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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
凉风习习的秋天对于S市来说是一向不存在的。S市地处中国大陆几乎最南的地方,又靠近海洋,于是一年四季都交由夏天与冬天包揽了。时下已经到了九月,但是空气中的热潮仍旧一波一波地袭来,毒辣的阳光几乎要让人无所遁形。所谓名副其实的秋天,闫笑初是真的没见过。只有偶尔零星的落叶提醒她现在已是秋天。
高二(7)班的教室里闹哄哄的,闫笑初正卖力地用抹布擦拭着新的课桌,还时不时伸手抹一下额头上的汗。
“见鬼了!这真的是秋天吗?”同样也在清理新课桌的闺蜜林梓熙忍不住抱怨。
“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没习惯吗?”闫笑初头也不抬地应道。
“欸,你知道吗,”林梓熙丢下手中的抹布,三蹦两跳地跑到笑初身边,“传说中的级草程奕也分在我们班诶。”
闫笑初埋头看了看抽屉,确认抽屉已经清理干净,攥着抹布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程奕?噢,高一做操时看见过他,确实长得还不错。”
林梓熙赶忙跟出去,“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啊?你知道高一时有多少女生没事就跑去他们班窗外围观他吗?”
闫笑初有些哭笑不得,“有什么好激动的?照你说的,以后他跟我们同班,想看的话天天都可以看。”
林梓熙突然恍然大悟:“好像也是哦。”
闫笑初见终于堵住了这八卦妞的嘴,赶紧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抹布。好容易洗完,快走到教室门口时,听到有人在班门口喊:“诶诶!班主任刚刚来贴了座位表。”于是教室里的同学几乎一窝蜂地围到了贴着座位表的黑板旁。
闫笑初也拉着林梓熙过去,艰难地在外围蹦着试图看清座位表。正被挤得眼花缭乱的时候,一声尖叫几乎划破她的耳膜。
“天啊!小初!你是程奕的同桌诶!!!”
闫笑初坐在崭新的座位上,手揉着耳朵,心里暗暗腹诽:不就是跟程奕同桌吗?至于喊这么大声吗?
正想着,林梓熙突然伸手戳她,示意她看门口。
程奕走进教室的时候,只觉得全班的眼光都齐刷刷地看着自己,他微微皱了皱眉,好像并不太喜欢如此受人关注的感觉。另一个看上去并不太起眼的男生跟在程奕身后也进了教室,闫笑初却有些看呆了。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突然如拼图般整合了起来。
那是上学期期末考的时候。
“请每一列坐在最后一个的同学收一下试卷,答题卡和答卷分开收。”讲台上的老师说。
笑初坐在第一排,她把答题卡和试卷叠好,安静地等着。
“同学。”一个好听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闫笑初抬头。——还算端正的五官,有些凌厉的眉毛,黑框眼镜,穿着自家的黑色T恤,干净得恰到好处。
笑初把试卷递给他,起身收拾笔盒和书包。面前的男生顿了顿说:“同学,你的试卷类型没涂。”
笑初突然有些慌了神,几乎是从男生手里抢过答题卡的,而后紧张地在笔袋里翻出了2B铅笔,匆忙涂上,递给男生,抬头的刹那对视上半秒,又慌乱地移开眼神。
男生没说什么,转身把答卷和答题卡交给了监考老师。
笑初一手拿起书包,另外一只手抓起笔袋,大步走出了教室。
下午考试前,笑初特地比平时早到了五分钟,站在门口对着门上贴着的座位号和名单,数着考场里的座位,1,2,3,4,5,6……第六个座位,谢煜桁,高一(11)班。
“这位同学,我知道我很帅,但是你不用这么久都回不过神来吧?”一阵戏谑的声音打断了闫笑初的思绪。
闫笑初收回眼神,转过头看着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她的座位旁的程奕,反唇相讥道:
“这位同学,你难道不知道,自恋是一种无药可救的病吗?”
第一次有女生没对着自己犯花痴,程奕心里对这个同桌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满意。
“咳,不好意思,我只是想问,你能不能收一下椅子,我要坐进去。”
闫笑初扭头一看,自己的椅子跟后桌的缝隙确实不足以容纳一人通过,于是轻轻地往前挪了挪,程奕就闪身坐到座位上。
自从发现谢煜桁跟自己同班之后,闫笑初的眼神就总是有事没事地飘向他。上课时认认真真听课的他,体育课时打篮球的他,课间休息时趴在桌上睡觉的他。对此,林梓熙表示很无语。
“你有没搞错,放着程奕这么一个大帅哥在旁边你不多看看,没事看一个毫无亮点的谢煜桁。”林梓熙一边吃着饭一边含糊不清地吐槽。
“你管我。你那么喜欢看程奕,不如我去问问程奕愿不愿意跟你同桌吧。”
“别别别。帅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享用吧。”
“闫笑初,我有这么差劲吗?这才同桌几天呐,你就想把我卖给别人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完全可以形容程奕现在的状态。
“程奕,你是鬼吗?”闫笑初看着程奕晃晃悠悠地端着饭菜坐下,差点想要撞墙。怎么每次说点或者想点什么跟谢煜桁有关的,这家伙都会这么凑巧的出现。
“欸,你是不是喜欢谢煜桁啊?”程奕朝笑初挤眉弄眼道。
闫笑初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程奕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偷听她们说话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鬼才喜欢谢煜桁。”
“哦,这样啊,”程奕用筷子拨了拨番茄炒蛋里的葱,“那我回宿舍就跟阿桁说,你很讨厌他好了。”
有没有搞错。到底是谁说程奕是男神的?有这么嘴贱的男神吗?有这么八卦的男神吗?闫笑初的内心是崩溃的。
“我也没说我讨厌他啊!”
“不讨厌那就是喜欢了嘛。”
闫笑初突然有些生气,她并不喜欢被不熟的人追根究底地询问自己感情的事,再加上连她自己也还没有确认对于谢煜桁的感觉是什么,所以她更不能接受程奕几乎是有些逼迫她回答的问话方式。
闫笑初倏地站起来,朝程奕说:“无聊。我跟你很熟吗?”之后端起饭菜就朝食堂外走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林梓熙朝程奕默哀了三秒钟:“程奕,祝你好运。”之后慌忙追上去。
程奕坐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怎么就生气了,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莫非……她真的喜欢阿桁?
一连几天,笑初都没搭理程奕。
事实上,笑初的气量并没有程奕想象中的那么小,那天在食堂的时候只是一时生气。事后想想,笑初也觉得程奕只是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自己那样的反应,反而显得有些做贼心虚。不过另一方面,笑初又想给程奕这个口无遮拦的人一点教训,于是连着几天都板着一张脸,惹得旁边的程奕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天上午,笑初早早来到教室里参加早自习,走到座位旁边时,突然发现桌子上摆着两条糖,旁边还贴着一张便条贴,上面的字迹七弯八拐,如同蜈蚣一样:
“大人,我错了,求求大人原谅小的吧,小的给大人献上两条糖赔罪了!!”
旁边还有一个哭泣的小人。
笑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站在教室另一个角落的程奕一边跟谢煜桁聊天,一边悄悄观察着笑初的表情。在看见女生扬起的嘴角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旁边的谢煜桁看着程奕如释重负的表情,疑惑地问道:
“你跟闫笑初,有奸|情?”
“奸|情你妹!我是把她得罪了……”
开玩笑,我可不敢跟她有奸|情,到时你误会了,她大概会把我直接从4楼丢下去。程奕心里念叨。
“什么情况?”谢煜桁好奇。
于是前一秒还害怕笑初被喜欢的男生误会之后要找他算账,后一秒程奕就叽叽呱呱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给谢煜桁了。殊不知,可怜的笑初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在谢煜桁的心中留下了一个“很容易生气”的初印象。
距离开学已经过去了一周,下午的班会课上,班主任张晨宣布要进行新班委选举。教室里顿时掀起一阵讨论。
“班委不就是老师的狗腿吗?好无聊。”
“万一班里出了什么问题,不都是班委担责任么?我可不干。”
“你们说,谁最有可能当上班长啊?”
……
在一片纷杂的议论声中,闫笑初端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在上高中以前,闫笑初总是班里的优等生,典型的乖乖女,大大咧咧又不失亲和力,成绩好,有礼貌,办事也利索,一直深得同学和老师的喜爱与信任,因此她的骨子里也带有一点骄傲和自信。但是上了高中之后,这些自信全部被打得溃不成军。
笑初所在的律成中学是S市最好的几个高中之一,里面的学生藏龙卧虎,参加各种数理竞赛拿奖的学霸比比皆是,像笑初这种来自普通初中的优等生,在律成瞬间就从鸡头变成了凤尾,要说心里没有一点落差,是不可能的。
于是高一的笑初基本上就是在不断的打击中渡过的。原本在初中稳坐班级前三,年级前十,到了律成,即使再努力学习,也只能堪堪维持在中上水准;初中做班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了律成,就是班上的一个小透明,可有可无。
想到这,笑初放在桌下的手暗暗握成了拳头。不想再碌碌无为,不想再得过且过,笑初心想,这一次,带着仅存的、为数不多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不管成败,一定要勇敢地尝试一次。
在听到张晨问说:“有没有人自荐上来当班长?”的时候,闫笑初咬了咬牙,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而后回过身,对着底下的同学们说道:
“大家好,我叫闫笑初。我来竞选班长,并不想用一些什么我想为大家服务这种理由来糊弄大家,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无用的官话。”
“高中三年眨眼就过去了一年,大家仔细回想过去的一年,是不是还有很多自己曾经想做,但没有做,或者没做好的事情?对我来说,高一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与同班的同学一起全心地、积极地投入各种班级活动中。所以,我想在仅剩的两年时光中,跟大家一起创造很多美好的回忆,让未来的我们想起高中的这几年,觉得足够尽兴,足够努力,没有遗憾。”
“然后,我想说,有好事,大家一起分享;有坏事,我来担。谢谢。”
抑扬顿挫的语气,恰到好处的收尾。
整个班静默了两秒钟后,突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程奕和林梓熙也在下面悄悄给笑初比了个赞的手势。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笑初,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坐在第二排的谢煜桁身上,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对这件事情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看着讲台上的笑初。
原本感觉到演讲成功,兴致勃勃的想要表现自己的笑初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挫败感。唉,算了,人家估计根本当你是个路人甲吧。
也许是笑初简短的竞选宣言足够打动人心,虽然竞选其他班委的人络绎不绝,但再也没有其他人上去竞选班长。当竞选到最后一个班委体育委员时,班里再次一片寂静。好长时间之后,张晨终于忍不住,准备随便指定一人做体委时,程奕突然喊道:
“老师!我推荐谢煜桁。他篮球打得很好。”
完全没料到选班委会跟自己扯上关系的谢煜桁愣了片刻,之后回过头,几乎要用眼神杀死程奕。正要开口说,老师,我不想当的时候,张晨抱着比起自己,同学之间应该更加了解的想法,连忙抢在前面说:
“好,那就谢煜桁做体育委员吧。”
一锤定音。尽管谢煜桁再怎么不情愿,也无力改变这个结果了。
与谢煜桁的闷闷不乐对比起来,闫笑初和程奕两个人简直笑得像偷了腥的猫,虽然两人的目的不同,但是本质上是殊途同归的。一个心想,以后班级有体育活动,少不了要班长跟体委一起组织,到时就有很多接触的机会;另一个则心说,以后会有很多八卦可以看。
于是一场随意的班委竞选就此落下帷幕。
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晚自习时,才消停了没半天的程奕就悄悄地戳了戳同桌笑初:
“诶,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阿桁啊?”
闫笑初随手拿起一本书就拍到程奕头上,
“程奕,你不八卦会死吗?”
程奕抱着头,委屈地看着笑初,
“不是啊。我想说,要是你真的喜欢阿桁,我可以帮你的嘛……怎么说我跟阿桁也是室友,我这么好的资源甘愿给你利用欸。”
闫笑初听完,下意识脱口而出想要解释,但又生生止住。她放下书认真地思考了几秒,之后朝程奕露出一个近乎诡异的微笑: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