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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回 屈打成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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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影打开门,蹿了出来,在街巷间轻车熟路地穿行,不时飞身纵起,几个起落后消失在黑暗中。

    过了一个时辰,门又开了,一个青衣少年小心翼翼地闪了出来,轻轻掩上门。轻手轻脚走到屋后,从灌木丛中推出一辆粪车来,拉着粪车在街道上穿行起来。

    天开始亮了,他拉着粪车到各家各户门前拎起便桶,将污秽倒进粪车内,又放回原处。又拉着车去到茅厕,拿起长柄木瓢去舀粪。待到粪车满满,他拉着沉重的粪车向唐家堡那扇沉重的铸铁大门而去。

    守在门口的六名值夜弟子忙用左手掩了口鼻,右手拉开一扇门放他出去。这少年低着头,拖着粪车向前方的原野而去。他工作就是每天早晚各拉一车粪便去倒在那处原野中的下水道里。

    唐心瑶一直想不透唐门内奸如何将消息传送到外面,带着一个谜团她就睡不实,索性披衣而起,步出闺房,凭着栏杆看日出。

    历代唐门掌门都住在唐家堡中心一座三层高楼内,这里是整个唐家堡最高处,能够俯瞰全景,是整个唐家堡权威与势力的顶峰,也是赏日出和赏月的好地方。

    唐心瑶紧了紧身上的裘皮大氅,看着徐徐升起的太阳,脸上露出一抹甜笑:“要是千城哥哥在这里多好!我要他陪我一起看日出,唐家堡的日出是美的。”

    痴痴地想了一会,傻笑了许久,打算回房梳妆,也该准备准备去给爷爷请安啦!

    一低头,眼睛突然定住,一直盯着前方看,远处唐家堡大门开了,一条青色的人影拖着一辆沉重的粪车走了出去。

    是了,怎么把这个忘了!唐家堡还有人可以天天出去,而且是一天二次,不需要掌门令谕就能出门的人,还是有的。

    一直猜想不透的谜团终于迎刃而解,她的心情欢畅起来。内奸很快可以抓住了!

    不久唐门监察部长老唐玄清接到了唐见贤的指示,将负责清运粪便的弟子全都请进了监察部协助调查。

    唐家堡负责这项工作的总共只有二人,一个是十八岁的少年唐奇风、一个是快六十岁的老汉唐大志。

    别看唐门都是同宗同族的亲友族人,但是也有三六九等,担当这种下贱工作的都是本身或者至亲犯下大罪的弟子。做这种工作,本身代表着一种惩罚。

    所有的身家清白的唐门弟子都会被送往训育部,接受系统的文武教育,培养成为识文断字,精通毒药和暗器功夫,拥有良好修养的唐门菁英。

    犯下罪过的唐门弟子除了根据不同罪行接受家规处置外,他们的子弟也被排除了受教育和习武的权利,要在堡中充当贱役。或种地、或养猪、或桑蚕织造、或专司洒扫、或专职清粪,等等。

    这些人虽然命运很难再有起色,但也个别资质超群的人曾经咸鱼翻身,只是机率极低。

    只要一人犯错,便要连累妻儿子孙,因此唐家堡律令森严,人人循规蹈矩,对于掌门和长老绝对服众。唐家能够代代兴盛,成为江湖中屹立不倒的家族门派也要归功于此。

    负责清理粪便的工作是唐家堡最下贱的工种,受尽人的白眼,因为被贬从事这项工作的都是犯下重罪的人和这类人的子孙。

    唐大志曾不顾宗亲之谊与堂嫂通奸,毒杀亲夫的堂嫂被按照家规沉塘而死,他本人则被废了武功贬为清粪仆役。从17岁的少年到59岁的老头,四十多年岁月在屈辱中消磨而过。没有子孙也没有妻室,人人唾弃,就连亲生父母和兄弟都与他断了来往。

    唐奇风是叛徒之子,他那出卖家族的父亲按照家规被变成了药人,母亲则在亲族和家人的唾弃中忧愤而死,留下14岁的他在世上卑贱地苦苦求生,这清粪的活计已经干了四年,没有人正眼看过他,没有人当他是个人,不过他还是挣扎着活过来了,虽然身子单薄,但还是健康地成年了。

    同样卑贱,同样活得毫无希望,无儿无女的唐大志是唯一爱护和关心唐奇风的人,已经没有亲人的唐奇风也把唐大志当成了唯一的依靠,两个人互相取暖地活着。

    现在这二人又一齐被请进了监察部,唐大志曾经来过这里,自然知道这里的可怕,他睁大惊惧的老眼看着面前的一切,担忧地看着唐奇风。

    我已经老了,大不了一死,这孩子怎么熬得住呢?他还小,路还长着。究竟为了什么事,要把我们都押来这里?

    唐奇风倒是很镇定,一脸无辜茫然的样子。二人被倒剪着双手押坐在一张靠背椅上,这是一间刑房,中间生着一个火炉,炉上架着几根钢条,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刑具。

    唐玄清看着二人,眼光冷冽,淡淡地开了口:“说吧,谁是内奸?我没有心情等,如果不想吃苦头,还是尽早招了的好!”

    唐大志吃了一惊:“长老,您说什么内奸?我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

    唐玄清皱了皱眉,右手拿着一只“爪手”在左手上轻轻拍着。口中道:“是谁将掌门和众长老离开唐家堡上少林参加武林大会的消息泄露出去的?是谁偷出飞雨散花送到敌人手上的?从实招来!”

    唐大志看着“爪手”心头大骇,这东西长不足二尺,径粗三寸左右,用硬木所制,再用桐油浸泡数月,光亮不裂。除把柄外另一头雕刻成虎爪形状。这种刑具打人酷烈,往往能把人打成残废或者打死,所以称为“鬼头棍”。

    即使有内功的人也很难扛住,何况奇风这单薄瘦弱的身子?他不禁想起四十多年前,他也是被这东西打得口吐鲜血,昏死过去。又捱了无数酷刑,最后才不得不承认与堂嫂有暧昧奸情。

    唐大志连呼冤枉:“长老,我们真的没有里通外人啊,我们是冤枉的啊!请您明查。”

    唐奇风也喊冤:“长老,我们每天就是拉粪车出去二趟,如果不相信我们,可以派人监视我们,跟着一起去。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

    唐玄清脸色发青:“整个唐家堡在我们离开这段时间,出去过的只有你们两个,还要狡辩!”

    两人一齐喊冤,唐玄清一使眼色,上来四名监察部弟子,将二人倒提过来,头下脚上扣在了刚才坐着的椅子上,椅背上有二个孔,可以拆下,将两人脚踝塞了进去,再把盖板插上。

    两人就很不舒服地被倒挂了起来,上半身半搁在椅背上,头部倒悬下来,没多久就血液倒流,头脑发晕,脚踝也被木环勒得发紫,皮肤渐渐磨破,流出血来。

    唐玄清冷声道:“考虑清楚,招不是不招,不招就继续上刑,上鬼头棍!”

    唐大志一听大急:“慢!”唐玄清淡笑一声:“想招供了吗?”

    唐大志毕竟年老,气血翻涌,断断续续地道:“我们,真的,冤枉啊!已经是唐门的,罪人,怎么敢,再做危害,唐门的事情,真的冤——枉。”

    唐玄清大怒:“那么,你说说看,还有谁比你们嫌疑更大?整个唐门能够每天自由出入的只有你们两个,出入纪录都有据可查!掌门寿宴以后就没有弟子离开过唐家堡。”

    见二人仍然不断喊冤,唐玄清命令弟子们上刑,监察部弟子手持爪手向着二人胸腹部和腿脚打去,不过片刻,已经打得二人气息奄奄。

    监察部弟子武功都不弱,手上力道自然不同常人,而唐大志武功已废、唐奇风又以叛徒子弟的身份无权学武,以寻常人的体质如何抵抗这样的酷刑?

    唐大志喷出一口鲜血,突然道:“我招,我招!”

    唐奇风哭了:“大志爷爷,你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屈打成招?!”

    唐大志艰难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小风,不要哭,爷爷老了,照顾不了,你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唐玄清听到嫌犯肯招供,松了口气:“来人,把他们放下来!”

    监察部弟子将插板取下,二人顺势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唐奇风哭着扑过去抱住了唐大志:“爷爷,你不能死啊!”

    唐大志衰弱地睁眼看了他一眼:“爷爷一生,太过痛苦,早死,早托生,倒可以,活得像个,人样!”唐奇风抱着他放声大哭。

    唐玄清不耐烦地看着二人:“唐大志,你要招就快点招,免得皮肉受苦!”

    唐大志颤巍巍地伸手抹了一把少年的泪水,勉强坐直了身子:“我招,我都招,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小风什么也不知道!”

    唐玄清冷笑一声:“把前后过程都给本长老招来,敢有半点隐瞒,就刑罚伺候!”

    唐大志惨笑一声:“我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你放心,我都招!”

    唐奇风心如刀绞:“爷爷!”不能让大志爷爷替自己受过啊,冲口而出想要招出自己的罪行。

    唐玄清冷冷的眸光扫来:“给我点了他的穴,让他安静些!”监察堂弟子出手如风点上了他的穴道,他口不能言,却听得清清楚楚,泪如泉涌。

    唐大志虚弱不堪,断断续续地招供道:“我借拉粪车出去的机会和天狼教接头,把消息送出去。飞雨散花也是我偷的,把飞雨散花扔给天狼教的也是我。”

    唐玄清怒道:“胡说八道,唐大志,你武功早已被废,怎么避开那么多唐门弟子的追踪逃走?你怎么飞檐走壁?”

    唐大志喘息了几下,说道:“我爬树上去的,再下树推粪车,没有人怀疑我。”

    唐玄清冷笑起来:“好大胆的叛徒,你已经犯下重罪,还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危害唐门,掌门已经下令抓到叛徒,家规处置!把他们关起来,公审后移交给执法堂。”

    监察堂弟子遵命,把他们关进了地牢,锁上门就离开了。

    这地牢牢房用玄铁铸成,挂着双龙玄铁锁,根本无法逃脱。二人这般情形与地位,唐家堡中根本无人会来搭救,外人想要越过无数机关找到这里更是困难重重,所以连守卫都省了。

    唐奇风穴道未解说不了话,又痛又悔,却开不了口,只是扑到唐大志怀中泪水狂涌,表情痛苦。

    唐大志搂着他的脑袋,气若游丝:“小风,爷爷有话和你说,你好好听着。”

    唐奇风闻言抬起了头,抹去眼泪看着他,将他抱在怀中,点了点头,两滴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唐大志躺在他怀中,抬头伸手抹去他的眼泪:“小风,爷爷是被冤枉的,爷爷从来没有对不起唐门,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唐奇风眼泪汹涌而出,拼命点头,他知道,他当然知道,那个通敌的内奸就是自己!

    唐大志躺在他怀中,陷入了遥远的回忆:“爷爷和你一般大的时候,爱上过一个女人,她是爷爷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她长得很美,说话声音也好听,可惜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是我的堂嫂。”

    喘息了几口:“我遇到她太迟了!这是命啊,我认命,只要能时常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就好。”脸上浮现出了初恋人儿般纯真渴慕的表情,这表情出现在一个迟暮的老人脸上竟然出奇的耀眼和美好。

    唐奇风被他的讲述吸引住,不知不觉忘了哭泣。老人带着一脸幸福的表情回忆道:“我经常找借口去堂兄家切磋武功、下棋,一呆就是半天,为的就是能偶尔见她一面,听她温温软软地唤一声‘大志兄弟,吃饭了!’我就开心好久。堂兄和我感情很好,所以只要她和堂兄过得好,我就没遗憾了。”

    他的表情突然忧郁起来:“有一次去堂兄家,听到他们两夫妻吵架,我才知道堂兄为了研究毒药伤了身体,一直没能和她圆房。远远地看到她一直哭,我的心里很难受。但是,我还是不敢去安慰她,毕竟她是我嫂子啊!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对不住堂哥。”

    老人又喘息了几口,脸上带着一丝愤怒,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我心里担心她,还是经常去堂兄家做客,有一天刚进门就被人从后面击晕了。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被人捆得结结实实,我这才知道,堂兄已经被人毒死了,我被大家从堂嫂的被窝里捉了,我们俩当时都赤条条的。”

    老人流下了两滴眼泪:“大家都说我们俩通奸,所以谋害了堂兄,可是,我真的没有做过,怎么能认?我被监察部严刑毒打,堂嫂为了救我,把毒杀亲夫的罪过担在了自己一个人身上,被沉了塘。她死了,为了救我,一个人顶了全部的罪,死了!”

    老人呜呜大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良久才止住哭声,继续说道:“我本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家人也不相信我,最后被屈打成招,废去了武功,罚做了苦役。小风,你还年轻,要好好活下去。你和我不一样,我老了,她也早不在世上,我活着也没意思,你记住!爷爷是冤枉的,从来没有对不住任何人,做过任何坏事!”

    唐奇风热泪狂涌,拼命点头,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惜说不出口,心中锥心刺骨地疼痛!

    老人笑了,笑得很舒心、很欣慰:“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人知道我的清白,相信我是好人,就够了!我可以安心地去了,这事憋在心里四十多年,终于说出来,好痛快!”

    他一嚼舌根,嘴角流出一线鲜血,便头一歪,竟是去了!唐奇风心中大恸,抱着他的尸体痛哭起来,强烈的痛楚与悲哀,令他的号哭几近野兽的哀嚎,听之动容,可惜这地牢之中的声音传不到外面,无人知道这个少年心中积压如山的悲伤与痛楚!

    第二天,监察部的弟子来了,准备押着唐大志去公审,却发现他已经死了,唐奇风抱着老人冷硬的尸体,发了疯一样不肯松手。

    众人都道唐大志是畏罪自杀,害怕承受药人之刑。只有唐奇风知道,这位被冤屈了一生的老人,在用自己的生命做最后的抗争,不想继续承受莫名的侮辱,所以选择自尽的方式结束了悲情的一生。

    背叛唐门的叛徒是没有资格安葬在唐家墓地的,唐大志的尸体被扔在了野外,唐奇风将老人的尸体火化了,将骨灰装在一个罐子里,用油纸层层包了,装进空粪车里带进了唐家堡,埋在了一棵大树下,哭了许久,抹干眼泪站了起来。

    抬头望着唐家堡中心那座高楼,少年狠狠地盯着它:我发誓,一定要让唐门付出代价!为我爹和大志爷爷报仇雪恨!

    高楼里唐心瑶睡不着,内奸一案一直让她觉得不对劲,她不能相信唐大志就是那个家贼,一个没有武功的人能够逃脱清远等唐门高手的追踪?不对,事情不可能是这样的。

    只是长老们都一致认定这个结果,她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心中隐隐不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