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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末,一次我与朋友去市场买洗漱用品,正在挑选中,感觉有个身影在围着我观看,我抬起头来,那人已近我身边,我们这个小城市小偷流氓实在很多,看着对面这个混混模样的人死盯着我,我立刻提高警惕,故作正经且要对他先发制人。不想他却叫出我的名字来。
“罗源,嘿!你是罗源吧?”我疑惑的看着他。我很少来这里,怎么有人叫我名字,关键是我不知道这个满脸惊喜的人是谁。
“你是?”我问。
“我是哪个?记不起来了吧?呵呵!想想,小源源。”我迟疑了片刻,总算想起来。我强作笑地说:“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好久不见,在干么?”“没做什么。哎,混日子呗,我原先是在我爸爸单位顶我爸,效益太差,我老早就出来了。现在——没做什么。”我有些口笨,不知接下来问什么,说什么。还好,他旁边的人催着他有事,在我不待回答他问我的近况时他就匆匆离去,别时,他说了一句:“有空到我家,记得。”
出了市场,朋友问我那是谁,好像我们以前很熟?我笑笑说:是啊,很熟,可我是刚刚才起他的名字——
他叫陈勇,我们一个村上的。他的爸爸当过兵,后来分到了市里一个粮机厂上班,后娶了妻有了单位房子,有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那个时候,他们是我们这些农村娃娃极为羡慕的城里人。
不知道当时是居于什么原因,陈叔叔把他的大女儿陈燕和大儿子陈勇放到了农村来,由他们的奶奶带养着。陈勇的姐姐陈燕,跟我的姐姐一般大也合得来,可我并不喜欢和她们一起玩,我是个爱跳爱玩的疯丫头,可陈燕是个漂亮安静的女孩,她只喜欢和我姐一起读书、聊天。
陈勇跟我的大哥同年,两个男孩喜欢玩“刀”耍“剑”村东村西常常能听到他们的“战斗”之声,我喜欢跟着他们跑这跑那,陈勇有时会叫我妹妹,有时会叫我小源源、笨源仔,倒也不排挤我这个跟屁虫。
到了上学的年纪,我要是在学校受了哪个同学的欺负,我就会找大哥。大哥和陈勇总是凶凶的吓唬那些欺负我的小同学。后来,他们一上了中学,以前那些怕他们的同学又来整我,且说:“这下看你找谁来撑腰,你这告状婆。”
童年里那些被欺负的经历到今天想来其实都是些美好而搞笑的回忆,但那个时候的我还真是吃不消,所以几次之后,我又找大哥们求救了,还是大哥和陈勇给我出了口气。陈勇临走时还塞给我一把糖:“哪,妹妹,这是我爸爸从城里带来的糖,给你。”
暑假里,我和他们玩在一起,感觉那种时光比读书好多了。有次大哥和陈勇不知为何事吵了起来,他们各自捡石头真的打起架来,我怕急了,不知帮谁的好,站在中间只想制止他们,不想,两个石头一前一后朝我飞来,我晕了过去。模糊中感觉他们在叫我,还听到大哥在大声说:“你看你看,你把我妹妹脸上砸出血了,怎么办?怎么办?”
等我完全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爸妈都在旁边,还有陈勇和他的奶奶。陈勇站的有些远,我透过纹帐看到他忐忑不安的表情。然后听到陈奶奶在数落着陈勇,爸妈见我无大碍也放了心,妈摸摸我包扎的额头,开玩笑道:“陈勇啊,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你把源源打成这样,要是以后留了疤,大脑也坏了,我家源源可怎么嫁人啊!”他奶奶接话道:“不会不会,要是源源愿意,我们家陈勇巴不得娶她做老婆了,嗬——嗬,以后源源就是作我家陈勇的老婆。”
我那时并不懂老婆是什么意思,后来懂了,想着就觉着好笑。但懂了“老婆”的时候,我也见不着陈勇了,他爸爸把他接到城里去了,很少回来,很少见着。但很多时候还是记起他。因为每次对着镜子就能看到额头那个小小的疤痕,那是陈勇留下来的。
陈勇他爸爸过四十一生日时,他的母亲,兄弟都去城里了,村里人都说陈奶奶好福气,有一个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他的儿子一直很孝顺,每次回家都给他母亲带好多东西,还常常背着老婆给他母亲钱用。这次去城里一定会住上一个月好好享受才回来。
世间很多事情都是出人意料的。
陈叔叔在生日那天用刀刺死了他年迈的母亲和自己的儿女!这个消息不仅轰动了小小的村庄,也轰动了小小的城市。我们是在当晚电视的新闻知道的。但理清前因后果还是在他的家人回来断续讲绪中才得知:陈叔叔生日当天,他们家很热闹,摆了十桌,一惯少喝酒的他那天犹为尽兴,喝了几大杯就醉熏熏了,他的老婆开始唠叨责怪,平日性情极好的他显得极不耐烦,他离开酒桌想到二楼去休息,手里还提着酒。陈勇的奶奶见着也责备他,陈叔一时气愤的说:“你们哪个要是再不让我喝酒,我就把哪个给杀了!”正在楼上的陈燕不屑的说道:“爸爸,你这样凶奶奶干么?你敢杀人,我看借个胆给你,你也不敢。”不想陈叔叔真的从身边抽出一把较长的水果刀就朝陈燕刺来,嘴里说着:“好,我就杀了你再说,你个该死的东西。”陈燕使料未及,刀已刺进胸口。陈奶奶吓呆了,跌跌倒倒跑过来“哎呀,儿啊,你真杀人啊,那是你女儿啊,你要杀你就杀了我这个老人算了。”一面扑过来。那个时候的陈叔叔像个疯子,他再朝他的母亲刺下一刀
楼下是一片热闹气氛,音响声、吵闹声,没有人知道二楼有两个人已倒在血泊里。些许之后,陈勇上楼拿衣服,眼前的一幕让他呆了:奶奶和姐姐身上全是血,爸爸缩在衣柜边脸无血色——
“救命啊,救命啊,我爸爸杀人了。”他飞下楼说了一句,又跑上楼去,背起倒在门口的姐姐就住外跑。
一切都太晚了,奶奶在家里已断气,十七岁的陈燕在医院的门口也永远的离开。
我从小怕鬼,那段时间就更怕了。陈燕没搬去城里时常常到我们家来跟我和姐三个挤一个床来睡。现在她突然死了,想到那张美丽而青春的脸晚上就很难睡着,总觉得纹帐被微微吹起是陈燕的冤魂来了。
悲剧是所有的人都不曾想到的,陈叔叔是村里公认的孝子,但却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和女儿,事后,他的两个兄弟,费尽心力为陈叔叔跑路,希望能留他一条命,这在当时村民心里并不能理解,他做了那么丧尽天良的事,竟还保他?可后来所有的人似乎又明白过来:陈叔叔总归是个孝子,这是公认的,他酒后杀人,事已至此,不可挽回,但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儿子,那个家不能没有一个父亲。
陈勇的母亲并不这么想,他发了疯了执意要他丈夫死,陈叔叔兄弟在拼命收集有力证据时,她却极力的斥诉陈叔叔的不好。
陈叔叔最终被宣死刑,即日执行。那是个夏天,我和妈妈正从姨婆家里出来,走在大街上,我看到好多军车,军人,还有背上挂着木牌的犯人,陈叔叔也在其中,比以前瘦了好多,一脸的黑,挺着身板,看着好远好远的地方。并没听到妈妈含着泪在叫着他。
世间离奇之事实在太多。这些事,并非我所经历。且事过太久,毕竟都淡了。
见着陈勇,多年的往事都记了起来。上次见到他约是十二年前,在他奶奶和他姐姐的葬礼上。他没再与我们这些童年伙伴说话,一脸哭不完的眼泪,一身的黑衣。
因为他妈妈的关系,陈勇兄弟很多年不再回村里来,又是很久他们才偶回他们的叔叔家,但我已去了深圳,从此再没见着。
我有些遗憾没听多些有关陈勇的近状,想来他总算是我童年里的一位好大哥,真得不知道,一个人在十五岁就经历人生这么一个大转弯,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而他以后的人生,又将怎么的上演。我仔细回忆看到他的样子,为什么他给我的第一感觉像个混混。难到他真的成了不务正业的游民,想想他的经历他的样子,似乎很有可能。我又觉得还好没作深交谈,我可不愿和“道上人”有半点联系,可心底又有多许不愿,只想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才好。
年近春节,街上人头攒动,这个时节也是小偷抢劫的高峰,亲朋友人里今天丢钱包,明天又有丢手机的。我僧恨那些人,可自己不过是弱女子一个,实在没有勇力和那成群结队的“道上人”作战。
这天车上,我目睹满满一车人群里,一小偷如何从一女子包里扒钱包和手机的全过程,然后几个跟班一起匆匆下了车。下车后那人无意中回了下头。我看到了他的脸——是陈勇。
心里像是灌了百滋味,痛恨的同时有太多的感叹。我苦笑在想,哪天他会不会偷到我的钱包里来呢?
又是几天,在市中心的广场再次碰到了陈勇,冷冷的季节他一个人,在一棵棕树下抽着烟。看到我,很是高兴,热情的要我陪他聊天儿,我坐下来,心里想着,待分开时一定要用怎么样的语言来揭穿他,以解我心头之气。
“时间真快,你以前还是小丫头,你现在二十几岁了?好像有十多年没见了,嗯,是有十多年了,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家出了那事之后,我就没心事读书了,为了接爸爸的工作勉强的读完高中,后来就上班了。上班很无聊,都是比我大好多的人,我学会了抽烟喝酒。我和弟弟的关系不好,他很体贴我妈,但是我——我脾气很坏,我爸爸在的时候,我妈妈太啰嗦,我爸爸死了,她还在埋怨爸,我不喜欢她这样,所以有时候,我就骂她其实,我——现在过的很乱,哎,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跟你说那些,小源源,我们是童年的伙伴,想想那个时候,人是最纯最真的,那个时候真好啊!我的工作是我自己丢的,我吸过毒卖过毒也在里面蹲过。我也想好好做人,真的,哎,又要过年了,看着那么多人热热闹闹开开心心,我心里也难受,要是我爸还在,我家也一定热闹也怪我自己,要是争气,女朋友也不会分手。算了都是后话了,你呢?结婚没?谈了朋友没?过的好吧?对了你手机号多少告诉我,我以后有空找你吧!我们是同村的,一起长大,我还会当你是亲妹妹,在外面要是有什么麻烦你就找我,我尽量帮你我现在——也没做什么,乱混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反正老妈有弟弟,我一个人,走一步是一步吧,哈哈!”
陈勇说了很多,我静静的听,很少说话,我身边的陈勇是可恶的,也是寂寞的,人永远存在着双面性,而人的善与恶也永远只是一步之差,我想:陈勇的下一步是哪里?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别了,我什么也没说,我很奇怪我竟然不忍伤害一个小偷。
2006的除夕夜,从下午四点就一直有连连的烟花鞭炮声,春节晚会里一个个精彩好看的节目在直播着,我倚在床头看着节目,脑海里不停的将这一年来的人与事作了个深刻的回忆。俱往矣,还看来年!将近零点,我开始把我的亲人、朋友、同学、我自己、甚至我身边的人们一一盘点出来,至情至性的用心灵默念了一遍对他们的新年祝福。愿我们在新的一年里有更实在而有意义的生活!
祝福里,有陈勇。