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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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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迟拓,那不是你发小么”同桌是个长得很着急的少年人,留着几根代表沧桑的胡子,用手肘戳了戳旁边低头写试卷的男生,压低声音,“她怎么在大太阳底下跑步,他们十一班都高三了还有这种体罚吗”

    被唤作迟拓的男生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又低头开始做试卷。

    暑期下午自习课,同桌显然不是坐得住的性格,他挪着板凳往迟拓这边靠“你们以前不是关系很好吗,怎么这两年翻脸了”

    他冒着两颗青春痘的年少老成脸透着八卦和兴奋“真像他们传的那样,初中你俩谈恋爱到高中就分手啦”

    迟拓看了他一眼。

    同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秒,有些不爽地搓鼻子“我就随便开个玩笑嘛,不用拿这种眼神看人吧。”

    他被迟拓揍过。

    原因也是迟拓这个漂亮发小,有次他看到迟拓那发小经过他们教室门口,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说这胸这腿这腰,就这么一句话,后面的感叹还没出来呢,就被迟拓一拳头打中肚子。

    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迟拓当时就是这眼神。

    他还记得迟拓当时说的话,他说“嘴巴放干净点。”

    其实他还没开始嘴巴不干净呢,虽然心里的确是那么想的,于是哼哼唧唧,倒也没有把这事闹大。

    主要迟拓这人本身就不太好惹,一直在学自由搏击,高二的时候有次和学校后门的一群小混混狭路相逢,他一个人打了对方四个,对方全趴了,他脸上就只是轻伤。

    监控调出来对方全责,他属于见义勇为,因为那四个混混正在敲诈他们学校的学生。

    而且迟拓这个人,总有些说不上来的阴森,和他留胡子装老成不一样,迟拓这个人的气场不用留胡子就能唬住人,明明长得白白净净看着挺好看的长相,可就是瘆人。

    平时话不多,一言不合就眼睛黑黝黝地盯人。

    同桌把板凳挪回到自己位子上,讪讪地不说话了。

    迟拓站起身,打了个报告说要去厕所,走之前又看了窗外一眼。

    望城一中高三占了两层楼,二班在第五层,角落里有个厕所因为没窗户没通风,暑假补课这种大热天几乎没有人去,迟拓走进去,拿出裤兜里的手机给置顶的人发了个问号。

    等到全身闷出一身汗,消息回了过来。

    一个穿着毛茸茸猫耳朵的卡通小鹅头像发来了一串语音。

    迟拓贴着耳朵点开,对方一边喘一边说“我中午吃多了,晚上回去腰围变大又要被我妈念叨,所以趁着自习下来跑两圈。”

    迟拓打字太热了,会中暑。

    卡通小鹅回了一个捏住嘴巴太啰嗦的表情包。

    小鹅我跑完了,马上回教室了。

    小鹅今天晚自习结束怎么说

    迟拓老规矩。

    小鹅你今天不用去医院陪外婆

    迟拓嗯,不用。

    小鹅兄弟你的强迫症越来越严重了你发现没,你现在不是三的倍数是不是都不会发消息了

    迟拓。

    锁了屏,因为闷热,他额角的汗已经顺着脸颊往下滴,他却还是在里头站了一会,估算着时间出了厕所,正好能看到女孩跑上楼的背影。

    迟拓发小的名字叫安久久,望城一中的名人,因为长得太漂亮,初一运动会木着脸扛着班旗在操场上参加开幕式的照片出了圈,被星探看中拍了一个青少年运动鞋广告。

    虽说那只是个税后到手只有六千三百多块钱的广告,但是对于望城这个江南小城来说也是件大事,此后望城一中所有的文艺汇演大小运动会安久久都会被要求上台当主持人,慢慢地学校里的人也就都认识她了。

    安久久和迟拓就是在这之后开始往人后发展的。

    他们俩是真正意义上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关系,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个医院的产房里生的。

    安久久的父亲安怀民和迟拓的父亲迟定邦都在市自来水厂上班,本来一个是业务部门一个是研究部门两边没有什么交集,可因为年龄相仿凑巧在同一届办了集体婚礼,办完婚礼后搬新房又凑巧搬到了同一个小区,两新娘子还前后脚怀孕了,于是一起建卡一起产检,最后居然一起胎动入了院,迟拓是凌晨生的,生完了就听说安久久的妈妈王珊珊就在隔壁产房等开指,等到当天中午,安久久也生了。

    根据迟拓妈妈张柔说,住院的时候两人在一个病房,两个小婴儿刚生出来一个满脸红一个满脸黄,丑成两颗丑橘子,并排放床上,就打起来了。

    张柔说是迟拓先挥的拳头,王珊珊说是安久久先动的脚。

    反正这俩孩子因为这个缘分从小就玩在一起,从在意谁大谁小的小萝卜头打打闹闹地长大到手牵手上幼儿园,习惯了做作业的时候身边永远有一个人,习惯了每次大打出手哭哭啼啼之后半个小时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啃饼干。

    他们的童年没有孤单过。

    岁月漫长,两人的妈妈先后离开了职场做了全职主妇,安怀民被调职到了其他城市的水厂,迟定邦升职做了办公室主任。

    他们俩也从无知幼儿长成了懵懂少年。

    安久久因为拍了那个广告在学校里在路上在小区里都有了知名度,一直和她形影不离的迟拓就开始变得突兀。

    十三四岁的小孩,自尊心最强的时候,对于那些路人奇怪的指点十分敏感,班里学校里也开始有了奇怪的谣言,一开始说安久久和迟拓是双胞胎,父母离异各带走一个小孩,后来谣言逐渐开始变得离谱,说安久久和迟拓两家结了娃娃亲,两家住在一个小区,等着法定年龄到了就结婚。

    旁人的目光从奇怪变得意味深长,看到迟拓一个人的时候会问他你那个小媳妇儿去哪里了,看到安久久他们不会问,只会笑得非常猥琐。

    迟拓和那些散播谣言的人打过架,后来发现拳头敌不过嘴巴,这种离奇的毫无根据的谣言传播速度快得离谱,他们两个只要在一起,就根本堵不住别人的嘴。

    而且随着他们年纪变大,那些谣言也变得越来越龌龊。

    终于有一天,安久久不再和迟拓一起上下学,两人在学校里也不再一起吃中饭,哪怕走廊上面对面遇到,也各自别过脸。

    于是当然有了别的谣言,说两人分手的,说两家闹掰的。

    但安久久和迟拓都不是那种合群的孩子,他们除了彼此没有什么能谈心的朋友,于是猜测都只是猜测,因为两人不再新的话题,跟他们有关的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淡了。

    只除了安久久文艺汇演穿着租来的小礼服上台报幕的时候,迟拓班里会有人起哄。

    被迟拓冷脸看了几次,也都讪讪地过去了。

    高中生活太忙碌,久而久之,这些谣言就变成了历史,本来就没人在意真假的东西,过了时效以后也就失去了传播的动力,逐渐被大家遗忘。

    所以没有人知道,表面上互不往来的两个人在高一那一年有了自己的秘密基地,他们会在晚自习结束后或者周末跑到秘密基地里待一阵子,做作业聊天帮安久久把掉段的游戏重新打上来。

    其实做的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事情,但是因为偷偷摸摸,反而多了一丝诡异的新奇感。

    那个秘密基地就在他们小区,教迟拓练自由搏击的老师在这个小区里有一套一楼一居室用来当作小仓库堆放杂物,迟拓高中以后学业忙没时间去练拳,老师就把这个仓库钥匙给了迟拓,让迟拓没事可以去那边练。

    这老师后来去了别的城市,这个仓库的钥匙却一直没收回来,他让迟拓别忘记练拳,让他帮忙打扫仓库,别让仓库里的沙袋拳套蛀虫。

    他们俩的妈妈也都知道这地方,可能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又真的没有别的朋友的关系,安久久和迟拓的妈妈对他们两个得避嫌这件事并没有那么敏感。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现在的家庭情况让两个妈妈忙得都没有时间敏感这些事情。

    所以这秘密基地,算是他们两个一起做作业的地方,就在小区里,两人的妈妈也都放心。

    不过迟拓今天来晚了十分钟,白色校服t恤上头沾了灰,下巴下面有擦伤。

    “打架啦”安久久的眼睛形状有些像猫,很圆,眼尾微微上翘,惊讶的时候看起来就圆溜溜的。

    “没。”迟拓话不多,坐到安久久旁边,伸手,“试卷。”

    安久久撇嘴,从书包里掏出了自己暑假第一次模拟考的试卷。

    迟拓盯着上头的分数,好半晌没说话。

    “”安久久挺担心地看着他,“你别气撅过去了”

    迟拓“”

    “我真的”安久久一言难尽,“我妈对我一模成绩都没有你那么在乎,我给我妈看这成绩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唯一的压力全在你这里了。”

    “你的数学”迟拓真的快气撅过去,“怎么能考出这种分数的”

    他天天给她讲半个小时数学,上个月押题基本都压到了,她怎么还能考出九十几分的

    安久久缩着脖子抱着膝盖,蓝色校裤遮住她半张脸,眨巴眨巴眼睛,嘿嘿笑。

    迟拓一言不发地拿过安久久的书包,从她包里抽出两本小说,一本剧本。

    他无视这些东西,执着地拿出了错题本。

    安久久发现他手指关节上也有几块红肿。

    “你真跟人打架啦”她皱眉起身去拿仓库里的医疗箱。

    “路上碰到两个虐猫的混混。”迟拓不想多谈。

    其实还有个原因是他最近心里总是有股无名火,遇到这种人正好给他发泄。

    都是欺负弱者,起码他欺负的有理有据。

    “你高三了。”安久久仰头给他下巴擦碘酒,“万一出事你妈会疯。”

    “你也高三了。”迟拓怼回去,“不能因为你妈不关心你成绩就放任自己烂下去。”

    “我分数线够了啊,上次老班都跟我妈说我这成绩再稳一稳明年艺考肯定没问题了。”

    什么叫烂下去

    她这都能算高分了好吗。

    迟拓头往后仰,避开了安久久再次戳过来的棉签,闷声不响地开始给安久久弄错题本。

    安久久耸肩,丢掉了手里的棉签,拿过了那本试镜剧本。

    仓库里老旧的空调声咔吱咔吱,两少年就这样心照不宣别别扭扭地并排坐着,固执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安久久知道,迟拓因为拍广告之后遇到的那一系列事情并不希望她走艺考这条路。

    迟拓也知道,安久久妈妈把所有一切都押在女儿身上,她妈妈希望安久久能成为明星。

    谁都说服不了谁。

    “喂。”安久久标记笔在某一条台词下面划了一下,递给迟拓,“这词是不是错别字”

    迟拓看了一眼“是。”

    安久久笑眯眯地把剧本拿回去,在上头一笔一划写上了正确的写法。

    “喂。”这回是迟拓,“这题我跟你说过四次了。”

    安久久微眯着眼睛看过来,然后往后旁边挪了一屁股,低头继续看剧本。

    迟拓“”

    有些事情,很难公平。

    就像他永远都不会不理安久久,但是他知道安久久没有这个永远。

    就像他知道,安久久最终一定会去考艺校,因为她正一点点地切断她其他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