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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弦在看到这一排小房子和院子里的那口井的时候,就知道娘的钱算是白白的喂了狼了。张管家这个老狐狸,说是跟后院的张妈做事,其实是指后院洗衣房的张妈,他故意把话说一半,是想让清弦娘错以为他真的给自己的闺女安排了一份好差事。
沈清弦轻叹了一声,不过,那张管家终究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他不是早就告诉她们母女二人楚府的丫头都是要从底下开始做事的吗?
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张妈把一堆衣服挑挑拣拣,名贵一点料子的,分给那些做得久些的小媳妇。而那些又脏又乱的订单和桌布则分到了沈清弦的一边。
“乡下来的姑娘,都会洗衣做饭吧?”张妈抬起头问。张妈一看便知是个风风火火的爽快女人。她的身材稍胖,头发在脑后挽成个光溜溜的髻,一双滚圆的大眼嵌在一张紫红的脸上,盯着沈清弦。看得出,如果沈清弦说她不会,那肯定是要挨顿训的。
沈清弦点了点头。
“那好!”张妈一指不远处的那口井,道:“从井里打上来水,就用这些肥皂用力搓,要留神一定要洗得干净,不然这个月的工钱可是要扣的!”
沈清弦又点了点头,转身去提水了。
张妈看了看这个话不多的女娃娃,颇有些惊讶的,从前来的新人都会缠住她问三问四,或者是趋媚讨好的想讨些轻巧活干,唯有这个娃娃,连声都不应的就去做了。
张妈转了一下眼珠子,也转过身去忙她的一摊了。
来了楚府几天,沈清弦几乎都是在洗衣房度过的,偶尔会被派到小洋楼去送些衣物。但是,洗衣房的人是不允许进入到老爷和太太们的房间的,这些都要由管事部的丫头婆子们代劳。
那时候沈清弦才知道,原来洗衣房的地位是相对低微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外来户和无后门无后台的女人们做活的地方。
她初来楚府时带她路的小翠,是楚府一个管事的亲戚,来的时候才十二岁,现在与沈清弦同岁,已经是小洋楼管事房的一个能说上些话的“半大丫头”了。
小翠对沈清弦颇有好感的,常常趁沈清弦送衣物的时候与她拉话,还常常偷留些好吃的给沈清弦吃,两个人的感情倒好得可以。
初秋的井水虽不算凛冽,但也颇凉了,沈清弦把手放在水里,凉得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做下人都是很苦的。”娘是这样说的,但是,她能选择的又是什么呢?爹走了,阿来也离开了那片装满了她快乐与不快乐的回忆的家乡,属于她的天地和世界早就像一朵几近枯萎的花,被这清冷的风吹干了水份。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好好做事,赚些钱,让娘享享清福。
当年的娘,也曾吃过这样的苦吧?
沈清弦一咬牙,用力的搓洗起来。
她的双手在清凉的井水里微微的泛起了红晕,渐渐的起了皱,双眉又酸又痛。
“清弦,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旁边有一个小媳妇问了一句。起初沈清弦来的时候,她们没少在背后议论她,笑她单薄。暗地里打赌猜她能坚持几天。但时间久了,看到沈清弦倒也能吃些苦的,倒渐渐的生出了些许好感来。
“还有我娘。”沈清弦微微的笑着,回过头来应了一声。
紧接着,那些洗衣服的小媳妇们,就开始七七八八的问起沈清弦的家事来。女人们总是对别人的私事有着深厚的兴趣。沈清弦一边用力的揉着被水浸得冰凉的床单,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早已经气喘吁吁了。
“清弦。”张妈用她温厚的嗓子吆喝了一声,几个小媳妇立刻噤了声。
“把这摞熨好的桌布送到小洋楼去。”张妈斜了那几个媳妇一眼,道:“有工夫,收工前就把这些衣服都洗好!跟这唠起家常来了,不累是怎么着?”
几个媳妇大气也不敢出,加快了手里的活。
沈清弦在腰间的围裙上抹了抹手,捧起桌布,转身去了。
刚沾了水的手,被这清冷的风一吹,攸的疼起来,皮肤的褶皱像是层层立起来了一样,起了层层的皮。沈清弦穿过几道矮门,匆匆的走着,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寒冷。
下人们专用的侧门正在搬运东西,负责看东西的下人让沈清弦从正门进。
谁想刚走到小洋楼门口,便觉一陈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听声音,像是一个男子。沈清弦没敢抬头,只向门边走去,住了脚步,低着头等那人过去。娘曾嘱咐过她,在大富人家里做事,要想少一事,就不要东张西望,东拉西扯。枪打出头鸟,祸事都是从好奇心上惹来的。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的近了,还夹着一股劲风,走到沈清弦的身边,却略略的止住了。
沈清弦本是想等那人进了门,再进去的,不料那人却在身边站住了,沈清弦便微微的抬起头看过去。最先看到的,是一双含着笑的黑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奇的盯着她看。
沈清弦微微的愣了一下,却见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种充满了男子气息的粗犷。他穿着时下流行的格子衬衫,两条背带系着一条浅米色的裤子,他一手揣在裤袋里,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沈清弦。
沈清弦吓了一跳,忙低下头,脸涨得通红。除了阿来和野猪他们,还没有哪个男孩子这样大胆的盯着她看过,看这男孩的打扮,肯定是楚府的某个少爷无疑了。沈清弦窘迫起来,轻轻的将身子侧了侧。
“哈哈。”那男孩突然爽朗的笑了一声,大步迈进了小洋楼。
沈清弦长出一口气,刚才那男孩站在身边,自己还真怕他会难为自己。待到那男孩进去半晌,沈清弦才迈步走进去。
却见刚才的男孩子正大刺刺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端着水杯咕咚咕咚的大口喝着水。沈清弦低着头,像是一条小鱼一样溜着边儿往管事房走,她感觉到那人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自己,更觉得窘迫了。不由得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却不想软绵绵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你不长眼睛是怎么着?”一个尖利的女音以高频率叫着,一把推开了沈清弦。
沈清弦无意中撞了人本就被吓了一跳,正要急速后退,却又被猛的这么一推,脚下没有站稳,向后倒去,她下意识的张开胳膊这么一比划,好家伙,一叠桌布,大的、小的,黄的、绿的,带着蕾丝边的、直角边儿的,全部飞扬起来,有的居然径直的飞到那个“高音”女子的头上。像是天女在撒花。
这下可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