臣子,甘心留在天界做凌玄帝后?
紫衣女子顿了顿,改口又问,“那么其他呢?其他事项进展可顺利?”
一切顺利。飞沙点头做肯定状。
“下月初五,下令城中各处挂起红绸。”闻人紫忽然开口,目光望向远处的天穹,城头飘摇的赤血大旗撩动心弦,她喃喃又道,“红,一定要是绛红……她最中意的那种颜色。”
飞沙怔了一下,忆起下月初五或许是个特别的日子。
于是她问得很小心,“可是这样的话,霁威将军会不会……”
闻人紫冷笑,“就说是我吩咐的,他若不痛快,就叫他冲我来。”
“王上她……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上官绛永远是苏芳城的苏芳王,无论那个女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一定有她的道理——我相信她。”闻人紫笃定一句,双手搁在残缺的双腿上,暗暗揪紧裙摆,“能让我低头服输的家伙,怎么会叫你们失望?”
“他人都道,闻人大人与王上不和,可飞沙一直觉得您才是真正了解王上的人。”
心酸往事早已将她的泪水磨干净,闻人紫平静道出一番话,“他们说的没错,我是恨她,我的双腿是上官绛亲手砍断的,可若是没有那个女人,我连活着的机会都不会有……活着要比死了强,对吧?”
飞沙点点头。
闻人紫垂下眼理了理垂在身侧的乌发,忽而又想起什么来,“对了,你可有听那些神仙说起过,上官绛与凌玄帝君墨丞关系如何?”
她点点头,“自是听说了,那些神仙的性子还算好相处,时不时也会与我聊几句。我有问过关于王上的事情,他们说墨丞对王上宠爱有加,百般偏袒甚至不惜与众仙家作对,甚至亲自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叫一众神女羡慕不已。”
听罢下属所言,闻人紫却蹙起眉头,暗忖着与翟如口中所言全然不同,“这、这会不会是……墨丞故意安排那些神仙这么说给我们听的吧?”
斗将翟如分明说的是:贪恋美色,威逼利诱,迫使屈从,日夜承欢。
那些字眼滚烫烙印在她心上,一碰就疼。
“闻人大人何处此言?”飞沙露出迷惑表情,“我只是闲来无事与那些神仙闲扯而已,他们是对王上颇有微词,然更多的,还是在责备凌玄帝君太过于宠溺我王。不过飞沙倒是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便宜了墨丞那家伙,哼……怎么,哪里不对吗?”
“没有。”闻人紫心中觉得事情愈发蹊跷,“你且忙去罢。”
是,飞沙领命。
待那抹身影消失在眼底,闻人紫推着轮椅,缓缓行至军中。
眼下虽无战事,苏芳王却不在城中,军队依然是整装待发之势,生怕战况有所变化。
她吃力地一点点挪上点将台,环视四周,继而扬声道,“全军听令,下月初一左右军各自由副帅带领,全数离开苏芳城,左军前往黑水河沿线安营扎寨,右军撤至与麒麟一族接壤处做以防备,不得有延误……”
没有霁威将军的命令,恕难从命。有人开始反驳。
“怎么,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女子挑眉,与上官绛一般的冷眸紧紧盯着有异议者,“别忘了,苏芳王可将半块虎符留在我这里,我有资格命令你们离开苏芳城。”
虎符乃是苏芳城军将之间的最高信物,被一分为二,其中一半交予闻人紫手中,而另一半则由苏芳王亲自保管。如需调动军队,虎符合二为一,众将领不得不听令于持虎符者——闻人紫常年驻守苏芳城,上官绛作此决定,一则是为了留张守城底牌,二则,是为了防止霁威将军一人独大。
即便给予再多的信任,也不得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这便是王者的悲哀。
“按照王上命令,调令全军需的整块虎符。”质疑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抱歉闻人大人,苏芳王不在城中,我们不能违背霁威将军的命令……”
“如果,我有整块虎符呢?”
闻人紫冷冷打断他们的话,从怀中摸出另一半虎符,将两块拼合横于众魔眼前,声音愈高,“全军听我调令,下月初一前全数离开苏芳城,驻守城外据点,没有我的命令,接到任何调动皆不可擅自撤离……哪怕是霁威将军,也无权凌驾于苏芳王的虎符之上!”
望着单膝跪在她身前的苏芳城将士,闻人紫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上官绛在出征妄图擒获凌玄帝君前,将自己保管的虎符交到她手中,似乎早有预感前路凶险。
然令闻人紫没有想到的是,第一次动用虎符调令全军,却是为了阻止她深爱的男人,去天界救他深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