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牝鸡在怀安道长的房梁上和“曰”盯着下面,已经一个时辰了,期间打退了三次杀手。
再盯下去眼睛就要长鸡眼了,百无聊赖之中,牝鸡开始研究起“曰”的□□来,反复地撕扯下来然后又重新贴回去,不亦乐乎。
而房梁下,怀安道长已经第二次推开公主的狼抱了。
每当看见公主被道长推开,牝鸡就在心中叹息一声:“公主,费这事干嘛,直接打昏了拖走,就像你从前良家妇女和纯情少男一样。”
道长原本正在灯下看书,墨色的长发束起,极英美的侧影,温柔的唇角,在灯光下,染上了极朦胧温柔的色彩,似一首梦幻般的的诗。
道长诧异道:“你来做什么?”
公主撇撇嘴:“我受伤了。”说着将自己左手食指递到他眼前。
道长盯了半晌,也没看清那伤口在哪里,沉声道:“施主是说一处小小红肿?莫非是被针刺了?”
牝鸡手中一抖,险些把“曰”的嘴角撕破。
公主委屈地点点头:“疼,还在流血呢!晚上有刺客行刺,我中了暗器,可能有毒,你看,有点发黑呢!”
牝鸡和“曰”吓了一跳,正准备下来仔细查看,那道长已经垂头凝视道:“施主没有中毒,这伤口不是暗器所伤,乃是你头上的这支凤头钗所伤。”
公主脸上阵阵发白:“反正是在你院子里受伤的,你要负责。来——给包上。”
道长伸手撕下一块布条给她包扎,她便趁机抱住他。
“施主,请自重。”道长很快包扎完了,推开她,冷冷道。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公主忽然安静下来。
“你想念长宁公主吗?”
一室静寂,青铜盏里的烛火恍惚跳跃了一下,似也被这个问题惊住了,那道长一怔,面上神色微动,眸子里有光彩一闪即逝。
“她那时还是个孩子,如今已经长大了。”半晌,道长颇有些感慨地叹息道。这一声叹息若从心底发出,穿越迢迢时光,浩荡光阴,似在轻轻叩问从前的一位故人。
“是长大了,而且长成了一个绝代佳人。你若见了她,一定会被她迷住。”公主凝注着他的神色道,“我在长宁公主身边多年,如果你见了她,一定会明白,她是天下最美的公主,世间最好的姑娘。”
牝鸡一抖,心想公主也太自恋了,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然而,她却从这一段话里,听出了一种多年的决心和坚持。
“最美的公主,最好的姑娘。”怀安道长重复道,像重复一段特殊意义的经言,面上神色复杂莫辩。
然后,他发出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叹息声。
突然,长宁公瞥见书桌上放着一块砚台,那是一方上好的端砚,上面刻着缠枝梅花的图案,那伸出的梅花似被折断之后重新接好了,中间箍着一圈细细的金丝。
那是七年前她亲手雕刻好的,在他第一次出言教训她之后,她将那砚台砸到他胸口上。后来,她在那砚台中间藏了一个秘密,原以为早已不在了,没想到他还留着。
那秘密藏得那样浅,他只需磨一次墨就会发现。
这么多年了,他应该早就发现那个秘密了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始终不来找她?
“这是……”长宁公主说着就伸手拿起了那个砚台。
“放下它!”那一直冷静的道长猛然劈手夺过那个砚台,万分珍重地紧紧抱在怀里。
公主也不争抢,静静地望着他护住砚台,那万分珍重的模样,然后,从嘴角绽开一个笑容。
“这个梅花砚台真好看,送给我好吗?”一双明亮狭长的丹凤眼定定望着他,似燃烧的琉璃一般灼人。
他垂下目光:“很抱歉,不可以。”
他的声音里带着坚拒。
“为什么?”长宁公主咽下一口口水,嗓子有些梗阻。
他只是淡然地道:“施主,夜深了,请回吧,贫道要休息了。”
“为什么你不肯将这个砚台送给我?它对你很重要吗?”公主的声音已然有些颤抖。
“它是贫道出家前的一位故人所赠。”他的目光里浮起一丝飘渺的温柔,不过只是一瞬,“请恕贫道不能割爱。倘若施主实在喜欢,可以另外找人做一个一样的……”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面前人的反应震惊了。
那双狭长幽深的丹凤眼里,宛若琉璃猝火,刹那起了盛大光芒,流转璀璨光华,几乎照亮了整个房间。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欢快地跑了出去。外面月色朦胧,夜风温柔,她似十三岁那年被他从城墙上抱下来以后那样笑着,仿佛身后盛开了满园的牡丹花,整个夜晚都是芬芳馥郁。
修远,修远,原来你未忘记我,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回来找我?
长宁公主坐在月光下的石阶上,双手抱着头,痴痴地想着,丹凤眼半睁半闭,仿若从深海里浮出绝艳琉璃,在碧海幽光中放射璀璨光芒。
那样美的眼睛。
那个梅花砚台,是长宁公主送给梅修远的第一份礼物。
在十三岁生辰过后,长宁公主稍微有所收敛,只是,她开始经常询问与课堂无关的事情,比如请问老师年方几何,是否婚配。比如老师喜欢怎样的女子,比如老师有无意中人之类稀奇古怪,让人难堪的问题。
梅修远也未深想一个十三岁女孩,老是问这些问题有什么别的含义。问得多了,他便有些生气了,而她依然不依不饶,执着得近乎顽固。
终于有一次,当她一再追问他将来想娶怎样的女子为妻的时候,他丢下书,冷冷地直视着她,半晌,才抛出一句话来:“自然是贤良淑德,乖巧听话,从不刁难人的女子。公主既然不好好上课,那就别上了,免得影响别人。”
她热切的笑容僵在那里,原来,在他的眼里,她是一个只会刁难人的女子。
她来不及多想,便将手里的一方砚台扔过去。她始终是个公主,有公主的性子。
他没料到她竟会动手,未躲开,于是砚台生生砸在他的胸口。他闷哼了一声,往后趔趄了几步,俊美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一丝血痕从白色的丝绸衣服里浸出来,似一枝鲜艳的红梅。
那是一方上好的端砚,上面刻着缠枝梅花的图案,一朵五瓣梅花从砚台的一角生出来,极是清雅秀丽。那是她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亲手雕刻好的。为此,废了无数个砚台,手上都起了泡。
只因被她望到他的砚台缺了小小一角,她便想着要亲手做一个,日后好送给他,她在那砚台里放了一个秘密,那秘密藏得那样浅,他只要磨一次墨就会发现。
那朵伸出的梅花也摔断在地上,那花了她整整两个月时间雕刻的梅花,就那样断了。她死死捂住嘴,将已到唇边的惊呼声生生压了回去。
她用目光无声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你伤害我,我便要伤害你。这是长宁公主的做人准则,以至于到后来,发展成只要看你不顺眼了,便也要伤害你。
那天过后,她没去上课,她想着他也许会来找她。倘若他来找她,那么她会依照他的诚意仔细考虑,慢慢原谅他。
然而一日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她将原谅他的门槛越降越低,以至于到后来,变成只要他来找她,她就会马上原谅他。然而,十天过去了,他没来,她也因此没有机会原谅他。
然而,她也不允许自身去找他。他说了那样伤人的话,她怎么会主动去找他呢?
她总要想到办法,让他来找她的。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跳楼。
她没听说过民间泼妇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否则,她就该想到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由浅入深,倘若一开始就使出杀手锏,到达最□□,未留下后招,将会引发“狼来了”的悲剧。
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那已然是春天,她站在十丈宫墙之上,金红色刺绣宫装,九尺长的织金披帛似轻鸿一样飘在城楼之上。裙底一只白玉般的脚光着,一只绣着红梅的绣花鞋掉在宫墙地上,白色丝缎上绣着折枝红梅,花蕊里光芒浮动,皆以明珠装饰而成,价值连城。
小小的鹅蛋脸上一派决然,狭长幽深的丹凤眼里,闪着一丝狡黠的光。
当她的皇兄从张贵人那里赶过来的时候,宫墙内外早已然跪倒了一片。
“荒唐,你这是做什么?赶紧给朕下来。”隔着老远,皇帝斥责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她远远地望着他,心里有莫名的恨意,总是要到她出事的时候,他才会来看她,他有那么多时间陪那些妃子,却没时间陪他最小的妹妹。然而这次,她却原谅他了,因为至少当她出事的时候他还肯来,而她心心念念那个人,却到现在都未曾出现。
他一点也不担心她么?她在这城楼上已然站了两个时辰了。
当最后一丝阳光也敛入群山背后,她叹了口气,拎起裙子,讪讪地准备从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却远远地跑来了。
夕阳下,他跑得很急,不停地喘气,身上还穿着太极殿里的朝服,想是连衣服也未来得及换。
他终归是来了,他终归是关心她的。
她心上一喜,手上一松,一只脚踩住了裙角,身子便向后倒去。
背后,是十丈高的城楼。
她后仰的视线里,望到他愈来愈近,散发着光,似一团燃烧的焰火。她在那一瞬间极度悲伤和悔恨,她并不是真的想死,她想好好活着,想活在可以见到他的人间。
然而,已然来不及了吧。她闭上了眼。
后仰的身体却突然被拦腰截住,她睁开眼,一片炙热,他喷火的面孔逼入她的瞳孔,几乎要将她的眼眶胀裂。那样近的距离,只能望到那双眼睛,昼夜般分明,却装满焦虑和担心。
他救了她,那一瞬间,有那么多人,救她的人,不是别的任何人,只是他。
“公主若是不想上课,大可告知微臣一声,何必如此任性,做出如此形状,实在有失皇家风范。”他带着恼怒却关切的眼色,似责怪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他是关心她的,他不想让她死。
她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容自嘴角荡漾开去,似万千琉璃在月光下铿然而转,。他和跪在地上的宫人们有了一瞬间的恍惚——那是属于成年女子的风华绝代的笑,却绽放在她那孩子般的脸庞上,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那一瞬间,他似乎有些明了为什么人人都称赞长宁公主容色倾国了。
她将那笑容在脸上保持了很久,才缓缓推开他,转身往宫里跑去,九尺长的织金披帛飘荡在长廊里,明珠的光芒在裙底的绣鞋上一路高高低低地闪耀。她赤了一只足,踩在冰凉的石地上,却丝毫未曾察觉。
她似一只被放了生的野兽,快乐得无边无际。
年轻的太学生怔了半晌,觉出有什么东西从年幼的长宁公主身体里轰然长大,盛开,爆裂,似火焰一般,令他掌控不住,她不再是他眼里那个懵懂的学生了。
低了头,便望到不远处的绣鞋,白色丝缎的鞋面上绣着缠枝红梅,缀着明珠,似在召唤他。
他犹豫半晌,待人都走了,走过去将那只绣鞋捡了起来,放进怀里。
那日以后,公主又变得出奇地乖觉,只是望着他的目光愈加灼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