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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心口血

作者:孙大娘威武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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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十二三岁的小道士道安已经扯着公鸭嗓子叫道:“师父,不要为了我们违背你自己的心愿,不要听……”

    长宁公主手一挥,那声音戛然而止,一股鲜血喷洒到布帘子上面,梅修远错愕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不敢相信。

    “你……”

    “师父,别答应她,这婆娘太狠毒……”又一个声音戛然而止,又一股鲜血喷洒。

    “住手!住手!我什么……都答应……”梅修远终于喘过气来,发出了声音。

    帘子外面血流成河,随着那绝色女子最后一个手势的起落,最后一个道士倒地,最后一股鲜血喷洒在那布帘子上。那布帘子上面沾满了厚厚一层粘稠的血液,那是他的弟子,不久前还在东蒙山的道观里听他讲道,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探讨道法的无上奥妙,他曾经答应过他们,要照顾他们一生一世。

    可是,如今,这些年轻的鲜活的生命,都丧生在这恶魔一般的女子手中。

    她这样肆无忌惮地杀害人命,不过因为她是一个公主。

    而他下定决心还俗回来找一个女子,是因为一场爱情的误会。

    当那位假冒的长宁公主回宫以后,这位真的长宁公主冒充她的宫女,一次次明示暗示那位高贵女子对他多年的爱恋,最后那一首诗成为了打碎他坚持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师回来。

    她要他回来,那么他就回来了。

    可是,却不曾想回来,是如此重大,如此惨痛的错误。

    一切都错了,回来是错的,坚持是错的,连人也是错的,这一场永不可追,永不可恕的错误,他要怎样才能偿还?

    她吃着烧鹅,笑得似一个恶魔,直到最后一个人倒地,她也未曾叫停。

    末了,她哀怨地叹了一声:“都是你害的。假如你愿意好好看我一眼,我就不会这样……”

    梅修远未有丝毫犹豫地用双手刺瞎了自身的双眼。

    “想做太监么?”

    不等他回答,她又继续问道。

    “不想做太监的话,就做我的第五个驸马吧!”

    梅修远正准备自毁下身,已经被狱卒拉住。

    “那么,就去死吧!”

    狱卒听完这话,扑上去对着那已经瞎眼的美道长猛揍,那人却连吭都不吭一声。

    长宁公主知道自己彻底死了。

    “留着一口气吧!”

    又过了几日,听得宫人来报,梅修远濒死的消息时,长宁公主正站在雕花窗前喂鹦鹉。

    她丢下玉勺,往大牢飞奔而去,仿佛那是世间最远的距离,最大的阻碍,她快得像一匹骏马,快得像要超越时间,像要用尽所有去留住快要流尽的指间沙。

    鹦鹉惊得从镂金架上飞了起来。

    那人面色青白,双目紧闭,眼眶处是已然干涸的暗红的血迹,已然没了气息。

    一向倨傲矜持的长宁公主疯了一般,踉跄着扑倒在犯人身上,浑身颤抖着,不迭声地吩咐人赶紧救活他,不惜一切。

    她终究是输了,她终究是舍不得他死的。哪怕他一再这样忽视她,羞辱她,甚至,鄙视她,背叛她。

    只因他是她一眼就看中的人。

    这件事,从生到死,永远也不会改变。

    长宁双手紧紧捧起犯人的脸,浑身筛糠似得颤抖,她一生从未这样害怕过,在即将永远失去他的时刻,她所有的伪装终于全部坍塌,她绝不能再失去他一次了。无论他心里有谁,她都不会再怪他,再伤害他了。

    她终于还是输给他了。她总是会输给他。

    所有的太医都说救不活了,她疯了一样抓住他们一一质问,最老的白石太医说有一个古老的方子或许可以一试,但是会很难和很危险——必得一挚爱他的女子的心口血每日服药,服满两年,方可救他一命。

    但是那女子会有性命之虞。

    挚爱他的女子,世间除了她,还有谁?再说她本就是将死之人。

    她未有丝毫犹豫就剜开前胸,将鲜血盛在碧玉夜光杯里,亲手一口口喂给他喝下。

    长宁公主放下一切骄矜和伪装,对那人温柔相待,细心照料,经过整整两年日夜不离的守护,他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着活过来了。

    静谧的深夜,昏暗的大殿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静静从雕花窗流泻进来,似泼了一地的水银。长宁公主轻声唤着他的名字:“修远,你还记得九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不记得了。”他刚刚恢复了一点神识,语气却十分肯定。

    “你对我……?”

    “我恨你,明白吗?我恨你。”白玉床上躺着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倘若他的眼睛是完好的,那么目光中将带着多少不屑。

    “你太狠毒,我恨你……。”

    “……”

    那人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继续将那些残忍的话送到她的耳边。公主的身子僵直在床榻边,一动也不动,似石化了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那人说得累了,又沉沉睡下。

    还有半年,离命定的那一日只有半年了。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仍然是这样深刻的仇恨。

    她伸手抖抖索索地摸到他的胸口。那里曾有一颗梅花形的痣,被她当年用袖箭毁掉了,如今只剩下一个丑陋的伤疤。她眼里有一滴将落而未落的泪珠,她撑着一口气,将泪珠使劲憋回眼眶。

    明亮的月光下,长宁公主敛了敛衣裙,坐在白玉床榻上的身影似一道被丢弃的华丽屏风。她突然感到胸口钻心的疼。胸口密密麻麻布满了伤痕,有些深可见骨,从前那为他用利刃剜开放血的一年里,竟然丝毫不觉得疼。

    那命定的一日就要到了,她的时间已然不多了,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在那一日来之前,她一定要将该说的话全部都说完,等他稍微清醒的时候。她会好好和他谈谈,不再争锋相对。

    这一生,她享有了至高无上的荣华富贵,她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甚至,不曾好好和人说过一句话,但是这一次,她想着她要好好地和他谈谈。谈一谈她十三岁那年的冬日夜宴,谈一谈她见到的那个梅花树下的俊美少年,谈一谈她其实并没有真的杀死他的弟子们。甚至,倘若他愿意听,还可以谈一谈那个梅花砚台里的秘密。那个藏了近十年的秘密。

    然而,待到他再次醒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仍然是要司晨。

    长宁如同万箭穿心,肝肠寸断,她哀切地说:“司晨对你不是真心的。我都未逼她,她就自愿放弃了你。在你生命垂危的这一段时间,她一次也没来看过你,她还……”

    这次她未曾骗他,也不再和他赌气,她放下所有尊严,告诉他:“我……我会比她对你更好……我会一辈子……”

    说到一辈子的时候,她猛然想起她已然没有一辈子了。

    “只要,只要你愿意娶我……”她再也忍不住在他面前嚎啕大哭,她一生也未曾这样失态过。

    “为什么要我娶你?”良久,床榻上的人静静地问道。

    “因为……因为……”这样直诉衷肠的机会只有一次,她竟然颤抖着说不出来,但是最终她咬着嘴唇,横着心说出口来:“因为爱,因为我爱……”

    他将会如何地羞辱她呢?在终于亲耳听见她的告白之后。

    “爱情,你知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你以为的那一张皮囊吗?真是太可笑了。”

    “爱情是两个人愿意为对方牺牲性命,愿意一生一世,相依为命!这才是爱情。”

    “你真是可怜,因为没人真心地爱你。你这一生,也不会懂得真正的爱情是怎样的。”床上的人轻轻地笑了,带着一种残忍,甚至,因为黑暗而变得更加敏锐的耳朵里,更清晰地听见了一种轻视。

    “你远远不如她,远远不如,除了你公主的身份。”

    长宁公主轰然倒地,再也发不出一个声音。月色似撕碎了一般,淌了一地。她摊在地上,似失去生命,大红的宫裙仿若凋落的血色牡丹铺了一地,红得凄艳颓废。

    她一败涂地。

    两个月后,长宁公主连最后一个优势也没有了。

    正逢宫廷政变,那位人称“无所谓王爷”的会稽王司马道子忽然暴露了本来面目,联合张贵人将皇上毒死,将褚太后软禁,立了昏庸无能的司马德宗为帝,独揽朝政大权,又认了司晨当干女儿,封为安定公主。

    因为长宁公主肆意妄为,不修妇德,贬为长宁郡主。

    “牝鸡,司晨现在是公主了吗?”长宁问一直守候在旁边的牝鸡道。

    “回公主,确实如此。她现在是安定公主了。”牝鸡老老实实地回到道,“会稽王给她赏赐了好大一座宅子呢。”

    “那么……她很快就要来带走他了。”长宁叹息一声道,“如今,我果然是没有什么比得上她的了。”

    其实,就算曾经她贵为公主,她又有什么比得上司晨的呢?司晨在还是一个卑微宫女的时候,轻轻松松就得到了她一生中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司晨为什么一直不来找他呢?现在,她要照顾梅修远比我可方便多了。”过了好一阵子,长宁问牝鸡。

    “安定公主如今正在行宫休养,听说皇上和会稽王正准备在世家大族和高门子弟中给她广选驸马呢。”牝鸡老实回答道。

    “她愿意?”长宁问。

    “听连寿姑姑说,她愿意得很呢,私下已经见了好几个王谢子弟了,尤其对王墨之特别青睐,已经请他到宫里去了好几次了。还向皇上说,如果能得一个驸马像王默之那样的就不错了。”牝鸡撇撇嘴道。

    “谣言不可信。以后,千万别在修远跟前说这事。”长宁沉默地听完了这些话,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