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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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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沃萌回北院弄妥自身后,原打算上苗大爷的凤翔东院,但苗老大已出门谈生意,吩咐方总管传话过来,说是晚膳后再谈。

    “风里春寒,一向在外走闯的苗二午后风尘仆仆回到凤宝庄,今晚苗家饭厅桌上摆着黄铜火锅,锅中铜管置着烧红炭火,切丝酸菜在热扬里滚动,片得薄薄的新鲜肉片儿备着好几盘,还从地窖取来珍藏佳酿,即便年节早过,仍可围炉取暖,尽兴吃,痛快喝。

    苗家三兄弟亲自去请太老太爷上座,老人家的饮食依旧被苗老大掌控着,但今晚苗淬元“大发孝心”多涮了不少痩肉片儿搁进曾祖父碗里,也让老人家啜了三小杯美酒解馋。

    兄弟三人边吃边饮边陪曾粗父说话。太老太爷难得的开怀,开怀到即便见露姊儿跟在老三身边伺候,他也不置气了。

    晚膳过后,兄弟三人聚在苗老大的东院。

    小厮替大爷摆上茶具、备妥热水和红炉便退出正厅,让三位爷儿们私下聊去。

    “朱大夫现下义诊的邻县,快马加鞭半天可至,我可遣人去相请他回来,三弟以为如何?”苗大爷提陶壶注水入茗壶,熟练地温壶、温杯,问话间还极快瞥了自家三弟一眼。

    苗沃萌微地一笑。“大哥口中说相请,其实是强劫吧?”轻揺了揺头,笑略浓。“大哥,那头伤也就这祥,我挺好,你倘是扰了朱大夫义诊,他或者不怪你,但朱大夫的闺女儿定要跟你急,届时见我根本无事,朱姑娘她饶得了你吗?”

    “哼,谁饶谁还没个准儿!她爹义诊,咱们凤宝庄可没少资助药材钱!”苗大爷边嘟囔,边将冲出的金黄茶汤注进杯中推到苗一苗二桌前

    苗沃萌听兄长那挟恼带恨的语气,心里不禁好笑。

    这一边,苗二也不怕热茶烫舌,一口喝尽醒酒,这才问:“三弟旧疾又发?”

    “已无事。”见瞒不过,苗沃萌便淡淡认了。

    苗老大再往苗二杯中注茶汤,似不经意般提起。“跟你同榻而眠的那个露姊儿,三弟果真喜欢,收在身边亦无妨。”

    “同榻而眠?”苗二这下真酒醒了。

    “还盖同条被子。”苗老大手掩在嘴边,头靠向苗二,一副说人小话的摸样。

    “噢原来如此”苗二连连颔首,直瞧着自家老三。

    收在身边当他的房里人?苗沃萌被调侃得微微脸热,嗓声仍持平。“大哥,我跟她不是那样的。”

    苗大爷见么弟捧起茗杯认真品茶,仿佛事不关己,遂笑哼了声。

    “嘿嘿,真不要吗?这露姊儿年纪是长了些,不过当大哥的替你仔细审视过了,她圆眸清亮,鼻子俏挺,五官偏娃儿相,肤色虽称不上白皙,淡淡麦子色瞧起来亦颇好,总之这么看啊看的,一张平凡鹅蛋脸也有可喜之处,你要喜爱也别隐忍,干脆收作通房啊”鹅蛋脸。娃儿相。圆眸俏鼻。淡淡麦肤。

    苗沃萌胸房轻震了震,在尽黑的眼前,似浮现当年湖上的丝丝斜风与细雨,他见那姑娘从乌篷中走出,对着他笑。

    “大哥浄爱说笑。”他捧杯啜饮,脸红归脸红,却不接苗淬元的话。

    慢条斯理饮完杯中香茗,他随即却问:“大哥今早特意上凤鸣北院寻我,是为何事?”

    苗老大与苗二爷对望了一眼,交换了然眼神,深知自家么弟性情,凡事不能逼急,他既不愿松口,也就适可而止。

    苗大爷勾唇一笑。

    他替老二、老三的杯子又注香茶,三人静静品茗一巡之后,才道:“锦尘琴社昨日递帖,邀请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苗三爷前去一聚,共襄盛举!”

    苗二爷甩酒醒的脑袋瓜,皱起浓眉。“共襄什么盛举啊?”

    苗老大将陶壶置回红炉上,嘴角暧昧一勾。“既邀请咱们家老三,自是琴师们的聚会。只是这锦尘社,幕后主子恰是当朝的老尚书刘大人,而琴社就归他那位外表温雅实则剽悍的独生女主持,这位刘大小姐对咱们家老三又有那么点意思,说来说去,也得怪老三自个儿惹了这朵桃花回来,若非他年年皆在试琴大会上锋芒毕露,尚书大人的千金也不会心系于他。”

    苗二爷揉着额角。“大哥,把老三推到试琴大会上显摆,要我记得没错,那还是你出的主意吧?”

    苗老大嘿笑了声。“是、是吗?”

    苗沃萌从氤氲茶香中抬起脸,长目略弯“看”向长兄,温声问:“大哥,锦尘琴社所谓的共襄盛举,究竟是何事?”

    “哈,险些忘了提!”苗大爷连忙重拾话题。“送来的帖子上写着,锦尘琴社近来寻到一张绝妙好琴,琴名甘露,出自太湖幽篁馆,据幽篁馆已故馆主杜作波的独生子杜旭堂之言,那张甘露与几年前老三收进藏琴轩里的洑洄跟玉石,皆是同一位制琴师的手笔。”

    “同一位”苗沃萌在杯缘上轻滑的指蓦地顿住。

    苗老大颔首。“便是同一位,皆出自杜作波的女弟子陆世平之手。那张甘露被锦尘琴社瞧上,重金收入,他们亦想办个试琴会,递帖相邀便为此事。”

    苗二爷沉吟道:“三弟,幽篁馆经过一场大火后重建,那位陆姑娘便不知去向,你一直想打探她下落,原来是因她那手制琴功夫?”

    苗沃萌一时间有些怔忡。

    他究竟因何寻她?

    那个为了护住师父、护住身边所有人,而对他使出威胁、禁锢、乞求、利诱等等手段的姑娘,她赠琴,他接受她的“贿赂”她跪地拜谢,他也守诺了,那么,他寻她又是为何?

    是因惜才、爱才,欲为苗家延揽她这位制琴师吗?

    他心绪波动,思绪微紊,却听苗二爷又道--

    “锦尘琴社买下陆姑娘的甘露琴,或者对陆姑娘这般的制琴师亦上了心。我这边遣人留意一下锦尘琴社,关于那位陆姑娘的下落,说不准能探到丁点株丝马迹。”

    “二哥”

    “嗯?”

    “已无须再探。”

    “咦?为何?”苗二爷挑了挑眉。

    苗沃萌将杯缘凑至唇下,五官轻敛的模祥略感神秘,徐声答:“我已知她人在何处。”

    今日是苗沃萌的“坐堂日”

    每个月有一天时候,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苗三爷会在凤宝庄旗下的琴馆露脸,或与琴师们相互切磋琴艺,或是当一天教琴先生,对一群被爹娘送来习琴的娃儿们,还得手把手亲自点拨琴技。

    能跟出来瞧苗三爷授艺,陆世平自然抱着满满期待。

    只是今早在回廊上遇到昨日返回凤宝庄的苗二爷,她谨守奴婢本分,福身作礼后,人立即退立一旁等主子先过。

    但苗二爷没走。

    他就两手盘胸,把她从头看到脚,嘴角勾起,笑无声。

    她瞬间记起卢婆子曾提过的事,说二爷尽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而他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心里发毛,像似她是件上选好货,能卖上好价钱。

    终于挨过二爷诡谲的探究,适才上马车前,恰遇苗大爷出门,他老大遂过来跟马车上的苗三爷说了几句,跟着,苗大爷一双眼忽然扫向她。

    她什么事都没做的,就安静立在马车边,但苗大爷那眼神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跟苗家老二打量她时的目光颇相像,皆让她颈后寒毛悄立,头皮一阵阵发麻。

    是因那天清晨在藏琴轩里的事吧?

    苗沃萌和她同榻窝着,大爷撞见,或者也告诉了二爷,所以他们才那样瞧她?

    可那时苗大爷明明是要赏她一顿排头的,今早他瞧她的目光古怪归古怪,却不似作怒

    欸,想不明白啊然而最最教她迷惑的,仍是苗沃萌的态度。

    仿佛她对他的轻薄举止,从未发生过。

    她没有强吻他,没有不要脸地吻进他唇齿中、试图勾引他的舌

    他待她一如往常。

    反观她,这两日跟在他身边伺候,偶尔不经意碰到他的指,她都觉气息一窒,肤上热麻,不争气啊不争气。

    马车轻揺轻晃,车内仅苗三爷与她,两竹僮今日被主子留在北院里习字读书,功课甚多,还得赶在主子回府前做完,因此今日仅她陪主子出门。

    陆世平静坐不语,抬睫望着坐在对面、身躯随马车轻晃的苗三爷不得要叹,他外貌实是得天独厚,连灰扑扑的衣色都能穿出风华。

    他很沉、很稳,玉面迎向半敞的窗帘子,墨睫微敛,似在感受风中春信。

    她目不转睛直看,那是一幅太美的画,让她心里渗出点莫名甜蜜、也渗出一些些涩然,她几是忘记眨眸,直到他像察觉到什么,迎风的面庞缓缓调转过来。

    他又在“看”她。

    但她多少有些长进,尽管顿觉惊慌,亦能把持住、能粉饰得极好,不会失措。

    她其实也能假装,装作自己根本没在看他,没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只是心底压着一股莫名情绪,闷闷的、沉甸甸,她想过又想,扪心自问了几回,才约略抓到一丝朦胧心思--

    她竟颇在意他的“一如往常”

    这般云淡风轻的苗三爷,委实教人着恼。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一路无话。

    抵达苗家位在城中的琴馆时,两名策马跟出的护卫见琴馆前围了太多欲一睹苗三爷风釆的男女老少,遂让马夫悄悄将车绕至后门,苗三爷便搭着贴身丫鬟的小臂,一手持盲杖,从后门徐徐步进馆内。

    一进后门,馆主以及负责打理琴馆大小杂务的管事很快已前来相迎。

    苗沃萌温文有礼地与他们寒暄,最后被迎至二楼的习琴敞轩。

    轩室为六角形,六面大窗此时敞开三面迎接天光,余下三面则半落卷帘轻掩。

    从踏进后门、穿过院子、走廊道、上楼,陆世平足可感受到无数道崇拜目光,那些琴师们和馆内仆婢,有些是光明正大瞧着,有些就含蓄些偷觑,而赢得他们满满崇拜的自然是走在她身畔的这个清雅男子。

    虽有衣袖隔着,她小臂仍因他的虚握而觉肌肤泛热。

    禁不住侧望,见他神态沉静,如玉如石,而美目略黯倘是他双眼得以复原,目光转流间,不知又要添上如何的姿釆。上到二楼,崇拜的眼光更多、更坦率直接了。

    宽阔的敞轩内摆着二十来张小案,案上架琴,案前皆坐着一个孩童,最大的那个孩子,瞧起来应跟竹僮们差不多年纪而已。馆主和管事似已摸清苗三爷教琴的脾性,领他们上来后也不多话,只请仆婢送来茶水,随即留下一轩的孩子,旋身便下了

    将身旁男人领至教席上落坐,替他收好盲杖,陆世平退两步,坐在他斜后方。

    轩内静得似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看着二十几个孩子皆仰起稚嫩脸蛋,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直望教席上的“一日教琴先生”好几个还看得小嘴微张,那模样直教她心软想笑。

    眸光轻移,落回斜前方那抹天人般的姿影上,她其实也跟孩子们一祥,满心期待他的教授。

    苗沃萌半句话不说,抬起两手贴放在琴面上。

    他甫动作,孩子们忙端正坐好,学着他将手平放琴上。

    琴音从他指下流泻,右手连作托、擘、抹、挑的指法,清脆明朗。

    待他示范完一小段,按弦顿下,孩童们倒也乖觉,十根肥肥短短的指很努力学着他的指法,将他方才所鼓的琴音重现。陆世平微惊,顿觉凤宝庄琴馆里调教出来的小琴徒们确实不错,仅听过一次的琴音,竟能鼓得八、九分像。

    便如此鼓一段、听一段,苗三爷双耳需一次听辨二十多张琴,从她所在位置瞧去,恰见他低敛眉目、凝神细听的神情,玉面侵红,俊唇似有若无轻勾愉悦的一抹她看痴了,不知自己亦勾唇傻笑,因极爱他此刻模样。

    他所鼓琴曲一共七小段,分段听过后,他撤下双袖。

    陆世平见状,忙起身靠过去,尚不及出声,他已淡淡吩咐--

    “领我去第一张琴案。”一掌探近,摸索着握住她的胳臂。

    “是。”她悄悄调息,只希望心音不要过响。

    她领他下了教席,从前头右端第一张琴案开始“个别教授”

    敞轩内再次静到几能听辨银针落地声,就见坐第一个位置的孩童粉脸仰得好高好高,含水眼眸亮晶晶,既紧张又兴奋似的。

    “第三段曲音,还记得吗?”苗沃萌面上无笑,但温嗓轻和。

    “记得!”声亮答道。

    “那你再试一回。”

    孩子大声应好,小手已摆出架势,指法虽生涩,琴音却精准。

    听过后,苗沃萌微微领首,指点过孩子的指法转换后,随即又抓陆世平的手走至第二张琴案。

    一个个点出不足之处,别人的不足或许亦是自身该留意的缺点,而别人厉害之处,自个儿更该学习仿效,这般教授甚费功夫,却能让孩子们有所警悟。

    陆世平静静当他的引路人,听他以温和言语一针见血地点出孩子们较弱的地力,且极具耐性说解,即便有孩子紧张到手指僵硬,鼓不出他要求的指法,还吓到当场哭了,他也没作怒,但俊逸五官倒是僵了僵,像也吓着了。

    孩子哭声好响,八成传到楼下大堂,她都瞄到馆主在接梯口那儿探头探脑了。

    “三爷笑一个。”她忽地靠近,几是贴在他耳畔催促。“快笑啊!”温息陡然暖耳,苗沃萌胸中一震,肤底红潮便欲窜出。

    陆世平见他依然僵着,而那孩子的惊哭完全没要停止的迹象,再环顾敞轩里,三、四个年纪较小些的孩童竟也瘪起嘴、抽着鼻子

    “三爷不笑,其它孩子可要跟着哭了!”她着急低语,根本没留心小嘴有多贴近他的耳,更不及留意他的脸红过腮。

    下一瞬,他发烫的耳又觉她气息烘拂。

    “三爷得罪了!”

    得罪得罪什么?尚未回神,他嘴角已遭两根指儿轻按,往上一推。

    “笑了。瞧,他笑了。没事的,不哭了,不哭喔!”

    砰砰磅磅―─

    接梯口那儿似乎有人滚落,只听底下一阵小骚动。

    而楼上这儿,原先的骚动却在瞬间静下。

    孩子哭声骤然消停,瘪嘴的忘了瘪,抽鼻子的也不记得抽,二十多双稚眸瞠得圆滚滚,看着苗三爷俊脸上的“笑”亦是直到这时,他们才留意起她这个敢对主子“动手动脚”的丫鬟。

    几个孩子朝她怯怯笑了,看她的眼光多了分好奇。

    她唇一扬,不禁回笑两声。

    然,待她眸光回正,近近对上那张遭她折腾的俊庞苗三爷迷蒙的眼似生寒又似窜火“看”得她气息陡窒。

    “你还想得罪我到何时?”他嘴角受制,说话时语调冷冷,语音有些不清,但两片薄唇勉强嚅动的祥子很、很滑稽。

    陆世平自然不敢再笑,很快撤了手。“请三爷见谅。”

    他冷哼一声,举袖揉揉嘴角。

    指尖微潮,似沾上他唇内津液,她悄悄蜷指成拳,再去看他时,终察觉他脸肤偏赭,霎时间异样感觉淌过心田。

    她有种“逗弄到他了”的欣悦感,即便他板着脸,却觉他不再那么淡漠、不可捉摸。

    苗沃萌轻轻地甩袖,没再理会她,竟是矮下身来,坐在那个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声的孩子身畔。

    陆世平微讶地扬眉,见他借用孩子那张较小的七弦琴,秀指优雅有力,为孩子再次示范指法。

    他待孩子依旧淡淡不苟言笑,但极具耐心,直到那双肥润小手愿意试探地在琴弦上拔抚,琴音犹僵,然已抓到诀窍,他才起身。

    两人像养出了某种默契,他甫动,她便把手臂递去让他握住。

    心热悸动,在这一刻。

    觉得能与他这样亲近,能瞧见他种种面貌,尽管他私下端起主子架势欺负人时很是可恶,她依然心甚欢喜。

    对他起了非分之想,一开始察觉时,羞惭盈于心内。

    可后来明白了,她对他并无丁点奢望。

    苗三爷之于她是一道太高、太亮、太灿烂夺目的光,偶尔与光交集,她知道心软情动是怎么回事,却从未想过要抓住那抹灿阳、追逐那道明光。

    所以也就坦然了自己的非分之想,内心一片清明。

    她喜欢他。

    如此而已。

    一早来到琴馆,琴课结束时已近午吋。

    原本安排仍从琴馆后门上马车,但苗家护卫急急挡住了,说是后门突然堵了一大群文人学子,携琴而来的人还不少。

    那些人大抵是一早就挤进琴馆堂上久候,却只闻二楼教琴之音,无法见苗三爷一面,知他欲离去,又见苗家马车停于后门,便蜂拥而上。

    “三爷,要不改走前门?现下大伙儿挤在后门,前头倒是清空了。”馆主道。

    于是一名护卫前去知会等在后门的车夫,陆世平引着苗沃萌跟随馆主快步移往前头,也不敢大剌剌地等在大门口前,而是避在琴馆左侧一条巷内。

    见苗沃萌面色有异,她低眉沉吟,便问:“被围、被堵、文人学子们争相一见,三爷每回来琴馆授艺,不都如此吗?”

    “平露姑娘”她虽是丫鬟身分,但馆主见苗沃萌对她甚依赖,再加上今日小琴徒大哭,被她使了“对主子大不敬”的手段哄住,因此对她言语时,便也多几分敬意。“三爷每回过来,确实有许多人争见一面,但今儿个人多得有些过分了,而且不依不饶的,还堵门围车呢,这可太不像话!”

    陆世平闻言亦微蹙眉心,不待她多想,守在小巷前的护卫已扬声道──

    “三爷,有群人往这儿冲来!”

    一时间脚步声杂沓,由远而近,许多声音嚷嚷--

    “在那儿、在那儿!”

    “苗家三爷出来了呢!”

    “唉哟,别挤啊!谁踩了咱的脚?”

    “三爷!苗三爷!别拦着我!你谁啊你--”

    馆主连忙冲至巷前,与苗家护卫一挡再挡。

    护卫虽是练家子,这时也不好用武力逼退众人,只能釆取守势,然苗家马车迟迟不来,文人底子的馆主终被推挤得东倒西歪,唉唉叫疼,此时要喊琴馆里的人出来相帮也已不及。

    “跟我走!”陆世平见势态不妙,没让苗沃萌继续扶她小臂,而是反手一抓,稳稳握住他的手,拉着便往巷内跑。

    先是慌意袭上心头,苗沃萌从未这般迈大步疾奔,更别说他如今失明,要毫无顾忌往前奔冲,实得克服内心惊疑。

    但扯着他便跑的女人不给他半点迟疑机会。

    他被迫跟随她。

    盲杖不知掉在何处,当他意会到时,手中已空无一物,他能依靠的似乎仅剩下她,那只牢牢握紧他的小手。

    许是如此原因,他强令自己定心,修长的指亦反扣她的秀荑,放任她带领,

    她终于缓下奔跑,他感觉背贴墙面,心想她大概躲在转角正在探看。

    “三爷,出了这儿,外面便接水巷,到了那儿应该有不少收生丝或交布货的小舟或小蓬船,肯定知道苗家凤宝庄的丝绸铺子在哪儿,咱们请他们相帮,揺船送咱们过去。等进到凤宝庄丝绸铺,三爷安全无虞了,届时再请人回琴馆知会一声。”陆世平脑中急思,只顾着做、顾着说,不耐多语的喉儿磨得嗓声更哑。

    她拉着他欲抬步再走,突见几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巷中,一惊,忙将苗沃萌推回原处。

    “有人。”她低语,眸光环扫,瞥见一户人家的后门门扉微敞,想也未想已拉他躲入。这户人家在墙内门边植有一棵杏树,她将他带至内墙与树干间所形成的隐密处,双双倚树而立。

    “刚才那几人也作文人打扮,虽不知与围住琴馆那些人是不是有关,咱们还是先躲过再再说”终于啊终于,她只顾着“观察敌情”的双眼终于挪向身畔男子。

    乍然一望,她心房鼓震,一时间竟堵了话。

    他的神态不惊不悸,无半点惶惑,淡然眉宇偏冷,却似藏着某种深趣?

    只是眼下岂是玩笑时候?

    两人手仍紧握,她不会放开他,五指硬穿过他指缝,与他密合。

    鼻中尽是他身上檀香,近近再瞧他俊美面庞,一颗心极不争气狂鼓。

    她轻细喘息,低声问:“三爷的盲杖怎不见了?”

    “因某人不由分说扯着我就跑,连杖子掉了都不肯相理,你说,它是怎不见的?”他慢腾腾道,五官微绷。

    闻言,陆世平像被掐住脖颈,胀红脸,气息窒碍。

    按理,她心中有主意,也得问过主子意思,回想方才之事,她、她似是独断独行了,硬拉着他就跑。如以往在幽篁馆与师弟之间的相处,师弟总听她与师妹的话,今日遇险,她那“大师姊气势”一下子没按捺住,却忘记身边的人并非师弟,而是她的爷。

    “那、那奴婢等会儿回头找找。”

    “你想把我一个人丢在此处?”他声微狠。

    “不是的不是的--”她急语。“待将三爷送至咱们的丝绸铺后,奴婢再回来找。”她五指再次收拢,手心贴紧他柔软的掌。“不会丢着三爷不管,不会放开的。”

    他胸口起伏略明显,气息稍紊,双目近近“逼视”她,久“望”不语。

    “三爷?”她被他“看”得心尖直颤,血中热潮直涌。

    “你赔给我。”

    “啊?”他他要她赔什么?

    “盲杖。旧的那根我不要了,即便寻回,我也不要了。你赔给我,要亲手做的才行!”没听到她答话,他眉微凛又道:“你都能抢着替太老太爷修七巧盒,还抢我手中的木头制琴,区区一根点路细杖,岂难得倒你?”

    抢?

    她哪有抢着修七巧盒?

    她也没要抢走他制琴的活儿啊!

    他这根本是含血喷人嘛!

    “说话!”长目眯了眯,他沉声命令。

    不能骂他、踢他、捏他、掐他,然而心火直窜,她总能总能

    踮起脚,脸蛋凑近,她的唇一下子贴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