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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你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了。那个你宁死也不愿背叛的女人,如今风光无限,却连一碗药汤也不曾为你送来。
修远,你真的从未后悔爱过她吗?
长宁依旧每天寸步不离地守候着他,一次次将药汤喂给他喝,一次次被他砸翻碗再重新给他炖了喝,她手上已经起了不少水泡。
有一天,当梅修远再次将药汤推翻在地的时候,长宁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这碗药汤是她将自己的凤头钗送给御医房的管事太监才换来的,是她的亲生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她想告诉他,如今的她,为了要熬到这一碗药汤,是多么不容易。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高高在上,可以为所欲为的高贵公主。如今,她母亲被囚,皇兄已死,朝政大权被她那个野心勃勃的叔叔把持,她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抓住把柄,剥去一切身份,甚至失去生命。
为了这一碗碗药汤,为了讨好太医和宫里的新任女官,长宁几乎送出了自己的所有财产,还不得不低下自己从前高贵的头颅,去一个个求那些她从前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人。
如果不是为了救梅修远,按照长宁公主的骄傲性子,宁肯自杀而死,也绝不会做这样低三下四的事情。
她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似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一般,惶恐无依。为了这无法改变的事实,没有希望的现实,这无法靠近的距离,无法解释的误会,这无法实现的梦想,无法拥有的爱情。
然而,床上那人却毫无反应,充耳未闻,一次次将她用尊严、财富,甚至生命换来的药汤,打翻在地。
他果然是丝毫不再关心她了,她从前哭闹、任性的时候,他总是要毫不留情地责备她。如今,她在他床前哭成这样,他也无动于衷,面上还显出不耐烦和厌憎的神色。
不知哭了多久,梅修远不耐烦道:“要哭出去哭,别在我跟前,脏了我耳朵。”
长宁忽觉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胸膛,在她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深深刺入,再狠狠翻转了一下,她忽然吐出了一口血。
纬纱掀动,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身而入,手上铮亮的一柄剑,就顺势刺向床上的人。
刚刚还躺倒在地上如同失去生命的长宁,突然站了起来,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翻身伏在床上那人身上,背后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
“曰,别杀他。答应我最后这个要求,好么?”悠悠的声音从床上传来,竟然温柔到了极致,“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他人无尤。这是我的命。”
身后的影子沉默良久,最终不发一言地离去。月色温柔,纬纱轻动,一切如旧。
“你为什么要救我?”床上的人冷冷问道。
伏在他身上的人沉默不语,只是毫无声息般地叹息。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那人的语气又渐渐暴烈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身上的女子一动,有两行泪珠落下,落在他袒露的胸口上,冰冷的,带一点腥气,那里曾有一个褐色的梅花形的痣。他条件反射一般将头侧向一边。
他讨厌她靠近,即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即使她刚刚才以身挡剑,救了他的命。
“无论你怎样恨我,我希望你能活着……”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尊严,爱情,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他活过来就好。
梅修远冷哼一声道:“活着给你当不知道第几个男宠?你做梦!”
长宁公主从床边栽倒在地,在落地的时候仿若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一般,发出轻轻的怯怯的“咚”的一声,似乎一个断绝了最后希望的女子,无声的,悄无声息地投入深井里,就此了断余生。
过了很久很久,牝鸡走进来将她轻轻扶出宫外。
“我知道他讨厌我,可是,我却不知道,原来他这样讨厌我。”
在琉璃殿的苍凉月光下,长宁公主脸上一片死灰,如同燃到尽头的琉璃,只剩灰烬。
“公主,你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他又不领情,你何必再苦苦守候?”老实宫女牝鸡在私底下依然叫她“公主”,“这凤头钗是你最宝贵的东西,你为了这碗药汤,将它送给管事太监,还平白遭受了这么多白眼,你这是何苦呢?”
“去,去……我在小厨房里还热了一碗,你再去端给他……你化妆成他没见过的小宫女……”公主一把抓住牝鸡,急切地说道,“他恨我,恨得宁愿死都不愿喝我端给他的药汤了。”
“公主——”
“快去!”
牝鸡戴上一张□□,化妆成一个容貌普通的小宫女,将药汤端给梅修远:“道长,这是宫里给皇后娘娘过生辰,每个宫里赏的长生汤,请你喝了吧!免得拂了娘娘美意。”
“如果你不喝的话,皇后娘娘知道了,一定会责罚我的……”
“可怜我三岁卖进宫,活到今年十六岁,只见过爹娘两次,这次要是被皇后娘娘责罚,以后就永远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牝鸡的演技十分生硬,但是半睡半醒的梅修远居然被打动了,慢慢地艰难地抬起头来,牝鸡赶紧帮忙抬起他的头,然后将药汤慢慢喂给他喝。
终于,一碗药汤喝下去,他又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次,睡得十分安宁,像是有好转的迹象。
长宁躲在殿外的重重帘幕后,看见了这一幕,终于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不是不会心软,他只是对她不会心软。
他不是对人不好,他只是对她不好。
他果然这样恨她。
长宁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琉璃殿,在宫门外的台阶上抱着黄金鼎坐了一整夜,渺远的夜空,星星那么遥远,所有的人都沉睡了,连从前总是“啾啾”叫着的鹦鹉声都没了,因为新任的太监总管说如今的安定公主不喜欢。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孤独得像是整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
从前,在遇见他以前,她一直是孤独的,后来,在遇见他以后,她感到终于不再孤独。可是,后来他离开了,她变得比认识他之前更加孤独。
到如今,她守着他,每天都能看见他。她却感到了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重的孤独——那是一种一切幻境都最终破灭,一切希望都终于断绝,一切自以为曾经抓住一切其实什么也没有抓住的落空的感觉。
“以后,就由你帮我守着他吧!”第二天,长宁对牝鸡说道,“不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哄得他按时吃药。那些药得来的可不容易。”
“公主,我每天陪他,那你呢?”牝鸡问,“现在你还能去哪里呢?除了这琉璃殿里。”
“我还可以去琉璃殿外。”长宁说着,就搬起一床锦被,“最近夜色很好,我正好可以看看星星,看看月亮……”
“公主,这么冷的天,你从前每到这种时候,都需要用宫里最好的炭火里里外外摆放好几盆,现在你睡在外面,怎么受得了?”牝鸡急得一把扯住被子。
“还提从前做什么呢?”长宁淡淡笑道,“再说,其实我原本也没有那么怕冷,从前那样,也不过因为我的身份需要我那么做,如果我每一年都比去年少了一盆炭火,后宫的管事太监就要倒霉了,我不过是不想让他们为难,其实那些炭火熏着我,可难受了。”
见牝鸡不相信地看着她,她又抱起了那个黄金鼎:“你看,我每天都吃五斤肉,力气大得连这个鼎都抱得动,所以,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他吧!你把他照顾得越好,我也会越好。”
从那天晚上起,长宁就睡在了琉璃殿外的台阶之上,为了不让自己从台阶上滚下去,她将那个黄金鼎挡在外面。
有一天凌晨,安定公主身边得脸的李公公起来巡夜,发现琉璃殿门口放着一个黄金大鼎,于是走过去仔细查看,查看半天之后确定是真的黄金,于是就一把抱住,准备抱走。谁知道才抱起来,一个人就从鼎后面滚了出来。
“妈呀!这是谁呀!睡的这地方,想吓死人啊!”后面跟着的小太监,还有巡夜的侍卫都被惊动过来了。
打着灯笼一照。
“哟!原来是长宁郡主。这大晚上的,您不睡在宫里头,您睡在这里干什么?”李公公阴阳怪气地说道,“莫非,您被您的那位梅老师赶出来了?哎哟,现在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不明事理,当人男宠就要有男宠的样子嘛!寂然吃了这碗饭,好歹也要对主子好点,怎么能大冷天的把主子赶出宫呢?真是不知廉耻……”
“我说郡主啊,虽然您现在不再是公主了,可是好歹还是皇室子弟,这样不识好歹,不知廉耻的小白脸怎么不好好教训一下呢?要不要奴婢帮您教训教训。您也不必感激我,就把这鼎送给我就行……”
说着,那公公就皮笑肉不笑地去搬鼎,被长宁公主一把扯住:“李公公,你主子安定公主如今大富大贵,又十分宠爱你,想必你不会连这样一个鼎也缺吧?再说了,你一个太监要那么多黄金做什么呢?你又没有子孙后代,将来死了之后留给谁呢?莫非留着它当棺材,可惜,黄金做的鼎,就怕你的尸体放不进去,怕闪瞎了你的狗眼!”
“你,你……”李公公被她一席话气得松垮的脸更加松垮了,颤抖着半天说不上话,“来人,安定公主说过,琉璃殿所有器具都要登记在册,不能私自领取,这个金鼎可登记在册了?”
“回李公公,没有。”
“哼!还不赶紧拿回来交给安定公主过目?”李公公冷哼一声道,“你们眼睛可看清楚了,如今,这后宫里面,可只有一个公主,那就是安定公主。”
“你这狗奴才,敢抢我的鼎!”长宁紧紧抓住那个鼎,指甲都几乎崩裂了,却始终不肯放手,这只黄金大鼎是当年她第一次上梅修远的课,太监抱着一鼎烧鹿肉跟在她身后,鼎里飘出的鹿肉香味令课堂无法安静。
梅修远命令她将鼎搬出去,她不愿意,不仅不愿意,还吃得更香了。
自小只要她不愿意的事情,别人就都没有办法,她想看看这个她一眼就看中的男人会怎么办。
她的梅老师果然没有令她失望,直接抱起黄金鼎就丢到门外去了,并且顺便还罚她在黄金鼎旁边站了一上午。
那时候,她靠着黄金鼎站着,表面上很气愤,心中却涌起无限惊喜——她看中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这个世上,只有他能治她。
而她,心甘情愿被她治。
可是,他却不愿意,一直都不愿意。
他得不到他的人,连这个鼎也守不住么?何况,她打算留着这个鼎最后用来救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