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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光顿了顿,说道:“阿弥陀佛。贫僧未曾骗你。”
花未亡忽然低下头去,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
“和尚,我能在你背后画一朵花儿么?”
神光坐得离她很近,那血带着淡淡的檀香,清洁而芬芳。
他的肌肤是淡淡的金色,闪烁着一种蜜糖样的光泽,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脆弱而纤细。
他望着她,目光澄澈而悲悯。
似乎是看出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出。
“为什么?为什么……”
笑姬忽然一口咬住他的肩膀,金色的鲜血汩汩流出。
神光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在这一声声“为什么”里,听见了最深的绝望和刻骨的恨意。
像一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人发出的,最后的呼喊。
却无人应答。
神光微微低下头,她就在他的身前,头低低伏在他的肩头,咬住他的肩膀。
她正沉醉在他的血液之中。
她这样瘦,这样羸弱,闭着眼睛,褪去了一切艳色,好似一个纯洁无暇的婴儿。花朵般的嘴唇上染着鲜血,鲜妍如同胭脂。
神光伸出手,犹豫良久,终于落在那鲜妍的唇上。
轻轻,一抹。
然后,他开始低声吟诵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寒光一闪,花未亡手中多了一根绣花针,她就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双手伸到他脑后,在他的背上飞快地刺了起来。
神光只觉背上有密密的疼痛,有一根针在飞快地飞舞、刺穿、跳跃,他整个人都被那根针牵引着,跳跃着,灵魂被分裂成无数细小的版块,每一块都被一条线串联在一起。
身前的女子紧紧抱住他,一双手在他背后不断地跳跃着,穿刺着。
神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动也不敢动,只是静默地坐着,身前的女子以一种奇怪的姿态抱着他,像一条湿滑的蛇,缠住了他的身体和灵魂。
他慢慢地热了起来,耳根慢慢地红了起来。
到了后来,背上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然后,那针又轻轻地在背心的位置,慢慢刺了进去。
“你给我准备的水陆法事,什么时候开始?”
笑姬低声问道,针尖慢慢深入,转动,一双手落在背上,轻轻地按压,将那根针慢慢刺了进去。
“我最后一次问你。”
神光耳根通红,浑身颤抖,终于忍不住轻轻“嗯”了一声:“三月初三。”
花未亡的手一顿,针尖颤抖了一下,神光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三月初三。
是她的生日。
她忽然想起那一日,神光为那个死去的少女超度,她在禅房里独自伤感。她一只手蒙上自己的眼睛,哀伤地问他:“刚才你在为别人超度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那个女孩很幸运。因为有人为她哭,为她伤心,为她超度。”
“我也曾经有过为我哭,为我伤心,在我死后会为我超度的人。可是——”
……
原来,他一直记着。
所以,要给她办一场水陆法事。
给她过一次生日。
神光身子微微一颤,背上的针忽然刺入了大半,只剩一个针头露在外面。
那针一直插在神光的背心。
很久很久。
神光的背上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背上好像有细细的水滴淌过,又好像是血流过。
一直抱住他的女子,更紧地抱住了他,好像要融入他的身体内。
神光忽然感觉,刚才那一直压在她身上的怨恨消失了,好像积雨云集聚了许多时日,最后一朝被风吹散。
时间仿若停住了,就在神光以为她会永远这么抱着自己的时候,花未亡忽然冷笑一声:“呸!不过是个花和尚罢了。”
神光满脸通红,往后退了退。
正好退到花未亡拿针的手上,针尖贯入体内,他忍不住又低低“啊”了一声。只好再往前倾斜而去,却又被迫抱住花未亡。
进退维谷。
这名妓的手段。
花未亡低低笑道:“你这花和尚,看你往哪里逃。”
他只有一动不动,闭上眼睛。
背后,花未亡的手微微一顿,一提,一扯。
“好了。”花未亡低低说道。
说着,花未亡将神光推到铜镜跟前,神光扭头往铜镜里看了一眼,差点没昏过去。
他背上绣着一朵花。
牡丹花。
那花朵呈紫黑色,花蕊是淡金色的,是用他的皮肤留出来的缝隙化成的。
那朵花很大,几乎将他整个背都盖住了。
自然也盖住了那两行字。
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神光望着那一朵花,沉默了很久很久。
再回头,花未亡已经不在了。
房门外的帘子簌簌抖动着,好像刚才有人从这里出去了。
那一架百花盛开的屏风上,绣满了百花盛开的景象,团团簇簇,万紫千红,可是没有一朵比得上他背上这朵牡丹花。
笑姬在回去的路上,双手还在微微发抖,她的烟花斩今晚又染上了鲜血。
她杀掉了跟踪她的影杀。
她明白了,楼主已经不再信任她。
可是,她心里像被什么胀满了一般,她想喊,想哭,想笑,想唱歌,想跳舞。
她想拉住路过的每一个人,告诉他们,有人记得她的生日了。
她有了一个想给她过生日的人。
所有的星星都亮了起来,风从四面八方涌来,世界如此美好温柔。
温柔得令她想要流泪。
长街就要走到尽头,在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忽然从街角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的花怎么绣在背后呢?不是叫你绣在前面么?”
一个声音从背后低低地响起,锋利的,阴沉的。
是月笙。
笑姬蓦然一顿,她的手瞬间按上腰间,踮脚,转身,拔剑,跃起,往后猛然一劈。
夜色里划过一道绚烂烟花,铿然一声,她的剑被挡住了。
一个白衣女子,面容缥缈冷漠。
她手上撑着一把伞。
笑姬的剑刺在她的伞上。
“你是不是看上那和尚了?”月笙低低说道,“你可知,他背上那两行字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笑姬的剑往前一刺,身子一旋,从半空中旋到她背后,反身一刺,背后传来铿然一声,剑依然被伞挡住了。
背后,传来了月笙的笑声:“我听说‘烟花九式’如果练成了,足以天下无敌。虽然你还未练成,可是,这一式‘烟花一笑’,看起来也不怎么样,楼主真是选错了人……”
她话还未说完,笑姬手中的剑忽然微微一抖,从剑尖上冒出一支小剑。
那小剑唰的一声,穿透那把伞,直刺进月笙的咽喉。
月笙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置信。
笑姬举起烟花斩,在她身上擦了擦,擦干净了血迹,低声道:“这‘烟花一笑’,看起来是不怎么样,但是对付你足够了。”
“杀掉我,是不是也够了?”
一个森冷的声音从长街尽头传来。
笑姬顿时浑身紧绷,她抓紧了手中的剑,声音也有些不稳了:“属下……不敢。”
“看来,你对他倒真是上心。你还记得我给你的九转大还丹吗?”七公子冷笑道,他的笑容像一柄终于按捺不住要出鞘的剑。
笑姬只觉脑海炸开了一般,血液突然凝固了,她晃了晃身子,然后用烟花斩支撑在地面,才没有倒下去。
良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那药丸有毒?”
七公子阴测测地笑道:“本来是没有的。可是,加上他的血,渗透进去,要不了一个月,他就会死了。”
七公子的话还未说完,只觉眼前一片灿烂烟花,剑光煌煌如同烟花爆裂,无限杀机陡然逼至眼前。
笑姬唰地一声,挥舞长剑向他刺来,那是烟花八式——烟消云散。
那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剑术。
他亲手教给她。
她却用来对付他。
他没有躲闪,任由那拔剑架在她脖子上,他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却依然俊秀不凡,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从容:“你就算杀了我,也救不了他,不是吗?”
笑姬手中的剑颤抖着,她双眼发红,眼中似有火光喷出:“要怎样才能救他?”
七公子伸出一只手推开她手中的剑,笑得一派从容:“还有半个月,就是除夕佳节了。到那一天,在栖霞山顶,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会与我们决一死战。到时候,你记得把他的秘密说出来就行了。”
“如果我不呢?”
“那他必死无疑。我已经很善良了,别再挑战我的耐性了。”
七公子一边说着,一边望了一眼不远处月笙的尸体,对身后的人示意,把月笙的尸体搬了回去。
“你从前说,你不后悔。不宽恕。不相信。不在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从前说,要成为天下第一杀手。”
“要杀尽天下所有伤你、害你、罪你、不敬你之人!”
“你从前说,你只效忠我一个人。”
“你都忘了吗?阿未。”
……
夜更深了,下起雨来,长街尽头,灯火次第灭了,只有几盏灯笼挂在屋檐下,昏黄的灯光模糊了街道上的一切,白日里喧嚣的店铺都关门了,只剩下高高挂着的牌匾,在雨中孤零零地挂着。
似乎,这雨再大一些,很容易就把它们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