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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神时,龚歆慈发现自己被挤压在门板与——后头男人的身体之间。
她的背,明显感受到他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的胸膛,体热犹似汩汩不停的岩浆熨烫着她的背脊,令她喘不过气来。
“听我解释,我有我的理由。”上官谨双手抵着门板,声音不似平日开朗,转低变沉的喉音夹带许多复杂的情绪。
有歉意,有爱意,有心疼,有难过,有体力严重消耗的急喘太多了,让人分析不完所有掺和其中的元素。
然而背对他的人却怎么样也不肯转身看他,不肯看他此刻有多后悔自己瞒骗的行为所带来的结果。
“这份工作有多危险我很清楚。”上官谨不等呼吸调稳,喘着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说,我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
龚歆慈紧贴门板,以拒绝碰触到他作为响应。
这举动,把对异性一向抱持尊重态度的上官谨逼得心慌,伸直抵在门板的手屈肘,俯身压贴住她,让怀中人动弹不得。
不意料他会这么做,龚歆慈急了。“走开!”
“我不。”坚决的拒绝隐含男人与生俱来的霸道,尊重女性的确是他的个性,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什么叫霸道。“在你没有听完我的解释之前,我不会让你走。”
“我听不下去。”
“你能。”她从不生气,但他并不以为她下会生气,只是他更清楚的是,怀中这名女子即便是生气,也不会昏?自己的神志,她不是情绪突然剧烈起伏就失去理智的人。“我知道你能。”
“就算我能,我也不想。”小平握紧拳,忍住另一波欲夺眶而出的泪水,龚歆慈咬痛下唇提醒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再掉任何一滴泪。“我不想听骗子说的话,一句都不想。”
“请你谅解。”他执意解释道:“我是独子,却从事这种危险性高的职业,你认为我爸妈会赞成吗?所以我必须瞒着他们,一个不成气候的画家是最好的掩护,至少在被你发现之前,我一直都很顺利。”
“很抱歉。”她口是心非道“发现你的秘密是我的错。”
“连你都瞒是我的错。”上官谨垂首,轻轻压靠在她后脑勺。“我真的很抱歉。”
“你应该知道纸包不住火,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
“我只能且走且看。”他坦言“我喜欢这份工作,不是为了逞英雄,而是真的想为社会尽份心力做点什么,就算是现在,我也没有后悔过;唯一挂心的,就是不希望身边的亲人、朋友,为我担心。这条路是我选的,而我采取的方式就是瞒着他们,能瞒一天是一天。”
“真瞒不住,就让他们像我这样,发现自己被蒙在鼓里这么久,要不是巧合,还会天真的以为你只是被流弹误伤,被你耍得团团转,是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很喜欢你那幅画,也以为你真的是个画家,更相信假以时日你的才华会被人发现,我以为我是这么相信你,你却”
“对不起。”上官谨低喃,轻吻她的发,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喜欢欺瞒,你让我不安,非常不安。你让我担心如果接受你,往后还会有多少事被你蒙在鼓里。”
“歆慈!”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接受一个骗徒的感情。”
“你不能让这件事来否定我。”上官谨急了,双手握成拳状,在门板上轰出两响。“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找不到适当的机会跟你说。”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这件事,如果我没有巧合的听见,你会说这句话吗?”
“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把它扭曲成辩解,是吗?”
情绪使然,让她听不进他的解释,他该为自己竟然让她失控感到高兴吗?她的失控证明自己在她心里有一定的分量。
可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龚歆慈猛摇头,企图将他的解释甩到天边远,难过的抽鼻,不料竟嗅进铁锈般的腥味。
垂下捂脸的手,循味移动视线,上官谨左手臂正在流血。
“你的手”
“别管这点小伤!”无视硬拔下点滴造成的伤口,上官谨心里满满的是遭她拒绝的恐惧。
比起激烈的警匪枪战,他更恐惧失去她的可能!
“那什么叫作大伤?”她回眸,目光幽怨且伤心。“像你身上的枪伤,才算大,才该管吗?”
“不要放弃我,不要。”他只在乎这件事。“告诉我,你会给我一次机会。”
“我给过了,记得吗?我刚刚已经问过了。”是他选择继续瞒骗,不是她不给机会。
“歆慈。”温柔脾性底下的择善固执让上官谨不知所措,甚至动怒。“就算我瞒你,也只是不想让你为我担忧,这出发点并没有错。”
“我没有办法原谅你欺骗我的事实。我很认真面对你,可是你却”
“我正试着向你坦承一切,我正在试。”而她拒绝让他尝试弥补。
“你毕竟小我四岁”
“不要拿这个当理由,也不要再用我瞒你我真正的工作这件事作借口。”上官谨火了,气恼她的冥顽不灵。“还是你根本就想逃避我跟你的感情,所以不肯原谅,所以把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挂在嘴上?”
“我没有。”
“你一直在逃,四年前回到村子却只是站在村外,连家门都不肯踏进去,不肯回去看自己的父亲”
“你、你怎么知道?”
“那年你在树下哭了多久,我就在树上待了多久。”察觉她错愕抽气的声息,上官谨只有满满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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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你,甚至爱上你?就从那时候开始,每年每年,只要你生日那天我都会回家,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会站在村口,会看着村子里的情景独自一个人掉泪——你以为我为什么画那幅画?那画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如果你够细心的话,你会看出那是村子里的风景,还有你家。”
“你”“我承认瞒你是我不对,但我没有逃避这件事。”拳头握紧的力道加剧,不这样,上官谨怕自己克制不住摇醒她的冲动。
此刻的他,只差一点点,理智就会断线,就会崩溃!“而你却用这件事当盾牌,再用四岁的差距作武器,好让自己缩在后头,可以不必面对你跟我之间的事情,退回自以为安全的堡垒逃避我。”
“”上官谨懊恼抓头,重重叹气“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不会因为你的逃避放弃你。我会让你知道,我对我自己犯下的错绝不逃避。”
语罢,上官谨挪移她,为她打开门。
“我不会逃避,不会放弃。”他重申,炯炯的目光灼得龚歆慈不敢抬头。
长长的沉默之后,他缓声叹息“也希望你跟我一样,歆慈。”
* * * * * * * *
龚歆慈请了长假,以出国为名。
但其实,她哪里都没去,从假期开始,她已经一个人窝在家中三天,除了必要的采买外,几乎足不出户。
不想见人,尤其是不想见尚在医院休养的上官谨。
三天,六十五通留言,几乎全是他的声音。
第四天,早上八点半,第六十六通留言响起——
“还是我。”上官谨的声音透出疲惫,仿佛在医院受到什么非人的待遇。“胡姊说你请了长假出国散心,但我知道你没有,出入境管理局没有你出境的纪录”
好个调查局人员!龚歆慈气恼的瞪着电话,一闪一闪的留言指示灯刺得她目眩。
“我暗恋你四年,我也不介意今后苦追你另外一个四年,歆慈。”
龚歆慈诧异地盯视电话,表情像看见妖魔鬼怪似的。
“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你,现在对我并非无动于衷,对吧?否则你不会这么气我我擅自把你的愤怒解释成你在乎我,就算你不承认。”
她不承认不承认!说什么都不承认!
“我很抱歉瞒你,也很抱歉提起你不愿提的往事,可是,你记得吗?你曾经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答不上来,感情来得那么突然,让我防不胜防,你要我怎么回答你呢?
“何况,那是从四年前开始的事,我知道你回花莲纯粹是巧合,但看见你一个人在树下哭泣却是意外。那时候我就想跳下去,像十二岁那年看见你哭的时候那样,抱着你、帮你擦干眼泪,但我不敢——因为当时的我已经二十岁,不是十二岁的小男孩,而是二十岁的男人。”
顿了会,上官谨的声音再度响起。“看着你哭,我发现自己竟然会觉得心痛,你的眼泪,你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模样,就像个茫然无助的小女孩,让我完全忘记你比我年长的事实,当时的我只想抱住你,只想哄你,像哄心爱的女孩那样,希望你别再哭下去;但我不能,一来是怕吓到你,二来是因为我没有资格,我不是你的谁——从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你了。”
不要再说不要再说龚歆慈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绝听进任何一句剖白感情的语言。
她不要听!她不要!
可是上官谨的声音像蛇一般,滑溜的钻过她指缝间的空隙,钻进她耳里,沿着体内的神经游走,直抵心版。
怦、怦、怦!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重击。
“喜欢就像一把钥匙,开启的大门是我的记忆,发现自己动了心,想起你也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愈想就发觉自己愈喜欢你;当然,那时候的你已经是记者,后来成为当家主播,我跟你的距离也愈来愈远,再加上你不可能回花莲,我以为这份感情将无疾而终。”
“够了够了”龚歆慈呜咽出声,哀泣着苦求电话线那头的人挂断电话“挂电话求你把电话挂掉,呜呜”
“我不认为这就叫痴情,这份感情不过就是我的暗恋而已,直到再次见面,直到你答应让我借住,直到我真正踏进你的生活圈”
“不要再说谨谨”
“我爱你,以一个男人的身分爱你,歆慈。”
最后这句话,终于将龚歆慈逼溃,倒卧沙发痛哭失声。
* * * * * * * *
看见访客,龚歆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歆慈丫头,认不出伯母我了吗?”陈若美挥挥手,热情的笑容让她的眼?成两条细线。“是我啊,你的上官伯母啊!”是我啊,你的上官伯母啊!好熟悉的一句话。
每次接起她老人家打来的电话时,第一个听见的,是她轻快的笑声,接着就是这句话。
“伯母!”龚歆慈立刻冲上前,还没将客人迎进屋,先被来客热情的抱在怀里。
“果然,看电视跟看本人就是不一样。”陈若美像抱着久别重逢的女儿一般,拍抚着“电视上已经很漂亮了,本人更漂亮。”
“伯母”老人家纯朴的热情让她湿了眼眶。“真的好久好久不见”
“我可是天天见到你啊,在电视上。”陈若美打趣道。
龚歆慈笑着拭去眼眶的湿意,迎客进屋。“来,请进。”
陈若美进屋后,打量室内环境,频频点头,表情就像是为人母者看见孩子有所成就般,净是为孩子感到骄傲的神采。
“不错不错。”嘴里也称赞着,真心为她今日的成就喝采。“你很努力,很棒。”
“谢谢伯母。”龚歆慈送上一杯茶,这短暂的时间,让她从看见邻家长辈的狂喜中清醒。
她想起长辈另一个身分:上官谨的母亲,这让她无法全然欣喜。
静坐在长辈右侧的龚歆慈,不安的搓着手,等待陈若美说出来意。
怎料,搓揉不停的手先被一双因多年务农而皱纹满布的手包裹在掌心,轻哄似的拍了拍。
这两三下,毫无力道可言,情感的重量却压得她热泪盈眶。
“伯母”
“这么多年一个人过,真的很辛苦。你很努力,也很认真,是个乖孩子。”陈若美不把眼前的妙龄女子当成年人看,腾出手来回摸着她的头,像对待小孩子似的。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点点滴滴落在黝黑皱褶的手上,低泣的声音像个对母亲撒娇的小女孩。
“乖乖,不哭不哭。”陈若美将她揽入怀里安慰,用自己的衣服吸纳孩子的泪水,像每位母亲都会为子女做的那般,给予安慰,给予稳定情绪的力量。
好半晌,龚歆慈终于有余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抽抽鼻,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赧。
“对、对不起,我失态了。”
“不不,还是这样最好,我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
这句话又逼出她几滴泪。
“我家儿子让你受苦了,伯母向你道歉。”
没想到她会为上官谨致歉,龚歆慈应话应得心慌。“不,没有,我”
“那小子骗了我们这么多年,真是该打。”说到不肖子,陈若美和蔼可亲的面容立刻换上气呼呼的不满。“要死了哦!不过就是进公家机关做事,也要搞得那么神秘兮兮,又不是进fbi。”
“伯母?”拭去泪水,龚歆慈迷糊了。“这怎么回事?”
“我来之前到医院看我那个不肖子去了,跟你伯伯。”陈若美笑道:“现在你伯伯在医院里教训那个放羊的不肖儿子,我等不了他,就先跟谨要了地址,跑过来看你,才懒得等他们父子对决完哩。”
“伯母?”她愈来愈困惑了。
“谨都说了,关于当画家是骗我们两老的事,关于他当调查员的事,还有”陈若美顿了会,才开口:“关于你们两个人的事。”
龚歆慈神色一凝,黯然垂首。
“你们两个年轻人的事还是你们自己去作主。别担心,我不是来当那个不肖子的说客的。”陈若美拍拍她手,要她安心。
一双眼扫见客厅墙上的画。“咦?这不是我们村子吗?”
闻言,龚歆慈跟着抬头,很直觉就看向挂在墙上的画。
“哟,画得还挺像的哩。”陈若美边看边说道。
“那是谨画的。”她幽幽道。
“哈,四年美术系念完还算有点成绩。”陈若美朗声道:“你伯母我啊,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儿子画的东西,那小子有了美人忘记娘。”
“伯母”
“那小子啊,可把你上官伯伯气死了,这趟上来连我们上官家的家法都请上来了,这么多年来拿画家当幌子骗我们夫妻俩,真是不要命了,挨板子也是活该,那小狗崽子。”
“可是他身上有伤”
“就打没伤的地方。”陈若美做出挥板子的动作。“你放心,你上官伯伯挥板子很准的,咱们村子里有老人棒球队,他可是四号强棒哩,大棒一挥,准又有力。”
龚歆慈一听,心拧紧了半截。
偏偏陈若美说得兴致勃勃,儿子挨扳之于她好象是莫大的娱乐。
“谁叫那小狗崽子要欺骗老人家,就算是善意也该打屁股,都是一家人嘛,有什么好瞒的呢?又不是不赞成。”
“您和伯伯赞成吗?”
“当然反对。”陈若美不假思索道,跟上句话完全矛盾。
“伯母?”
“儿子选择枪林弹雨的工作,我们做父母的怎么会安心呢?”她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为人父母啊,虽然支持孩子的选择,却又会忍不住为他担心,我想所有孩子当警察的父母,他们的心情跟我和你伯伯是一样的。”
“这是谨选择的路,我跟你伯伯不赞成,却也只能支持,毕竟这人生还是谨自己的,应该由他自己作主。啧,是我们夫妻俩教育失败吗?让那小子把我们两老当成冥顽不灵的化石,以为我们会阻止他,真是个傻小子。”
“伯母”龚歆慈终于明白老人家的用意。
面对谨的欺瞒,两位老人家心态如此豁达;反观她,却耿耿于怀,甚至以这为理由,将他拒于心门之外。
她这么做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不过那傻小子倒是做对一件事。”待龚歆慈抬眸看着自己,陈若美才继续道:“挑了个好女孩。”她拍拍掌中柔嫩的小手。
“我”
“还以为他这辈子打算做和尚,没想到一直没有交女朋友的原因是因为暗恋你,啧啧啧,我硬逼他住在这儿,反倒给他制造机会了,真是!”想起儿子之前的抗拒,陈若美就忍不住翻白眼。
想吃还装客气——啧,她怎么会有那么虚伪的儿子?教育失败,教育失败。
“不过说真的,你对我家那小狗崽子有什么感觉?”说到最后,还是打了自己嘴巴,为儿子当起说客来了。“喜欢?还是讨厌?”
“伯母”面对陈若美若有所蚕一的眸光,龚歆慈绽出近日来最真的笑容。
悲惨的心绪,莫名的,因为她老人家的来访,释怀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